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末冬阳(GL) 作者:朵拉图的日出 文案 祁忻:为了逃婚,她千里迢迢北上,只是因为京城是她唯一知道的都城。为了生存,她盗用别人的身份,甚至名字,进宫当一名名不经传的小小宫女,为的只是生计。 之后,她已经将皇宫当做了她一生的坟墓,直至遇见深宫后院里的她,一切都改变了。为了她,她压下了惊天的赌注,她的密谋悄然进行,只是她不知道,将要面对她的,是生与死的选择。 琰藜舒:她的出生只是为了进宫,她以为进了宫便可以得到解脱,可惜她错了。宫里所受到的伤害,背叛,痛苦让她心灰意冷,她想逃离,她不再相信任何人,直至十几年后另一个她的出现,她的心又开始复苏。可最后,她忽然发现,这一切好像只是一场重蹈覆辙的闹剧。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忻,琰藜舒 ┃ 配角:张磊,福禄,阿箐,阿杏,延青,魏征,张汝淳 ┃ 其它:百合,亡国,乱世,分合离散,误会,虐心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长文,有些慢~~有些虐~~希望大家喜欢!   进宫那年我十四岁,十四岁的年纪,在我的乡下,或许早已是被田埂里那些因劳作纵酒而面色愈发黝黑赤红的粗汉子娶过门,渐渐由稚嫩的少女衰变成陋俗的乡村野妇,在狭窄肮脏的黄泥灶房里,望着低矮的烟囱;屋顶上被柴火燃烧的烟气熏得分辨不出原先颜色的一排排挂肉;昏暗的光线参杂的细微的尘埃,碌碌无为的度过剩余漫长的岁月。   我本是要许配给隔村的开酒馆的大阆的,只是后来我逃婚了。大阆是这十里八村为数不多富贵的人家。早年在官道附近开了间小酒栈,赚了些钱,因此穷人家都想把自家的孩子嫁过去,沾些福气。而日子还算过得去的那些户主们,却从来不会相中大阆,让他成为自家的闺女的女婿,原因无它,大阆生来丑陋,肥胖不说,身材矮短,面部横肉交错,只是这样的长相不尽人意也就罢了,他还沉溺于赌博酒色,每日在乌烟瘴气的酒馆中聚赌豪饮,酒肉不离口,远处一望,就觉着似一团黏腻而趋于腐烂,散发着恶臭的肉泥团子。   如果不是大阆有些闲钱,他注定寻不到媳妇。而因为钱财,大阆不仅不用发愁没媳妇过门,这个天生残缺的男人还获得一个挑选权利。穷人家迫于生计,愿意出卖自家的闺女,他们根本不论出处,只求得一世的安稳。   而我,却不幸生于贫苦。   我知道大阆为什么选择了我,因为我是这个破败的村落中唯一一个姿色姣好的穷家女。   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的去世了,而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告诉我,我没有父亲。   在母亲过世后,我被送到了母亲远方表亲的家中,只是我的到来,对于这个已是家徒四壁的八口之家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当还是十岁的我被送到这所破落的农户时,我看着面前刚事农而归的妇人,用着沾满黄泥的双手使劲地在我身上四处扭捏,那双因长年劳作而枯裂黑斑丛生的手如同千年的老树皮,枯燥而坚硬,搁在我的身子愈发的生疼,我不禁害怕的缩进叔父的身后,探出羊角辫的的脑袋,满眼都是惊恐。妇人不满地大声抱怨,用手搔弄掉头顶的枯枝碎叶,然后转身冷冷的瞪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之后妇人与叔父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笃定,我在这户人家生活的时间不会太长,尽管当时一个十岁的娃娃根本毫无能力预知她的未来。   可的确,当我在这户人家小心翼翼的过活的第三个年头,这位妇人兴高采烈的将我卖给了隔村的大阆。   我几乎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与世隔绝的落破村庄的生活节奏,在来这的一个月后,我学会了煮糙食,饲家禽,织补衣物,编草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他们需要我时,安安静静地做事,当我完成了我的活计,我也只能坐在庭院枯井的干草堆旁,听候他们时不时的差遣。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在这座小小的村庄里混得一口饭吃,可即使如此,我还是逃不掉嫁给大阆的厄运。   不过庆幸我还是为自己赞了些钱币的,大部分来自大阆,只有微乎其微的小部分是我趁着妇人一家外出窜亲戚时,偷偷进山将树上的野橘子摘下,卖进城里所得的些铜板。只要我在闲暇时,偷溜到大阆的酒馆,我也会得到些赏赐,比如一些糕点,干果,小玩意,但更多的是些铜板。当然这些不是白给的,我必须忍受大阆油腻腻的手在我身上故意的戏弄,还有他身上另人作呕的汗臭。我知道我是安全的,因为这安逸小村落里,村民无不遵守着延续百年的风俗习惯、嫁娶礼仪,而这给了我很好的庇护,我还没过门,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举动,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胆的在大阆身上索取我想要的东西。   每当我从肮脏的酒馆出来,我总会在村头树林中的溪涧旁,快速地将黏腻的铜板清洗干净,还有我身上酒臭的味道。在夕食前赶回庭院,然后等待夜幕降临后将这些来之不易的铜板小心翼翼的藏在布袋。我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妇人发现了,我的腿会被打断,可惜我顾不了这么多了。   离下嫁的日子所剩无几,我也快要离开了。   离出嫁还剩三天的时间,我在子时起身,这个时辰,整个村落一片死寂,劳作了一天的村民都早已昏睡的不知人世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能隐隐约约的听见木窗外几只邻居的的家犬在不停的低吠,隔床旁粗重的鼾睡声此起彼伏,我小心翼翼的在床头的布枕里摸出我准备好的行囊,在灶房用麻布包好些喜宴用的糕点,偷偷溜出妇人家,消失在村边的无尽的树林里。   逃婚是相当的轻而易举,他们从来都认为我是多么的乖巧温顺,所以对于我,毫无设防。   身上值钱的东西也只是脖颈上的玉佩,一袋铜钱,还有一本破烂的书籍。   书和玉佩自然是娘留给我的,听说娘当年是县城里没落户主的女儿,识得些字,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会落魄至此。娘对往年旧事从不会向我过多的提起,一个人独自将我带大,靠着县城的一隅支的一个包点小铺维持清贫的生活。娘总是闲暇时,在繁杂喧闹的街市教我识字,或者落寞的望着街角的老槐树,断断续续的讲着些关于京城的故事。我不知晓娘是怎么知道那座远在北边而遥不可及的都城的,明明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着座小县城。也只能隐隐猜测自己的生父或许就是来自那繁华什锦的皇都,可是我不能问,我怕娘会因此而对我训骂和斥责。   如今我无处可去,我也只能前往北方的那座辉煌巨的大都会——汴京。   朝阳升起前,我必须到达县城,然后在街市的东北角找到前往北方的商队,祈求他们带我离开。不然,出逃的我就会很快被大阆抓获。单薄的影子如鬼魅般在黑夜里急速的穿行,我穿过山林,草地,越过溪涧,山脉,身后粗糙的麻衣被汗水浸湿,脚下茂盛的野草因为践踏而发出沙沙的断裂声完全将我沉重的喘息遮盖住,在空无一人的山林里显得有些瘆人,我加快脚步,强制自己忽视掉周围莫名其妙的动静,就着枝叶间散下断断续续的斑驳月光,奔走前方。   到达县城时,初阳未起,只是天边微微的泛着些白色,我浑身上下被林间的露水与泥土沾染,泥泞不堪,只好将城门前的农家别院中孩童的衣服偷去换上,扎着男童的发髻,匆忙赶往街市的东南角。   早市已开,县城的小商小贩们在路旁支起了摊子,开始一天的忙碌生计买卖。奔走一晚的我已是饥肠辘辘,走到包点铺时,双脚实在是走不动了,眼前巨大的蒸笼上热气蒸腾,散发着面食和肉食混合着的甘腻的香气,我的确很想吃,但考虑到加入商队算是私费,自己扁瘪的钱袋里的几颗铜板说不定不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了,我捂着自己不停叫唤的肚子,一脸纠结。摊主见我傻呆着望着热腾腾的包点一动不动,以为我是不知从哪逃难来的小叫花子,随手拿起一直扫帚,举起手准备将我轰走。   “小叫花子,没钱别站在我的地盘碍我生意,快滚边去!”   一阵风从我头上划过,我着实一惊,下意识蹲下身子,随手捡起地上几块煤渣,一溜烟跑走了。买不了包子,顺手捞一些碳渣也是好的。城门的东南角,几家商队正在整装待发,蹲在一处土台的我一边将昨夜剩下的几块已经摔碎的糕饼狼吞虎咽地吃尽,一边用碳渣将眉头涂成浓密的黑色,将脸用黄泥弄脏,庆幸了我还是孩童,这个年纪这让人分辨不出雌雄。我找到了一个即将启程的商旅,他们要把县城里珍贵的药材贩运到荆州去。   我试图询问一个貌似是掌事的中年男人,问他是否即将前往北方。掌事不耐烦的告诉我他们即将前往荆州。   “那荆州离汴京远么?”我追问。   消瘦的掌事挥挥手。   “不算远,八里地。”   我恳求的说,“那可否捎带着我一起去,父母如今双亡,我也只能前往北方打拼。”   掌事终于回过头看我若有若无的冷笑。   “北边,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去处,边境的胡族侵袭不断,北方战事纷扰,现在那边的人可都往南边逃难,我劝你还是别去为好。”   最后,在我的磋磨下,花了麻布袋里几乎所有的钱币,掌事才答应收下我,让我成为一名杂工,加入即将出城的队伍。   东升的红日将县城阴湿的地面渐渐晒干,不少人家开始朝门前泼水,试图掩盖一路向北的车队驶过所留下的滚滚尘埃。日上杆头,离南边的县镇愈来愈远,辘辘的车轮在长年失修的官道上前行,周围都是些破败的景色。灌木丛生,蒿草遍地,田埂荒芜,稀无人烟。因放火烧山而变得□□光秃的山坡上,只有几只乌鸦哭哀的啼叫,车队里不少人恶狠狠地朝着山坡的方向吐了口唾沫,用粗口不停地谩骂。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旅途已经开始,所有人都没有选择的权利。我不介意这样不祥的预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与他人低声絮叨地祈福平安的愁眉苦脸相反,我竟能愉快地哼起母亲逝世前教会我的小调。   因为,我终于能够离开这里了。   终于,我要踏出这片我从未称之为故乡的土地,就好像我从未承认过它,这样的决绝与冷漠,我颇为自然地延续了多少个时岁,直至多年后我不再年轻。   但,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第二章   六月初,天气早已炎热不堪,车队里不少人索性光着膀子,哼着乡土小调,打发漫长的赶路时间。而我自然不敢脱去外衣,只能用晒干的芭蕉叶做成简易的团扇,以此驱赶热意。庆幸队伍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们从来不会在意我那些怪异的举动。渐渐地,这些天里,我跟着贩药的张掌事整理十几车的草药,耳染目睹的,我也能识别出些药材,学会了些治病的方子,多有收获。因为我能识字也会写字,张掌事总会让我做些记账的活计,有时我也会向他借阅些他随身携带的书籍,或者祈求他描述那些关于北方,边境,京城,皇宫的细节。   这样一晃三个月就过去了,九月中旬,我们离荆州愈来愈近,只是一路上遇到的都是萧瑟残败之景,令人触目惊心。泥烟滚滚的栈道旁愈来愈多流离失所的游民因为战事而背井离乡,拖着一家老小赶赴南方避难。被烧毁的村庄,干涸的河道,荒废的旱田,尸骨铺地的乱坟岗,还有路边被乌鸦啄食的腐烂的尸体,让我不禁对之前心生畏戒的皇城产生了莫名恐惧。   十三岁的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执意要前往千里迢迢的京城,是因为生父在那里吗,好像不是,或许只因汴京是我从小到大听过次数最多的都城吧。对于它的了解,我只不过是从我母亲,张掌事那儿得到的。只是越是接近汴京,越是感觉到它与我心中的那座都城的差异。   这真是母亲一直憧憬的都城吗?我不知道,只能按着心里的想法盲目的向前。   终于到达荆州,我向张掌事告辞,决定只身前往北方的皇都,身上的钱财几乎用尽,我不敢乱花钱再找商旅引路,只能徒步前行。张掌事好心的告诉我这一路上要特别小心,流亡的难民总会趁火打劫,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只能心惊胆战的将自己也乔装成一名乞丐,披头散发,面和黄土,只为了不引起行人的注意。可是只是时隔一天,我就在前行的路上遇上了一场真正的屠杀抢劫,血腥而残忍,它硬生生的将我那还残留不多的无知和童真抹杀殆尽,逼着我不得不在这不恰当的年纪里□□裸的直面这残酷的世俗。   然而这场杀戮却又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我接下来的人生。   黄昏过后,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暗淡,我不敢再贸然赶路,只能爬上一颗苍天大树,想在躲在树枝上度过这个难熬的黑夜,因为我不敢独身一人在陆地上休憩,夜里的野兽和流民说不定会出没林间。只是不久后,我看到不远处一辆马车辘辘驶进树林,停在我那棵大树的下面。随后马车里下来了几个人,忙活着在马车旁支了一个火堆,似乎正忙着准备饭食。通明的火光让我看清了那些人,老者,老妇,少女,少年,共四人。我没敢吱声,只是在树上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似乎是一家口人前往京城投奔亲戚的,少女已经拖好关系准备入宫当一名宫女,而少女的兄长和他们的父母正在商讨入京的后的具体事宜。树下的交谈直至深夜才算结束,老妇和少女入车休息,老者与少年则在火堆旁守夜。树林里又恢复了宁静,只能听到松枝噼里啪啦的燃烧的声音,和些不知名虫兽的低声鸣叫。我抱着树干,意识逐渐模糊。只是后半夜,我被周围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我睁开朦胧的双眼,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急促的尖叫声惊得险些跌落树下。树下火光摇动,刀剑声,谩骂声,求饶声,打斗声,哭喊声,惨叫声交错嘈杂。   我瞬间意识到下面那伙人的身份。   是流民!   我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抢劫,可实际上却是令人发指的杀戮,树下火光明明灭灭,我根本看不清,也不敢看。我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嗓眼了,浑身上下被湿冷的汗水浸湿。直至所有的惨叫声息绝,只剩下少女的哭喊和哀求,可那些强盗并没有就此罢休,我听到了类似布料撕裂的声音,可怕地浪笑,尖叫声混合一片。最后痛苦的□□也渐渐变成虚弱的喃呢直至消停了,只能听到无止尽诡异的撞击声和粗口。   下面发生了什么,我是知道的,这是真真实实的现场,它就这样残忍血腥的展示在我的面前,而对于那可怜的一家四口,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连我自己都自身难保。那时只有十四岁的我因为这场灾难彻彻底底的明白了生命的脆弱和世事的无情,我甚至强忍着自己憋着满眶快要溢出恐惧的泪水,死死地紧贴着树皮,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我害怕那些下滴的泪珠会让那些魔鬼察觉,原来树上还藏着一个女人。   不记得树下漫长的惨剧到底上演了多久,我只知道因为我似乎经历了一场人间炼狱,树下那怕只是细微的动静就能将我惊吓得魂魄尽散,更何况我也只还是一个孩童,这些我根本承受不起。那些禽兽终于在欢愉和满足后,一哄而散瞬间消失在丛林里,我颤颤巍巍的躲藏在茂密枝叶的空隙间,直至天际渐渐泛白,我才敢小心翼翼的爬下树,林间还是漆黑一片,我在慌乱中不小心被绊倒,跌落在一具温热的尸体上,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尖叫,可声音快要溢出喉管时,被我硬生生的扼于口中,我颤动的从那具柔软的身体上爬起,拼命的深吸一口气,飞也似的狂奔出林。   我跑了好久好久,直至来我自己到跑不动了,才肯停下,大口气的喘息蹲坐在大路一旁的田埂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的双手还在不断的颤动,唇口泛白,面色死灰,浑体汗湿,如今的我就如一滩烂泥瘫坐着路旁,狼狈不堪。可就在我渐渐冷静下来的过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再次返回那座林子去,因为我需要那位死去少女的官籍。   京城里鱼龙混杂,我人生地不熟,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投靠,并且身无分文,可我不希望林子里的惨剧发生在我身上,经过昨夜的那件事,让我相信若手无寸铁的我仍坚持要在这座浩大的皇城晃荡,恐怕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只能寻一个庇佑我的地方,那就是皇宫,可要进入皇宫当宫女,就必须要有当地官府发配的凭书,我出身农家自然不会有,可我知道那位死去的少女会有。所以我必须回去,赶在太阳还未升起前。   林子散发着浓重的令人发呕的血腥味,满地狼藉,能清楚的看到黄土地上扭曲的四具尸体和斑驳的血迹。我强忍着自己的恐惧和反胃,低下头在地上寻在我要的东西,强盗们将值钱的物件都搜走了,只剩下满地的书籍,纸屑,碎片,衣物和未烧尽的燃木散落一地。我终于在少女附近的树根下找到我需要的官籍,我捡起那布满泥灰的小册子正准备离开,突然觉得似乎有人在望着我,我迟疑片刻扭过头才知道,那是少女的眼睛!   从一开始进林就一直小心翼翼遮掩的我,只为了尽量避免看清死者的全貌,可就是因为刚刚我这一个冒失的动作,我不经意间一览那位少女惨不忍睹的死状,使我这永生难忘。   她几乎寸缕不着,只剩下几条碎布勉勉强强挂在她的身上,浑身的淤青血迹,双腿大敞,下半身的土地被被染红一片,黑赤色一直蔓延到脚踝的地方,她还保持着死前恐惧的表情,唇口微张,双颊红肿,眼眶迸裂,瞳孔放大。我惊恐的倒退几步,一屁股跌落在地,连滚带爬的逃离这个恶心的林子。   大道上行人渐渐变多了,我紧紧捏着手上那本小册子,手心都是汗水,那双迸裂的眼睛始终在脑海里闪现,挥之不去。我花了三天时间才克服自己不再去想林子里的那些恶心的尸体还有,那双眼睛。这三天的赶路里,我过的狼狈不堪,草木皆兵。只要有流民上前问路,我就想见了鬼似的,慌忙逃离。为了保命,我故意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肮脏的乞丐,日行夜息,只求在到达京城之前,一路平安。   终于,在第五日的正午,我抵达了皇城附近。      ☆、第三章   我用麻袋里的仅存的四个铜板祈求路旁旱地里收菜的一位老妇人,让我去她的屋子里洗漱干净。瘦骨嶙峋的老妇人当然欣然接过铜币,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在田地旁的小木屋里,示意着让我进出。我迫不及待的将这些天的污浊,风尘一洗而空,那件发臭的粗麻衣也被我扔去,换上了我逃婚时那件干净的衣服。谢过老妇人后,我启程前往京城脚下。   当我来到宏大的青石城门时,面前繁闹杂嚷,一片生机。车水马龙,摊卖小贩,巡视卫兵,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我根本不能将其与这些天来路上那些流离失所的破败之景联系在一起,巨大的反差让我恍惚失神了,咋咋忽忽的随着人潮涌进城门,进入皇都。   三个月前,贩运药材的张掌事曾告诉我许多关于慤国的事,他说,慤国的都城建立在北方广阔的邱沢平原上,北边时险峻的山脉悬崖,天然的御敌屏障,东边面向大海,因此慤国的港贸发达,每日千余帆船来回穿梭,运送来自各国各地的药材,商品,木伐,海货陆食,奇珍异宝。西边是辽阔的大草原,游牧业兴盛,每年军用战马都会在此被直接运送只西北边疆的战场。南边则是丘陵,平原,高山纵横交错,地势崎岖,却也是整个慤国最富庶的地方,且少数民族众多。慤国曾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而强盛一时,只是这些年君王腐败,宦官当道,国力衰弱,国库空缺,边境虚守。西北边境的游牧民族和周边四国趁机挑事,北方战事不断,当朝君王为了享一时太平,与周边国家签订些丧权辱国的条约,可是这些并不能阻止外敌入侵的脚步,慤国的领土不断被侵蚀,内忧外患,陷入国破家亡岌岌可危的境地。   当时,张掌事望着天边血红色云霞下飞过的几只低鸣的孤鸟,用一种悲怆的口吻告诉我,如今的皇都,一片歌舞升,盛世繁华之景,以浮躁喧闹粉饰太平,亡国是迟早的事。   而十四岁的我,对于亡国破家这样一个抽象的概念并没有太多的想象与领悟,在掌事的话里,我只是懵懵懂懂的知道这个国家也会像我母亲那样,忽然一天会消失不见的,可即使母亲不在人世了,我不是至今也活的好好的么,我不懂得为什么掌事会如此的哀伤和叹息。   世间上所有的东西都会消逝,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慤国何时灭亡,我无从可知,可不管它是否灭亡,我始终都要在这个世道上混口饭吃的。   宽阔的青石大道旁鳞次栉比的排列着两三层的黑砖红瓦的商铺,大气恢弘,身边奢华的车行辘辘驶向前方辉煌的宫邸。时不时能见到耍戏班在街市角的卖弄献艺,掌声和尖叫从熙攘的人群中溢出,响彻整个市集。琴箫鼓奏,莺歌燕语夹杂着粗狂孟浪的笑声一阵阵从灯红酒绿的花楼里传出,让人浮想联翩。   石板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小商小贩的吆喝叫卖,王公贵族闲适的喝茶遛鸟,大家小姐在华丽的绫罗绸缎的商铺中流连往返,富家子弟毫不吝啬将将金钱挥霍在赌馆青楼中,他们厌恶的掩鼻绕过街角散发着恶臭的脏脏的乞丐,抱怨着着这座城市的流民的无止尽的增多,可他们不知道再过几年,他们也会成为浩壮的乞讨逃难队伍的成员之一。   街市的一角的告示板处,众人围观,一片唏嘘。我艰难的挤过拥挤的人墙,窜进了最前排。斑驳的高墙上贴着新糊的皇榜,内容大概是要在广招宫女,内监,以备皇宫急需只用。周围的人都在低声议论,我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次扩招的原因,原来前些日子,宫中天花盛行,死掉了不少的宫女太监,如今浩大的皇宫以因人手不足而告急,入选的条件也放宽了许多。我甚至听身旁的老者说,今年因天花感染而死去的宫侍数目庞大,宫里也只能将尸体一车车的运输至城东郊的乱坟岗,抛尸野外。如今,或许那些面目全非的尸首已被荒野猛兽或者食肉的乌鸦啃得尸骨无存了。   宫侍扩招对于我来说是个好消息,我可不管什么天花感染,现在的我只想找一个能填饱肚子的活计来维持我的生活。我向旁人询问了皇宫的位置,急匆匆的赶往最终的目的地。   前来皇宫报名的人并不多,因为谁也不想感染天花,在不治而亡后,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处的下场。面试的我的是一位老太监,只是他严重衰老的容貌让我觉得这位太监早已可以入土安葬了,下垂的面部密密麻麻的分布着交错的皱纹,眉间的细毛也全数落尽,他用浑浊无神的珠目扫了一眼我上交的官籍后,挥了挥苍老如枯柴的手,示意我可以进入下间屋子。   那是一间极其昏暗的屋子时,老旧的让我莫名的感到一阵厌恶和恐惧,屋子因长期未通风,尽是一股令人反胃的霉酸臭味,一位老宫女用着她那粗糙的手一个劲的在我的身上来回掐弄,这让我不禁想到了那位将我卖给大阆的老妇人,我惊恐的挣扎着后退几步,老宫女面无表情的让我脱下褥裤,双腿岔开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我极不情愿的脱下裤子坐在污渍斑斑的长木凳上,强忍着心中的难堪和恶心,紧绷着身子,神情扭曲的看着老宫女湿漉漉的手慢慢的伸向我的下、体,私、处被糙硬的异物不知轻重的蹂、躏,让我疼痛得几乎尖叫出声。   终于老宫女停止了手里的动作,随地拿了一块不知放了多久脏旧的抹布,胡乱将双手擦净告诉我,我通过了。   我和其他的新进的宫女一起,住在秧辛阁的一座小院落里,这里都是低等宫女住的地方,狭小而破旧,而我们要在此待上足足一个月,跟着掌事的姑姑们,待学会所以的宫规条例,礼仪称谓,才能分配到各自的需要伺候的宫室里去。   恢弘浩大的皇宫就如扑朔迷离的迷城,水榭楼台,林苑石亭,长廊高阁,殿堂千所,府邸万间,被一道道或高或低的朱红砖墙隔成一片片的四形方格,错落纵横,参差分布,精工细造,令人眼花缭乱。秧辛阁也只不过是着星罗棋布宫城的西北一隅,毫不起眼。宫里女眷的数量大的惊人,妃嫔媵嫱聚集的后宫是这座宫城最庞大的组成部分,而每年还有无数佳丽被候选入宫,后宫的佳人年年新增,而皇帝却不能雨露均沾,自然生出许多深宫怨妇,争权夺宠的后宫混战,各种奇闻轶事层出不穷。秧辛阁当然离后宫最近,每日大批宫侍在此往返于各个宫邸之间,负责将各类的膳食,衣料,赏物送往小主们的住处,伺候佳丽们一切的起居生活。   我和那些新进的宫女们并没有过深的交集,他们大多生于穷苦,入宫也只为讨个生活,每日四时而起,劳作至深更而息,面容上无时无刻显露的尽是麻木和囧相,眉目下垂,眼神里空洞无物,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而冰冷无息。   尽管我与她们入宫的目的相同,但我不喜欢她们那种濒临亡死的神态,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在如此芳华的年纪里,变得如同暮年垂死的老者般虚弱病态,毫无生气。我大多时候总是离她们远远的,在夜幕降临时,趴在腐朽破旧窗台的一角,仰头遥望漫天的繁星,或者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反反复复翻阅着母亲和那位贩药的掌事留给我的几本破旧的书籍,直至宵禁。   因为宫侍人手紧缺,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在那间小小的院落里待足一个月,就被仓促分配到相应的宫室里干活了。只不过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还是待在秧辛阁,并没有被像其他的宫女一样派到后宫去服侍小主,或许是我这段时期不尽人意的表现,掌事的姑姑让我去照顾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宫女的生活起居,在秧辛阁南边长石巷的一座宫邸里。   长石巷是后宫和秧辛阁其中一道界限,被两堵高墙切开而形成的一条小巷,只是从这里走,到达庞大的后宫就要多花些时间,而且因为背阳,这里长年阴冷潮湿,几乎没有宫女愿意走这条巷子。因此,这里也成为那些因病疾,暮年,伤残宫女栖息的地方。我需要服侍的那位老宫女听说曾经是先皇的奶娘,又曾抚育过当今圣上,如今皇恩浩荡,赐予她一座宫邸,让她在此颐养天年。   只是当我背起为数不多的行囊寻到那位宫女的住处时,我才发现,原来这座名曰颐天殿的宫邸不过是间简陋狭小的四合院,院落里似乎已经长时间无人打理,尽是一片萧条之色。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尽是些枯枝败叶的尸体,厚厚的一层将原先青石板的地面遮盖得缝隙全无,台阶上墨青色的苔草多数早已衰败,槐树下的古井周围也是杂草丛生,潮湿枯烂的枝叶下散发腐败阴冷的气息,与肃杀灰沉的冬日相得益彰,十分应景。   这块地方多半是早已荒废许久的废宫了,如不是有人告知,我不会相信这座破败的院落里,还住着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   我似乎已能想像到在离我仅不到十步的那座腐朽陈旧的老木屋里是怎样一幅凄冷哀苦的晚年之景。   ☆、第四章   负责这里的管事姑姑姗姗来迟,我在老槐树下苦等多时,才见那位徐娘半老的老姑姑从东侧们慢慢悠悠的晃进院内。   不得不说,初次见面这位姑姑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正值入冬,她几乎将能穿的棉衣都套上了,只是她身材臃肿肥胖,几层外衣裹在笨重的宫服上,让她看起来像只一只用从老母猪上宰割下的肥肉做成的大粽子腻而不实。肥肿的脸庞上五官缩挤一团,高耸的颧骨的上方眯着一对细小的眼睛,让我总觉得她始终没能睁开双目。   她懒散领着我将整个院子走了一遍,只是手始终缩在衣袖中,抖着发紫的嘴低声嘟囔,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她自顾自的将院里的规矩、事项一通说完,然后领着我去给老宫女请安。   推开了正屋的偏房房门,一股浓重的酸臭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暮年之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夹杂着夜壶里发酵变异的固液体,还有整间木屋老旧的气味,刺鼻得让人作呕,我不禁皱着眉头。屋子里的摆设虽然有些年头,但还算工整,可是当我走近后,才发现原来那些桌椅早已是灰尘铺就,看样子似乎长久无人打扫了。屋子的主人长时间没能下床走动,下人们到乐了清闲,没有愿意收拾那些没有使用过的物件。   “杨姑姑,这是新来的宫女,我带她来向您请安来着,从今以后,她就负责姑姑您的日常起居了,祁忻,还不快给杨姑姑请安。”   掌事的姑姑用着她肥肿的双手厌恶的捂着鼻,站在离床帐三丈尺的地方勉强的说道。   我急忙跪在地上,忍着鼻间充斥的那些因膝盖及地时瞬间被地面扬起的埃尘,艰难的弯腰低头回应。   “奴婢,祁忻,给杨姑姑请安了。”   我看不清对面那顶泛黄破陋蚊帐里的内容,里边的人似乎翻了身,隔了好一阵子才传出声来,枯燥而微颤。   “知道了,散了吧。”   掌事姑姑在禀退后急匆匆的拉着我逃离这间屋子,她站在屋前急不可耐的向我交代了些伺候的细节,就一脸嫌弃的疾步离开了。   我一人独留在空荡荡的院落里,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我很快就理清了思绪,从厨房破旧的木栅门后找来到沾满蛛网和灰尘的扫帚和箩筐,打算先把杂乱的庭院清扫干净。庆幸通天的老槐树上,叶子也因冬日的萧瑟而衰落殆尽,没有再给我填上多余的麻烦,只是细弱的扫帚实在没法将地上厚重的枯枝败叶除尽,我索性卷起肥大的长袖,弯下腰一把一把的将地面上那些腐烂的碎片抱起,扔进竹筐里。   因为长期的荒芜,那些发酵腐败的枝叶所散发出的养分足以是大多数的昆虫存活,他们把这些残存尸体当成了庇护所,在此大量繁衍生息,只是他们不知道总有一天灭族的厄运也是会降临的。我看着那些无辜的小虫如逃难般不断从潮湿的烂叶里奔出,四处逃窜,就像那些慌不择路的南下流民,可怜可悲,因为只要当权者稍微的把弄,他们就会像细弱枯草一样被轻易的折成几段,随后跌落黄土中,从此无声无息无人可知。   我捏死了试图从我身上逃离的蜈蚣,将它掰成两半随手扔进身旁的竹筐中,继续进行这个庞大的工程。   终于,我恢复了这座狭小院落原本的摸样,用清水扫洗过的地面露出本来墨色的青石板,那些废弃的杂物也被我堆在墙角,地面上空荡荡的,这让并不宽敞的庭院多了些生机和人气,总算没有费掉我一番辛劳和不易,我满意的直起酸痛的腰肢,拍拍手,愉悦的走出颐天殿,打算到附近的管事姑姑的住处,端回杨姑姑晚餐的食盒。颐天殿的厨房早已荒废多时,无人再用,不过我想着,这以后我会向管事的姑姑请示,将厨房收拾整理后,颐天殿的伙食就不用劳烦其它宫侍负责了,反正这样占尽便宜的事,我猜掌事姑姑是一定会同意的。   夕阳远远的挂在光秃秃老槐树枝头的上方,破碎而衰弱,我不禁感到莫名的凄凉和无奈,提着食盒走进偏房,屋子里已是昏暗不堪。   “杨姑姑,该用膳了。”   我点好灯,将食盒放在床帐旁的油迹斑斑的小木桌上,低声说道。   床上的人翻动了身子,想直起身来,只是费了许久的时间都没能从床榻上起来,我急忙将碍事的蚊帐捋开,想帮一帮那位老人的忙,可就在掀起床帐的那一刻,我就被我所见之景震惊得一时间忘了初衷,僵滞了片刻才急忙将床上的老人扶起。   我从来不知道原先伺候的宫女竟会失职至此,将一位暮年垂死的老人折磨着这般糟粕的模样。瘦骨嶙峋的老人一脸憔悴,靠在床榻上,黄发稀疏却乱如蜂窝,脸颊深陷,身上布满了老人特有的斑迹和或深或浅的皱纹,污糟的被褥挂在她身上,发臭的床单上还残留着不知何年何月遗留下变色的食物残渣,整个床榻混乱而肮脏,夹杂着便溺的骚气,让人忍不住想转身逃离。   我终于明白掌事姑姑为何总是一副厌恶的神情了,可我不能离开。我小心翼翼的坐在床头,拿起桌上的盛着肉粥的木碗,一勺一勺吹气,喂食。老人有些震惊,看着我替过去的木勺迟疑了片刻才颤颤巍巍的张开干瘪的嘴含下。因为仓促的嚼食和吞咽,粘稠的汤汁从她的嘴角滑落,我急忙拿起手帕帮她擦拭。老人几乎将所有的饭食都吃下了,当我站起身收拾碗筷时,沉默许久的老人突然开口了。   “你叫?”   “奴婢,祁忻。”   我低头回应。   “你可知,你是第一个愿意这样伺候我的人。”   我听到了一阵苍老的苦笑和无奈的自嘲,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只能低着头僵着。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吩咐我退下,我端起盘子正想告退,老人忽然加了一句。   “明天帮我准备些热水,我……我想洗洗。”   瞬间感到一股悲凉之意涌上心头,这本来就是一个宫女的责任,可老人的语气里却带着恳切和试探,仿佛这是一件多么为难麻烦的活计。我转过身低下头毕恭毕敬的回答,明天我会服侍她洗漱,还有的就是将偏房打扫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庭院后西南角荒置多时厨房被打扫干净,灶台上烧着几锅热汤,杨姑姑已多日未曾洗漱,沐浴的热水被我更替了三大桶,浑浊污黄的浴汤才终于变得澄清,我帮杨姑姑更衣后,将她扶到前殿,伺候她进食,接着回到偏房开始打扫这间脏污的屋子。开窗通风,擦拭桌椅,更换被褥床帐,清洗夜壶,忙忙碌碌一个上午就算过去了。我也已累得不成人形,可我还得拖着昏沉的身子,赶去掌事宫女的住处,领取杨姑姑午餐的食盒,不然又会是一番训骂。   颐天殿的宫侍只有仅仅两名,我和那位肥胖的掌事,不过因为我一向的积极勤劳和不辞劳苦,原先的掌事姑姑彻底的对这里的大小事务撒手不管,只是徒有虚名的挂着一个职位,早已有两三个月不曾过来巡查,颐天殿几乎成为这座庞大宫城的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无人探望,鲜为人知。   我在这待了数月,每天也只是伺候着杨姑姑,除了领取月俸和些起居物品,几乎很少离开过颐天殿,可就在这些乏味枯燥的日子里,我还找到一些乐趣。宫里时不时总会举办些庆典和宫宴,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偷偷跑到静默无人的长石巷的尽头,爬上杂草丛生的老宫墙,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繁闹奢华的后宫盛宴出神,而且只要遇到大典盛庆,我就会有幸看到漫天的璀璨的烟火,五彩缤纷,艳丽无比。   可我总觉得有些可惜,我不明白我什么制造烟花的工匠要把烟花的寿命弄得如此短暂,瞬间华丽绽放后又仓促的消散,根本没有人可以拥有它。   杨姑姑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在这座皇宫中也算是长寿之人了,只是这些年月里,杨姑姑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起初我刚来的时候,杨姑姑还会让我扶着她到廊下小坐片刻,或者就这狭小的院落,来回走几步散散心,可第二年入冬后,杨姑姑就因受寒而卧病不起,整座偏房就漂浮着浓重的草药味,直到最后,这位老妇人身上散发出酸腐之气一天一天的开始浓郁起来,将原先的弥漫一室的草药味硬生生的覆盖住。   谁都知道,这是死亡的气息。   掌事的姑姑打赌说,她注定活不过来年的春天。   确实,嘉禾九年的二月中旬,杨姑姑因伤寒病而死塌中。据说皇恩浩荡,特赐厚葬,将杨姑姑埋于皇家陵园的附近以长伴先皇左右,只是这样的恩赐在我看来是极为可笑的,今生为皇家做牛做马,却落得个晚年悲惨凄凉,无人送终的下场,而来世还必须感恩戴德的继续卖命,真是至死也不放过。   在颐天殿里待了两年多,直至杨姑姑逝去。我仍能清楚记得杨姑姑临走之时,用她枯糙干瘪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腕,从床头摸出一个精致的布袋,巍巍颤颤的塞进我的掌心中,浑黄的珠目里尽是悲情的泪水。   她告诉我,这是我应得的,再过几年这些将会成为我出宫的资本。   我问,我为什么会出宫呢,我要一辈子待在皇宫里,宫墙之外早已没有我的栖身之地了。   杨姑姑说,慤宫的灾难就快要降临,而我必须要在劫难来临之前离开。   只是灾难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杨姑姑就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当时,年少无知的我并没有对杨姑姑预言的所谓的灾难有过多的在意,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五年后降临在慤国的灾难竟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即使在慤国灭亡的七十年后,对于当年那场生灵涂炭的浩劫,人们也总是缄口默言的,它就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因为过于难堪和惊悚,被当政者努力遮盖隐藏,试图将其抹杀于世事。   只是当年的细节,或多或少也是能在隐晦街市角几处粗制滥造的书摊里,小商小贩所售卖的那些不入流的民间野史中找到。   嘉禾十年,初春,我被分配到后宫芷阑殿中,终究成为庞大后宫宫侍的其中一员,那年我十六岁。   ☆、第五章   后宫佳丽三千,而集万千宠幸于一身的妃嫔却是少数,宫中新人如雨后春笋年年倍出,而那些长了年岁的,却只能独守深闺,每日做着些不切实际的春梦,食用各种从民间郎中传授得来的偏方草药,只为挽救那被年月一点一点侵蚀而衰老的容颜,甚至于不惜一切买通贿赂昭阳殿的宫侍,用尽方法求得皇上的宠幸。   只是这些都是徒劳的,谁都知道,当今圣上钟爱稚嫩朝气的少女,后宫中执掌凤印的皇后不过四十出头,也因此早已独守空房二十余载。那些过了气的妃嫔多是有些姿色,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被圣上临幸几回后便因皇帝无中生有的乏腻之味而就此被遗弃,从此也就无人问津了。   我所伺候的琰贵人便是这众多弃妇中的一员,可实际却是,琰贵人二十五岁未过,正值韶华。   芷阑殿的宫侍一共四人,三名宫女,一名内监,而我则是新进的。   梁姑姑年纪稍大是整个芷阑殿的管事,负责琰贵人的起居,是琰贵人的贴身侍女,而我则跟随梁姑姑左右,帮助照顾琰贵人的同时也会做些琐碎的杂事,另一名宫女阿杏负责厨房的事宜,其余的内监则尽干些粗活杂务。在颐天殿的这两年,我也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做事,也所以在芷阑殿的日子还算过得去。不过这里离后宫争权夺势的战争中心很远,也没有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加之这的主人琰贵人天性冷漠,寡言少语,长期闭门不出,与宫中其它嫔妃往来甚少,所以芷阑殿的宫侍也都是各司其职,时辰一到便各自散去。   自从在芷阑殿做事以来,对于这座宫殿的主人,我愈发的感到好奇,这个女人每日言语甚少,宫门也未曾见她踏出过。她唯一的爱好就是读览书籍,伏在案前低头阅览,或书法,或山水墨画,有时几乎是一整日的。更甚,她会坐在玉兰花枝下的石桌前拂上一两个时辰的古琴。有时她也会什么都不做,独自趴在梳妆镜旁的窗台上,望着漫天随风飘舞的落花出神,我看不前她的神情,只是那单薄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与落寞。   我不明白这擅长琴棋书画的女子为何会在如此韶华的年纪失了宠爱,因为她的姣好的容貌,纤细的身姿足已让大多数男人为之倾心,虽然她没有后宫众多妃嫔的妖娆百态,妩媚动人,可她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恬淡和书香之气。我总觉得她有股特殊的气质,让她与宫中的其他人相别开来,可我就是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直到一天的深夜,靠在茶几旁侍寝的我,迷糊中看到琰贵人轻声从塌上起身,光着脚披一件薄薄的单衣倚在西窗的栏栅上,拖着下颚静静地望着远处灯火明灭的巨大宫城沉默不语,冷洌的月光散在她的瘦弱的身体上,泛着微微的一层青光。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终于,我知道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那种莫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是干净。   这是这座污浊肮脏的皇宫里根本没有的,可即使在宫墙之外的世界,我也从没见过,因为从小到大,我所遇到所以的人和事无不附带着污糟和血腥;因为我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一个冷漠麻木的环境中生存;因为干净离我太遥远了;因为我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干净之人。   日子不温不火的过了四个月,我也已渐渐习惯芷阑殿里的生活节奏,每日的日常起居,大小细节我也早已得心应手。因正值八月,盛夏当头,酷暑难消,芷阑殿所分配的到消暑冰块本来就不多,梁姑姑也因暑气攻心而告病修养,就此芷阑殿的宫侍由四变成了三,我接替了梁姑姑的位置。   负责厨房的阿杏和和邻边襄贵人宫里的小丫鬟阿菁相交甚好,在忙完厨房的活计后,基本也就见不着她的身影了,加之梁姑姑病疫,琰贵人也没有夜食的习惯,阿杏旷职的次数愈来愈多,她总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准时消失在膳房里,我知道她一定是去找阿菁了,因为我总能见到她们俩人在入夜时分,躲在长廊的木栏边上,耳鬓厮磨,打闹嬉戏,说着些不为人知的悄悄话。而剩下的太监福禄也不常待在殿中待,闲暇的时候他总会偷偷溜去和其他宫殿的小太监厮混,赌些小钱。   对于这些,琰贵人并没有过多的指责过,或许是她更本不在乎,而就是因为这些置之不理,让宫侍们变得有恃无恐,失职的行为也愈演愈烈,到最后基本芷阑殿就我一人独守着一个每日默言寡语的女人,偌大的宫邸渐渐变得变得清冷孤寂,毫无人气。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也如琰贵人一般患上了阴沉的抑郁之症,一日之内几乎没有人可以与我说话,而我也自己居然到最后学会了对着苍白的墙壁说话,或者在黄昏时分,抱着双臂倚在廊下,侧身望着满园渐渐模糊昏暗的繁盛之景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证明自己依然存在。可我不想每日和宫中那些老妇人一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念想的活着直至衰老而死,我必须给自己找些事做,让自己忙碌起来。   在闲暇时,我总会忙些园艺的活计,为庭院里的花花草草翻土,施肥,浇水;或者趴在石桌上低声哼吟些年幼时母亲教会的家乡小调,或者蹲在假山旁的柳树下,握着小石块就着松散的土地,临摹古书上一行行小楷。随身带着那几本线装书已快被我翻烂了,为数不多的书也只有在练字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这些自娱自乐的小动作我也只敢偷偷摸摸的进行,因为我不想让这座宫邸的女主人觉得就连我也开始玩忽职守了,也不想让她认为整间宫殿里已经没人会去在乎她了,因为长久以来她实在太孤单了。   这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动作我以为,琰贵人她永远不会发觉,可事实上,就在我开小差的一个月后,她很快就发现了。   那日午后闲来无事,我趁着琰贵人午休,偷偷溜进后院,从怀里摸出一直揣着早已掉了封皮的小书册,蹲在柳树下开始将书上的小字一词一字的往泥地上抄誊,边抄写还边忘我的哼着些不成音调的小曲,夏日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柳枝的空隙,伴随着丝丝微风稀稀疏疏的在我身上打下忽明忽暗的光影,我心情大好,不禁将沾满泥土的手伸向阳光的方向,仰起头眯着眼看着指缝中闪烁的光亮。   直到我的双腿酸麻疼痛,我才站起身来,跺跺脚,伸着懒腰,长嘘一口气,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可我一转身,就被惊吓住了,我看到琰贵人,她就安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用倚在石桌上的手臂拖着下颚静静地望着我。我惊慌失措急忙低头跪下。   “琰主子,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开小差,求主子开恩。”   我不敢抬头声音也越来越小,满心都是焦急和心虚,琰贵人到底在我身后看了多久,我那些不合节礼的丑态不会真的都被她一览而尽了吧?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间,我的下颚被人轻轻抬起,我被迫仰起头,一眼就迎上琰贵人那双清明的眼睛。   她微笑着扬起嘴角,俯着身子轻轻帮我擦拭去脸颊某一处不知何时被沾上的泥灰,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纤长皙白葱葱玉指在我冰凉皮肤上温柔的动作,她离我是这么的近,周围萦绕的都是一股幽郁兰花的清香,我一时间惊愕得忘了言语,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琰贵人的笑,我从来不知道她的笑会是如此的清新动人,眼角弯弯如同一轮明净的新月,嘴角微微上扬,粉润的脸颊让原本幽郁她变得明朗许多,这样的琰贵人有种说不出的温润平和,我不禁看呆了。   她微笑着让我起身,然后转身走到柳树下,自顾自的蹲在泥土地里,认真的看着我刚刚写下的那些临摹小字。   “你会识字?”她突然问道。   “奴婢小时,母亲曾教过些。”我惶恐的回答。   “字,写得不错,那,刚刚你哼的那些小曲呢,也是你母亲教会你的么?”   她侧脸向我,一脸的好奇。   “不是,那……那些是奴婢自己胡编乱造得来的。”   我面颊赤热,窘迫的解释道。   “哦,什么时候得空,也教教我,对了,你会识字,那你喜欢看书么?”   她拾起我遗落在泥地里的那本破烂的小册子,随手翻了翻,一脸都是玩趣的表情。   “奴婢……奴婢喜欢。”   我斟酌了半天才勉强回答上来,我不知道琰贵人为何如此问我。   琰贵人一脸笑意的走向我,将手中那本破烂的小册子递给我,我诚惶诚恐的接下,急忙揣在兜里。   “不必如此拘束,难道我会责罚你不成,嗯,随我来。”   琰贵人拍了拍手掌,转身朝寝宫走去,我连忙应下,尾随琰贵人,转身离开后院。   琰贵人的寝宫里,有不少藏书,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书案旁巨大的红木书架上,而琰贵人自然是每日靠这些书籍来消磨漫长时间。每当我在收拾寝宫时,总会望着不远处书库中琳琅满目的书卷,不禁兴叹,心想着我如果能获得其中哪怕薄薄的一册也是好的,可是我不敢碰,也不能碰,因为这些对于琰贵人来说如数家珍,她极其的爱惜。可我没想过,琰贵人居然会愿意将这些珍贵的书籍借阅与我。   那天从后院回来她告诉我,与其让我整日无所事事的浇花弄土,不如就此待在她的寝宫,陪着她一起看书。   自那日开始,我每天都来到琰贵人的寝宫,手持一册书卷坐在书案附近的茶几旁,充当琰贵人的陪读,每日过得充实而愉快。只是时间长了,我才渐渐发现,琰贵人其实并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样的冷漠疏离,起码她对我不是这样的。   她会在书看累后倚靠在桃木躺椅的软榻上给我讲些圣人传记,远古神话,戏曲典故;会坐在我的身旁亲自手把手的教我如何抚琴;会站在我的身旁看着我的练习,时不时俯下身子用软夷轻轻地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会我小篆的书写方法。琰贵人似乎渐渐将这样的传授教学当成了最近新起的兴趣,总是乐而不疲,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让我这样一个低微的奴婢成为她的学生,不过我自然是不能问的。   她是主子,主子想做什么,做奴婢的哪有询问的道理。   而我呢,也因为得到琰贵人的赏识而总会暗地里欣然自喜,欣喜她终于能够接纳我,因为在这之前,即使冷清的芷阑殿里只有我一个人,她也从未注意过我;欣喜她起码可以不用再如此孤单,因为她愿意让我真正意义上的陪在她身边,即使有时一天之内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欣喜她居然愿意屈身为我授课,因为我的身份是如此卑微,即使她认为这些只不过是小小的消遣游戏。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夏末秋初,我才算告别当初每日形单影只的生活,渐渐渗透进琰贵人的生活,可是对于琰贵人,她的性格,她的为人处世,她的曾经,她的家世,我还是了解甚少,她就像一个扑朔迷离的迷,即使我是如何的好奇,可永远没法在她的身上寻不到任何可以解开谜团的细节。   她总是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让人琢磨不透,心生敬畏。可即使这样的琰贵人,也让我对她生出莫名的淡淡的喜欢,我喜欢她庸懒的倚在西窗的窗台旁,望着橘红的夕阳慢慢消失在庭院高墙红砖绿瓦的尽头,喜欢她坐在书案前神情专致地用几只小笔细细描绘一副水墨画,喜欢她伏在麝香环绕的软榻上,手持一卷古书细细品读直至夜幕降临。   有时偌大的宫殿中安静得甚至能可以听到燃烧的烛火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而我总是静静的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偷偷的观察着琰贵人的一举一动,享受着一刻的宁静和安适,任由时光在静静的流淌于俩人之间。   ☆、第六章   时光飞逝,眼下已是深秋,庭院中枝繁叶茂的夏景早已不复存在,尽是一片肃杀和清冷,干涩的泥土地里覆盖的那些被风干的枯枝败叶也经不起秋风的吹袭,顺着地面被刮上阴霾的天空,四处打转,漫天飞舞,我十分讨厌那些枯败的枝叶被风拖曳着摩擦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满是破败,让人不禁心生伤叹和惶恐。   清理后院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尽管我和阿杏,福禄三人每日打扫,可第二日清晨,昨日干净的地面总会被树上那些被刮下的枝叶,走廊盆栽的碎片,枯草散泥所掩埋,将整个庭院弄得一片狼狈和破败,琰贵人十分反感如此荒芜的庭院,宫侍们只能每日早起收拾一夜之间变得糟糕的院落。阿杏和福禄对此怨声载道,总是想尽办法开些小差,整座院落到最后几乎尽是我一人打理,每日天还未亮,我总会出现在庭院里一边搓着冰凉的双手,一边跺着脚瞎忙活,直到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坠落,这项浩大的工程才算结束。   入冬了,这年,莫名的瘟病突然间在大慤宫里毫无征兆的蔓延开来,瘟病的源头似乎是在宫城偏北的死角冷宫。   据说刚入冬,冷宫里的妃嫔就莫名其妙的接连死去,起初因为死者都是由于发热高烧而死去,所有人都以为只是简单的伤寒而并未在意,可最后接触死者的宫侍一夜之间也因为相同的病症而暴死,瘟病也就接踵而来,从西宫散播到东宫,后宫的妃嫔宫侍很快就被感染而发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找不到任何可以医治的良方,不到一个月,不少妃嫔宫侍也因不治而亡。然而不久之前,侍卫们在冷宫的水井里打捞出几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太医们才知道宫里的水质被污染了,宫中的人饮用了这些有毒的井水才会发病的,一时间整个宫城人人自危,因为所有人都喝过这有毒的泡尸水,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病。冷宫的周围早已成为禁地,每日亡死的的宫人被堆在一辆辆货车上,等待被推出宣武门等待火葬,而那些感染的宫人也只能被隔离开来,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生死听天由命。   初冬过后,瘟病殃及至芷阑殿,琰贵人也不幸被感染,终日病卧榻上,芷阑殿也因此被隔离,太医们都认为琰贵人会在月末病逝,因为宫中因此不治之症而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太医们根本自顾不暇,对于那些过时了的嫔妃,他们只会胡乱开些草药然后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可我决定留下来,我不相信琰贵人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去照顾她,直至她醒来。   死气沉沉的宫殿里,只剩下我和奄奄一息的琰贵人,病榻上的琰贵人因烧热而终日昏迷不醒,苍白的脸颊透着病态的红色,气息弱如蚕丝,若有若无。我只能就着之前从贩药的张掌事那学得来的方子,每日奔走与芷阑殿与太医院之间,磨破嘴皮子只为祈求药官多调配些治病的草药。   芷阑殿里终日漂浮着黄芩,干葛煎熬出来的苦涩味道,混合着为了消毒而蒸煮蒜片汤水中产生的刺鼻酸味,让人昏头气胀,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偏方到底管不管用,只能一个劲的在心里祈求上天不要就这样将年纪轻轻的琰贵人带入鬼门关去。   尽管我和琰贵人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尽管琰贵人平日里总是淡淡的,让人难以靠近,尽管我和她的关系也根本说不上亲近,可一想到琰贵人很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因疾病而逝去,我就是莫名的感到疼惜和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是尖刀划过心脏一样的绞疼,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但我知道我用会用尽一切的办法,只为用我的微薄之力将琰贵人从鬼门关里一点一点的拽出来。   可即使每日不间断反反复复的灌送汤药,盐水擦身,小心喂食,琰贵人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消瘦,到最后我甚至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总是一刻不离的守在病榻的一旁,每隔一个时辰就观察她微弱的鼻息,或者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触摸她滚烫的双手,我害怕琰贵人会在不知不觉中逝去,毫无征兆。   膳房的阿杏曾经劝我早些放弃为好,因为我很有可能也会被感染,可是到时我的下场只会更惨,侍卫们只会潦草直接将昏迷不醒的我连同其他被感染的宫侍胡乱的抛入城西的乱坟岗中,草席包裹,就地掩埋。   尽管这样结局让人不寒而栗,可我还是不愿离开,我不知道我为何如此的不肯放弃,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可正是因为我的执着让我终日在惶恐和不安中度过,我不知道第二天太阳升起之时,琰贵人是否还安在,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发病,甚至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也如那些发病的宫侍一样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琰贵人的命运如何,我的命运又是如何,我无从可知,只能每日依靠着一个单纯的执念一点一点在焦虑和恐惧中坚持下去——琰贵人不会如此早逝的,不会的。   十二月末,新年将至,祥瑞也接踵降临,因为年终于将笼罩于宫城一月之久的可怕瘟病驱赶走了,连续多日的阴霾湿冷的天空也随之拨云见日,久违的阳光浅浅的散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丝丝的暖意袭来,连日糟糕的心情也随之好转许多,这是个好兆头,我心情大好,将寝宫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半敞,趴在窗台上,眺望着庭院远处石山旁光秃秃的树枝上几箩荒废的鸟巢,随风摇曳的破旧纸灯笼,因长时间未经打理而杂乱无序的园中小道,任由午后的淡淡的阳光随风潜入室内,驱散满屋难闻的汤药味。   琰贵人,慤国的新年就快到了,您会早些醒来么?我转头望向不远处床榻上消瘦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祈祷。   元旦的前三天,宫里满是喜庆,张灯结彩,流光四溢,之前的笼罩在宫城的死气和阴沉被冲得一干二净,几乎找不出任何瘟病曾经遗留下的痕迹,被瘟病折磨了一月之久宫人都喜上眉梢,积极愉悦的为宫中迎新的各项事宜而忙碌,尽管身心疲惫不堪,但还是一脸欢欣的期待元旦的到来,期待新的开始能带给他们来年的好运气。   相比宫中的热闹红火的欢庆之景,芷阑殿这边就显得过于冷清,琰贵人还在病榻中,没人愿意在这个欢庆的时节,踏足芷阑殿半步,因为他们怕因此而招来不祥和晦气。   尽管芷阑殿也得到了宫中的一些新年赏赐,可惜凄冷的大殿中根本没有任何节日的气氛,窗户紧闭,一室萧然。   殿内与殿外的几乎变成了两个世界,而我终日趴在琰贵人的病榻旁,心无旁骛的照顾一直昏迷不醒的琰贵人。   终于,就在元旦的前三天,琰贵人醒来了。   ☆、第七章   从来不知道我可以流下如此多的泪水,从小到大我哭的次数很少,无论是母亲的去世,寄养时遭受的不甘和委屈,北上逃难的艰辛,还是宫中生存的不易,就算有再大的苦难,我几乎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哭过,因为我不习惯哭泣。可就在那天清晨,当我看到病榻琰贵人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一脸的憔悴和茫然,我的眼眶瞬间被水雾积满,视线变得一片模糊,泪珠毫无间断的一颗一颗掉落在床榻上,几乎将被褥都沾湿了,我胡乱的抹去满脸的泪水,抽噎哽咽。   “琰主子,您……您醒了,我这就去帮您倒杯水,润润喉。”   我急忙奔向身后的圆木茶几,慌里慌乱的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的扶起琰贵人喂下,可无论我怎样克制自己,泪水还是一个劲的往下流,完全止不住。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喜极而泣吗?   等待了一个多月的彷徨和恐惧终于被击碎,就像一个独行者在黑暗里毫无头绪的摸索探路,根本不知道自己漫长的坚持是否值得,可就是不甘心就此放弃,在垂死挣扎后,终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的那种解脱和如释重负。   “现在什么时候了,我病了多久?”   琰贵人虚弱的靠在我的肩头吐气若丝。   “还有,还有三天就元旦了,您……您足足昏迷了一月有余。”   我还是不停的抽泣。   “苍天还真是眷顾我,被折腾了如此之久,还是没能到黄泉走一遭。”   琰贵人自嘲的摇了摇头,言语里尽是苦涩。   “不会的,不会的,琰主子大难不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急忙试图安慰,可我又不知道如何表达,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混乱而且不合逻辑。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琰贵人抬起头突然细声说道,虚弱的抬起肩臂,用滚烫的双手拭去我脸上的滚滚而下的泪水。   我望着琰贵人苍白脸上浅浅的笑容,受宠若惊急忙回应。   “您别这样说,照顾主子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琰贵人皱了皱眉头,支起身子看着我。   “记着,以后无需奴婢,奴婢的卑称了,我不喜欢,还有也别对我低声下气的恭敬着,这些年听着生厌了。”   “可,奴····”   望着琰贵人紧蹙的眉头,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如果这样做的话,就严重触犯了宫规,是极大的不敬之罪,可我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琰贵人的苏醒让太医们很是惊讶,他们不明白琰贵人为和能够逃过瘟病的劫难,明明昏迷了长达一月之久,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复苏的可能,老态龙钟的太医们只能喃喃解释说是这是皇家祭祀庙堂里供奉的那些尊贵的神明慷慨的显灵保佑,才让琰贵人死里逃生的,甚至于还要让琰贵人在除夕之前,亲自到宫城的祀庙里叩谢祭拜,感恩祖先们仁慈的恩惠。   太医的那些话让我嗤之以鼻,琰贵人卧病在床时他们可以不管不问,而如今却又以皇室的名义来搪塞,真是愚昧至极。   大病初愈的琰贵人没能出席宫中一年一度的元旦盛典,而元旦那天我也没有与附近的宫女一起,偷偷溜去泰安殿窥看皇家年宴的盛况,我决定留在芷阑殿守着琰贵人。   清冷的北风穿过芷阑殿的前庭,能清楚的听到风刮落叶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待琰贵人睡下后,轻轻的把门掩上转身退下,拿了件披风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望着大殿门前高挂的大红灯笼出神,通往殿门的青石板路被北风清扫的很是干净,细碎的枝叶被吹送到道路的两旁,整整齐齐的排列一线,喜庆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声,时不时能听见来自泰安殿的欢呼与喧嚷声,清晰而又模糊。   我缩了缩肩膀,托着下巴望着远处朦胧的朱红宫墙,渐渐有些游离晃神。   直至我察觉似乎有人坐在我的旁边,我才猛然惊醒,是琰贵人。   我急忙想站起身请安,可琰贵人把我按住,看着我微微摇了摇头。   “琰主子,夜里凉,石阶上寒气重,您大病初愈,怎么就出来了呢。”   我看着面前面色苍白的琰贵人,焦急的试图劝说,想让琰贵人回殿里。   “没事,殿里闷的慌,我也实在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就一会儿。”   琰贵人扬起嘴角笑了笑,有些虚弱无力。   我不知为什么心头瞬间猛的紧缩一团,心疼地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套在琰贵人的肩上,然后拘谨地端坐在石阶上,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样笨拙的举动太过于明显,身旁的人突然掩嘴轻轻地笑出声。   “不是告诉你,在我身边不需要如此拘谨吗,你怎么还是这么紧张,难道我是妖魔鬼怪会吃了你不成。”   “奴···不是,不是,是因为......宫里没有那个主子能像琰主子那样对我这般好,有···有些惶恐。”   我结巴的解释道,心跳加速让我憋红了脸,庆幸朦胧的夜色没能让琰贵人看清我此时的窘迫。   “惶恐?我有什么可以值得你去惶恐的,我也只不过是深宫中一个过了气的妃嫔罢了,你不是也救过我的命么,要不是你,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坐在这。”   琰贵人自嘲的摇了摇头。   “琰主子,可我···”   我对琰贵人刚刚的那番话满是惊讶,这是她第一次与我讲起这种触及内心情感的话题,尽管只是一点点的边角而已,可我已经很是惊宠了,因为我知道琰贵人似乎愿意让我触碰她的内心世界了。我很想试图回应她对我的信任,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话刚开头,就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不说这些了,别扫了今晚的好兴致。”   琰贵人望着一脸焦急的我,笑着轻声说道。   随之,她轻轻地向我这边挨近,我能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脑袋慢慢靠在我的肩头,我身体微微一震,也不敢扭过头去,强迫自己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正襟危坐规则得像六岁的孩童一般,只是周围漂浮清冷的空气中参杂了琰贵人身上淡淡的花草香味,让我麻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多少年没有像这样能够安心靠着一个人的肩膀了,上一次那个人是谁我都忘了。”   琰贵人突然苦笑着说道。   “冷么?那我们回去吧,再这样坐下去,琰主子您会染上伤寒的。”   心里暗暗地猜测是那个人肯定是皇上,但我肯定不能直白地接话,也不想冷场,只好连忙转移话题。   “恩,还不想回去,再待一会儿。”   琰贵人靠在我的肩上,捂起双手对着嘴不停地呼出一长串温热得白气。   当时的我竟然连那些所谓的礼节宫规我都顾不上了,心里莫名的一阵惜疼,握住琰贵人的手,小心翼翼的塞进我的怀里。过后再回想的时候,我心中一阵惶恐,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被北风吹傻了,竟如此大胆直接越级做了奴才不该做的事情,如果被其他宫苑的姑姑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责罚,可当时的琰贵人竟未制止我。   “还冷吗?”我问。   “不冷了,很暖和。”   琰贵人紧挨着我的身子,低声回答道。   皎洁的明月高挂枝头,柔柔的月光散落一地,伴着清冽的晚风,使得青石板上斑驳的树影如水草般浮动,我们谁都再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宁静平和。只是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一刻钟之后,前庭的上空忽然响起巨大的爆破声。   “看,是烟火!”   我急忙抬起头望着庭院上方瞬间被照亮的夜空,满心欢喜的说道。   琰贵人抬起头望着斑斓的夜空,不禁微微一笑。   只是不经意间的转头,面前那被火光照亮得忽明忽暗的盈盈笑容便永远在我这一生中烙下了深邃的痕迹。我瞬间有些晃神,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已被面前的这个女人夺去了几乎半壁的血肉。   我从来都以为烟花是这世间上最艳丽夺目的东西,可眼前的她比烟花还要绚丽。   巨大璀璨的烟火占据了整座皇城的上空,斑斓的流光一道道划破漆黑的夜空,烟火瞬间熄灭,又在下一刻急速绽放,尽显奢华耀眼。五彩斑斓的花火在寂静的夜空中描画出一幅幅灿烂的彩绘,而烟花瞬间绽放后遗留下的明灭星火从高空下坠,如流星一般飘散开来,降落至半空就消失的毫无踪迹,紧接着黑暗重见光明,新一轮的花火盛宴继续上演。   没有人会知道,嘉禾十一年元旦的夜晚,曾有两个女人相互偎依,静默仰望着如梦般璀璨华彩的夜空。   那一夜,漫天的花火只为她们而绽放。   ☆、第八章   慤国一月的北方寒气逼人,阴霾的风雪天几乎持续了一周左右,断断续续的雨雪一直下着仍没有停息念头,除夕过后宫中一日比一日阴冷刺骨,盛猛的北风穿过宫中重重长廊高墙,可风势丝毫没有减弱,宫人们只能每日缩在厚重的宫服里,发颤的搓着通红的双手,低头匆匆冒着风雪穿梭在各个宫邸之间。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大大小小的新年庆典花销过于巨大,今年送往芷阑殿取暖的煤炭比起往年少了几乎半成,过冬用的几套棉袄和锦被也没再送过。   这个冬天,芷阑殿似乎变得有些艰辛了。   为了节约煤炭,芷阑殿也只是在白日活动时,在炭炉里烧上几个时辰,夜幕降临时,就将炉碳熄灭,室内的暖意也只能短短维持一个时辰,慢慢就会被殿中阴冷之气所覆盖,寒意逼人。只是这时琰贵人早已就寝,温热的被塌总能驱散满室阴沉的寒气的。可每日侍寝的我却没有如此待遇,因为夜里我总在琰贵人床榻旁的小躺椅上和衣而眠,尽管琰贵人赐予我不少床棉被,可薄薄的被单根本挡不住夜里寒意的侵袭,每晚我只能裹得严严实实的缩在躺椅上,但即使这样夜间总有几次被冻醒,而我就算是再难耐也不敢多次的翻身,我怕会因此惊醒了琰贵人,只好弓成一团抖齿发颤,期盼着快些天亮。   不过这样窘迫的局面很快就被琰贵人发现了。   那天深夜,我仍然被股股寒意弄得睡意全无,躲在被窝中不停来回地摩擦冰凉的双手。睡塌里的琰贵人突然出声对我说话。   “祁忻,夜里寒意浓,我被冻得也没了睡意,两人一起睡的话就不会冷了,上来吧。”   我本想告诉琰贵人我可以再把暖炉在热热,我就不用上塌了,因为现在我自己浑身都是寒气,可琰贵人不容拒绝的回绝了我,我只好起身脱下身上笨重的棉衣,单着这薄薄的中衣,掀起厚实的床帘,小心翼翼的钻进琰贵人的床榻上,可当一身寒气的我被温暖的被窝包围时,我不禁觉得困惑,琰贵人不是说冻得不能入眠么,怎么被塌里如此暖和,可还没等我弄明白,我冰凉的手就被一双温热的掌心包裹。   “还冷吗?”   琰贵人低声问我。   黑暗里,我看不清琰贵人的表情,可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却异常温柔。   “琰主子,我····不冷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巨大的感动瞬间把我淹没,琰贵人居然用如此曲折的方式只为不让我再冻着,而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奴婢而已,何德何能能让琰贵人为我如此费心。   “祁忻不是也这样捂着我的手为我取暖的吗,我记得你的手真的好暖,我一下子就不觉得冷了,我现在可是和你学的。”   琰贵人轻声笑道。   “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的,夜里很难入眠,或许是殿里太冷清了,有人陪在一旁的话,感觉会好许多。”   我能感受到琰贵人向我挨近。   终究,我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琰主子,为什么对我这般好,明明我只是····”   琰贵人为何对我这般好,我一直很是疑惑,自琰贵人从那场病疾中清醒之后,对我比原先亲近了许多,只是时间愈长,我渐渐发现她对我的那些好并不是主对仆的施舍和怜悯。或许是说,她从来就没有把我当做一般奴婢来看待。   “明明,你只是个奴婢是么?”   琰贵人微微轻笑道。   “祁忻,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做奴婢来看待,而你从来就不是奴婢,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怎么说呢?”   琰贵人转过身,似乎在望着高挂的床帐细细思索着,她停顿片刻又说道。   “你知道你什么地方和他们不一样么,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我不禁好奇,我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恩,你的眼睛,你知道吗,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很多东西,这是我自进宫以来,就没有就没有见过的,这座皇宫里,我每天所见到的所有人,眉目里无不带着是麻木,冷漠,贪婪,诡恶和无知,可你不同,你的眼睛真的流露出很多东西,你在学习每一样我教给你的技艺时,眼神里满是渴望和好奇,我生病了,你眼里全是担忧和不安,或者,时不时你总会趁着午后的闲暇,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哼着些不知名的调子,眉目间尽是欢快快和明朗。你还记得那次在花园里吗,你自己为我没有察觉出你那些日子以来的小动作,可殊不知我每日都会趴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你蹲在假山旁的柳树下的捣鼓,当时的我真的很羡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没心没肺的毫无顾忌,因为这里可是皇宫啊!”   琰贵人扑哧一声突然笑了,接着转过身面向我,我呆呆望着面前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庞,震惊地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直到那天我实在忍不住好奇,想去探探你到底在捣鼓些什么,可我在你身后坐了近乎半个时辰,你竟然没有发现我,一个人自娱自乐的玩弄着三岁孩童的游戏,我当时在想,如果等到你发现我后,你会是怎样的神情,想想都觉得有趣,果然,你的确被我吓着了,眼睛里尽是恐惧和无措,脸上还沾着些黄泥,像极了一个因贪玩而被发现惶恐不安的孩子,而我呢,就是那个惩罚者,当然我没有惩罚你,我只是想知道你每日偷偷摸摸的在摆弄什么罢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平日花如此多的时间竟是为了练字,那时我就想啊,既然你如此好学,那就来我的寝宫好了,我教你。”琰贵人接着说。   “不是,琰主子,我····”   我很想辩解,想告诉她是因为我每日在宫中总是无所事事的,只能偷偷找乐着,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些,可又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么一说,不是明摆着说明了我在芷阑殿的这些日子以来的失职了吗。不,我不能说出来,那些刚要说出口的话,又被我硬生生的咽下喉。   “不是什么?又想狡辩了是吧。”   琰贵人咯咯地笑着,轻轻捏了捏我的鼻翼。   “祁忻,你知道么,你总是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亦如宫中的其他人一般,毕恭毕敬,逆来顺受,遇事就躲。这样的你,甚至于连我也都被你骗了,当时的我失望极了,我知道再如何独特的你也终究会被这座冷漠无情的皇宫磨蚀得渐渐变了模样。可直到我从那场大病中醒来,我才发现,原来你一直不曾改变过,你的眼睛里不再是无神和漠然,在你的双眸中我所看到的只有迫切和焦虑,它们是那么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质。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被遗弃在深宫某个角落里的我,也还是会有人会去在乎我,在乎我的生死的。”   “琰主子,别这样说,我··…对我来说,琰主子在我心中分量很重很重,看到琰主子伤心,我也会伤心,看到琰主子难过,我也会难过,琰贵人主子生病了,我会着急,会心疼,可我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太医们又不来治病,我只能每日守着琰主子,这些···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琰主子对我这么好,对大家也好,怎么会没有人在乎呢。”   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泪水不知怎么的就落下来。   “傻瓜,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琰贵人温柔的捧起我的脸颊,细细的擦拭去我不断滑落下的泪珠。   “祁忻,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么,不止是因为我觉得你特别,还因为你是这偌大的皇宫里唯一能够读懂我的人。你总能察觉到我在想些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破败的庭院,可即使到最后他们都擅自离职了,可你还是坚持着一个人在日出之前将整个院落清扫干净,因为你只是单纯的想让我开心而已;即使你知道我习惯了一个人,可你总是默默的守在我的旁边,从未有一刻离去过,因为你明白这样宁愿孤独的我也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罢了,你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给我想要的,默默无声用你自己的方式来照顾我,在乎我;你看不得我的不好,哪怕我有一点异样,你都会很快察觉出来,一脸焦虑和紧张的你让我觉得在这冰冷的宫城里还是有人会在乎我的。”   “琰主子,我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我有些难以置信,我只知道我在乎琰贵人,在意她所有的一切,可我并不知道,我的那些在乎已经刻意得足已让琰贵人有所察觉,还被剖析的如此深刻。   “不要再叫我琰主子了,这样的称呼让我觉得我们之间好疏离陌生,我现在的身份也只不过比一般才人高些罢了。祁忻,我禁闭这里十多年了,十多年了我习惯了一个人,可现在我真的很想拥有个可以交心的人,而这个人我希望是你。自那场大病之后,我渐渐发觉,或许在以前我是可以以长灯相伴,孤独终老的,可现在的我已经不能习惯一个人了,而这些改变正是因为有你一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啊。所以,不要在乎那些所谓的宫规等级好吗,不要对我如此的生疏和畏戒,还有,以后叫我藜舒?”   琰贵人用拇指轻轻摩挲的我的脸颊,轻柔的话语间我听出了诚恳和期盼却又温情如水。   “真的不介意我的身份吗,我的身份如此的低贱。”   我受宠若惊,那个可以为琰贵人分担,可以与她交心的人居然是我,我不禁欣喜若狂,可又不敢置信,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向琰贵人确认。   还没等我说完,琰贵人很快就用手覆盖住我的唇。   “我说过,在我眼里你永远不是奴婢,我真的不在意你的身份,我只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真心待我的人。如果可以,叫我藜舒?”   琰贵人一字一顿的说完之后,放开捂住我的手,安静而耐心的等待我的答复。   “藜···藜舒?”   琰贵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宛如夏日突袭的暴风骤雨,大颗的雨滴毫无征兆的砸落至我的心房,让我喘不过气,我挣扎个半天,最后还是遵从了自己心里的声音,颤抖的声音细弱的犹如小蚊般难以听清,我难堪的缩着脑袋,想将自己藏起,可我发现我无处可躲。   “我听不清。”   琰贵人扑哧一笑说道。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我混乱的气息。这一次,我终于郑重有声的说出了心底里的那个声音。   “藜舒。” 我说。   (补)   二月,风雪依旧肆虐,偌大的皇宫被银装裹覆,一片白茫,雪地里除了些凌乱的脚印,和枯败的秃木枝,找不到任何初春的气息,显得十分单调而乏味。而在芷阑殿的□□,假山旁的那棵老柳树上,生出少许的新芽,是鲜嫩的黄绿色,这是我无意发现的,我惊喜的跑进寝宫告诉藜舒。   “藜舒,院里那棵柳树生了不少新叶,再过不久春天就要降临了。”   伏在书案上的她,一脸喜悦的抬起头。   “带我去看看!”   在整座芷阑殿隐藏着一个小小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我和她晓得,有其它宫人在寝殿的时候,我毕恭毕敬的称她为琰主子,而私底下我会叫她藜舒。   不知道是不是称呼变了的缘故,我和藜舒比起之前亲近了不少。以前我叫她琰主子的时候,我在她身边总是带着敬畏和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是要经过揣摩的。而现在呢,我管她叫藜舒后,我居然什么越矩的事都可以做的出来。   当黄昏降临芷阑殿空无一人时,我和藜舒总会在雪后白茫茫的后院里并肩散步,宽大的锦袖下,没人会知道会藏着两只紧握的手,我甚至会在藜舒不经意的时候,迅速地从雪地里揉起一小堆雪球,在她的身后大叫她的名字,等待藜舒无辜的回头,然后毫无预兆地将雪球扔在她的身上,再嘻嘻哈哈地逃走,藜舒在这时总会胡乱抓起一把雪,追着我向我的方向撒来,可即使这样,她也始终没有办法追上我,因为我实在躲得太快。当我们都跑累了,我们会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上休憩片刻,藜舒气喘吁吁的看着我毫无倦意的蹲在雪地上堆雪人,看着我用枯树枝和石块堆砌的一大一小的雪人,   藜舒问我,为什么要堆成一大一小的,两个一样大不好吗?   “不好!”   我挥舞着通红的手指对藜舒嚷道。   “为什么?”   藜舒不禁一笑,蹲在我的身旁问道。   我拍了拍沾满雪粒双手转身抬头望向她。   “因为对我来说,藜舒就是像仙女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纯洁得不可亵渎,而我呢,则是一介平民。”   我伸出手夸张地在空中比出一个巨大的圈,继续说道   “在我眼里,藜舒这么大。”   我又指了指我瘦小的拳头。   “而我这么小,因为我需要神仙的庇护啊,藜舒肯定会保护好我的。”   说完我嬉皮笑脸仰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藜舒。   “又在胡说,快起来,看你的手都冻红了。”   藜舒佯装出生气样子,却压掩盖不住一脸的笑意,她伸手将我一把拉起,拍了拍我身上的雪渍,然后握着我的通红的双手,心疼地为我哈气。   “真是,好好的手现在如同红烧蹄子一般,叫你在雪地里胡闹,快回去烤烤,免得生了冻疮。”   藜舒责备地说道。   我看着眼前的不停为我哈气的藜舒,白色的雾气时不时从她的嘴角溢出,瞬时又飘散入空不见踪迹,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双手似乎也感觉到涓涓的暖意,瞬间,我心情感到从未有过的轻快。   “好,我们回去。”我笑盈盈的回答。   三月已过,天气逐渐变的暖和,偌大的寝宫也不再亦如寒冬腊月时的那般清冷了,我似乎在不到任何理由再赖在藜舒的床榻上,可事实是,自从那个晚上,我们决定将各自的身份地位都抛开后,我和藜舒就再也没有分开睡过,或许是我们已经习惯了身旁总有一人陪伴的那种感觉。   我们是如此的相似,总以为我们会孤独此生,而我们也渐渐的适应了这长久以来的孤寂,可一旦那种从未获得过得的,期待已久的温情在不经意的时刻随风潜入我们的内心,哪怕它只是微乎其微的,也会一点一滴滋润干涸枯裂的心灵,就像因为我们拥有了彼此之后就再也无法忍受身旁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床榻一样。   只是这种相互心灵的维系,又过于的依赖对方,而封存许久的心,真的就能毫无戒备的容纳对方吗?真挚的感情背后是坚贞无比还是不堪一击呢?这样的情谊又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这些问题我们都不曾想过。   夜更宵禁后,整个皇宫基本都陷入黑暗之中,这时候我总会小心翼翼的将厚重床帐旁的熏灯里跳跃摇曳的烛火挑灭,然后在黑暗中亦趋亦步的摸索至床榻旁,笨手笨脚的揭起藜舒的被褥钻进去。当然,我们并不会就此睡去,夜深人静的夜晚总是一个非常合宜叙话谈天的时间,有时夜里寂静的甚至能听到寝宫外不知名虫兽的低鸣,晚风轻刮碎叶、乱枝窸窣的声音,远处皇宫禁军守夜巡逻时整齐的踏步声,可谁也听不到在这偌大的寝宫一角里的窃窃私语,或是轻盈笑声,或是平平之音,或是低靡吟唱。   总之,不久之后一切都会回归于沉寂。   尽管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可这并没有成为我们相互沟通的障碍,反而让我们把所有的顾忌都放下畅所欲言,或许这是因为我们都看不见彼此的缘故吧。   藜舒对我曾经居住过的那座南方小城颇为感兴趣,总是缠着我让说说些关于那的人文传记、街井野史、地方小曲、奇闻轶事。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哪有这么多趣事可讲呢,到最后我只好东拼西凑地将我从贩药的张掌事那儿听得的游历经验都说与藜舒听。   而关于藜舒的,我总算也能在她零零碎碎的述说片段中,大抵了解了这个像谜一样的女人入宫以来的这二十五年,满足我长期以来的好奇心。   藜舒生于官家,邺州知府庶出的女儿,邺州位于慤国的东部,是座东临大海的边境古城,只是藜舒的父亲不屑于守着一方州土过着安逸的生活,他有着更高的目标,那就是有朝一日能迁升至皇城,并在那儿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可小小的知州,一无强硬的后台,二无殷实的家底,京城大官的愿想也变得遥不可及,可自从看到自家三夫人所生下的幼女生得一天比一天秀丽脱俗,让他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藜舒成为父亲的掌上明珠,家中大笔的开销都砸在藜舒的身上,名师授课,从早到晚,琴棋书画,交际礼仪,各种授业课程被安排得满当当的,用藜舒的话来说,她的童年就是书房里狭窄的四方桌,枯燥而毫无趣味。不过这些牺牲终于有了回报,藜舒十六岁那年被推荐入宫,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深获圣上的宠爱,藜舒一家也如愿以偿的入驻京城,而藜舒的父亲成为朝中名衔为五品的官员。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吗?”   藜舒平躺在床榻上,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侧卧在一旁的我缄默不语,此时的我什么都不能问,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我的手紧紧握住藜舒没有温度的手。   “六年前,我父亲因贪污入狱,家产充公,其它人也都被发配至南蛮漳州去做苦力了,至今他们是生是死我都不晓得。”   藜舒沉默片刻后说出这段话,可是这段话中,我没有听出任何感情,好像她只是叙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冷谈的让我有些惊讶。   我继续沉默,藜舒也没有出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有些瘆人,不知多久,一阵苦笑打破了空气中的生硬。   “祁忻,我这二十六年的生活是只不过是一场无期的禁闭,唯一一次恩慈的释放也只为了让我从一座牢笼搬到了另一座更大的监狱里,或许我永远见不到属于外面的天日。小的时候,我就被勒令在作业未完成之前不能踏出书房半步,我出生于海滨,可我却不知道所谓的大海到底是什么模样,自家的兄弟姐妹可以随着父亲出海巡视,而我的天地却仅限于书房到闺院的那片寸土,甚至于我的童年乐趣就是通过书房那狭小的天井来了解外面的世界。我曾经想过,过了十六岁我就可以解脱了,可以离开家人对我的束缚,到一个崭新的地方过上我幻想的生活。现在想想当时的我是多么幼稚,皇宫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旦进去,就永远不可能离开,它甚至比之前囚禁我的那个家还有可怕。”藜舒转过头对我说。   “我想逃离这里,我真的很想离开,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座牢笼里受刑。祁忻,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曾经觉得再过几年自己会被整座宫城折磨得面目全非,到最后,那个我或许连我自己都认不出了,可是因为你的出现,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生动,多么华彩,你给了我这么多期待,让我不再觉得生活只是一味的忍受,因为它还有许多的精彩之处,就算我注定逃离不了被囚禁的命运,有你的在身边,我已经觉得是老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了。你知道么,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这么多的经历,独自一人走南闯北,你有这么多故事,还懂得如此之多的行医之道,而我呢,饱读诗书又能怎样,也只不过是披在锦衣华服下的一付无用的空壳罢了。”   藜舒的话语中,我听出的无尽的苦涩之味。   “藜舒,真的想出宫吗?”我问。   “出宫?太奢侈了,我只是想在我死之前能再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可连这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想都无法实现。”藜舒叹了口气回答道。   “藜舒,总有一天你会踏出宫门的,什么事都会有可能。”我坚定不已地说道。   “又说玩笑话了,不和你说了,夜深了,快睡吧。”   藜舒咯咯地笑出声,好似我说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后,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睡去。   那个晚上,我根本无法合眼,藜舒那个看似荒唐的愿想不知怎么的就此扎根在我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藜舒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是么,那好,我们就一起出宫!   这个想法是我花了一个晚上想到的,可是当时未满十八岁的我根本不知道“出宫”,这两个字包含了多少不易,多少艰辛。这两个字说来轻松,可真正的实现要付出多少代价,要牺牲多少,我从来没想过。   我所想到的只是,我和藜舒,我们两个人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不管用什么方法。      ☆、第九章   嘉禾十一年,天显异常,大旱将至。自开春以来直至今日已是初夏,而眼下快要进入盛夏,可整个慤国除去一二月的几场茫茫大雪,可以说是雨露稀缺。近乎四个多月北方未曾降雨,南方的雨水也少之甚少,全国各地自春耕以来,就只能依靠着井水,江河溪流,勉强灌溉耕种,可这并非长久之计,地方大量取用河水用于田地、工商、民须,加之天神许久未曾降之云雨补给,已经导致不少江河断流干涸,田地枯裂,作物坏死。西北内陆地区自古干旱少雨,如今旱情恶化后,且不说农业收成,就饮水困难这一问题就造成三成以上的穷苦地区的居民、禽畜死亡。而南方地区,一方面稀缺的水资源掌握在地方豪强的手中,另一方面官商勾结以高价私售饮用泉水,谋取暴利。一般老百姓根本无力购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全家赖以生存一年的农地收成付之东流,甚至看着亲人因为饥渴而死去而无能为力。至于朝廷,没能体恤民情,拨款救灾也就罢了,皇帝竟然听采了大臣们的上书,让工部以乞天祭神的求雨宗庙祀礼耗费大量人物力为由,加大了民间的赋税徭役。   一时间,民怨四起,暴、乱不断。很快,各地农民起义风起云涌,竖着推翻暴、政的旗帜,与朝廷对抗。七月中旬,已经有几个县的官员和富商被杀害,他们的府邸也成了农民起义的地方政权,朝廷危机四伏。   谁都以为这会是慤国空前的灾难,可是这次慤国从来没发生过的的农民暴动,很快就被朝廷剿杀了,时间持续不到半个月,各地的起义都被成功镇压,千万人被托至菜市街斩首,而几个重要的起义领袖的尸体被鞭.尸后,整齐地悬挂在皇都东城门的高墙之上,曝于烈日之中,骸骨森森。   杀鸡儆猴,这是朝廷想警示民众的——天、朝永远不可能被推翻,而自不量力的后果亦如城门上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一般,只凭个人想象。因为这次暴、动,朝廷的威慑力大大增强,百姓通过东城门时根本不敢抬头,步履匆匆,面色凝重,他们怕的是头顶那些枉死的冤魂,更怕的是当今天、朝,敢怒不敢言也只是因为“天、朝圣国”的概念在他们的心中渐渐变得根深蒂固起来——天、朝圣国永可不灭。   可是他们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农民起义军会以如此快的速度灭亡,这真的是天、朝强大的威慑力吗?显然不是,农民起义军只不过是为了生计而被迫参加战争,而“推翻政权”的口号如此笼统,他们也并不知道战争胜利后该做些什么?当地方政权建立起来后,他们的愿望也便达到了,他们只不过是些愚昧的街井市民,他们的愿望只不过是在有生之年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罢了。所以在面对那些从官商那抢夺来的田产珠宝,那些他们一生都赚不了的钱财时,他们当然会心动,当然想占为己有。因此他们结局已可猜出,财产的分配不均,带来内部矛盾,随之分裂、武斗、自相残杀,人心散乱,镇压军还没来围剿之前,他们就已经溃不成军了,这样不堪一击的叛军由朝廷对付,自然轻而易举。   只是这些又有多少人能想到呢?或许仅限于那些后代编著历代史册文集的文人墨客吧。   终于九月初,上天怜悯开恩,各地开始持续连降暴雨,似乎是要彻底洗清那些残忍杀戮后的遗留下的怨气和罪孽,至此近乎六个月的天灾人祸不再持续下去。   而皇宫,因与世事相隔,一切如旧,平静如常。   十月初,我像往常一样,裹着被褥依靠在宽大的床间壁旁,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出神不语,夜渐深,周围清冷的空气让我不禁打了个颤儿,我伸出手捏了捏颈间的锦被。   “怎么还不睡?快二更了。”   藜舒轻轻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拢了拢身上的棉被,倚在我身旁。   “不知怎么的想着些事情睡不着,快是深秋了,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俩还是如此生疏,你是主,我是仆,彼此都没有融进各自的生活里,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年之后的今天我们可以如此亲密的相依在同一个床帐下,只不过是一年的时间就改变了这么多,那下一年呢,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我不禁疑惑了。   身旁的藜舒扑哧一声伸出手戳了戳我的脸颊,咯咯的笑声打破夜里的沉寂。   “你怎么这么爱胡思乱想啊,每天天马行空的想法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下一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我只晓得,我们的关系还会像现在一般亲近,永远不会变。”   “藜舒?”我转过头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   “假如,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我们俩都出宫,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生活,藜舒希望去哪儿?”我问。   “恩···”藜舒思索了老半天回答,“我想去西南边境,听说那儿丘壑山群、山环水绕、四季常青、与世隔绝、宛如仙境,而且少数民族众多,大多和平共处,世代部落杂居,风俗习惯与北方大有不同,应该是个宜居之所。”   “那么藜舒会嫁人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会让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可我很想听到答案。   “祁忻呢,你会嫁人么?”   藜舒没有回答,而是笑着反问我。   “不会。”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也不会,有祁忻就够了。”   藜舒温润的手摸索着紧紧握住我湿热的手心,尽管黑夜里我们都看不见彼此,可我们还是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彼此相视一笑。   “如果有一天,只有我们两个人,隐于山林,耕织农桑,其乐融融,那该有多好。”   我不禁叹了口气。   藜舒笑了笑将头靠在我的肩上不再言语,周围又陷入一片沉寂。   黑夜持续着,大约四更十分,我被一阵喧闹吵醒,只是此刻的脑袋糊成一片,根本分辨不出噪声的出处。   “出什么事了?”   身旁的藜舒推了推我问道。   我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起身拾起床帐旁悬挂的外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披上,神志不清地朝西窗走去。只是刚打开木窗,我就被所见之景惊吓住了。   芷阑殿所处的地势较高,而我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前殿、泰安殿、昭阳殿整片区域的全貌,那里正是圣上早朝、议事、集会的地方。虽然距离相隔较远,但是我还是能够看到密集的军队士兵在迅速移动,穿梭前行,包围了整座昭阳殿。千百火把高举,跳跃的火光几乎把整座皇宫都照亮了,叱骂声、喝令声、马蹄声、刀剑的撞击声断断续续地从远处传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宫中来刺客了。”   藜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眯着眼望着远处的一片刀光火影。   ☆、第十章   宫中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第二天傍晚我就从阿杏的口中得知最晚刺杀行动的来龙去脉。   刺客听说是月前被剿杀的某位起义军首领的长子,在朝廷的大屠杀中幸免于难后一直被官府追捕,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买通皇宫的侍卫,顺利地进宫行刺,并且已经深入皇宫的心脏,虽然事发地点正阳殿与皇帝的寝宫多少有一段距离,虽然这次行刺最终以失败告终,可这已足够使皇宫森严的禁军制度崩塌,因为仅仅只是一名刺客就能够轻而易举的通过皇宫那号称连只苍蝇都飞不进的三重守备关卡。   这次事件不仅让皇家威严扫地,也让世人看到皇城禁军守备是多么不堪。为此,今日的早朝之上,皇上龙颜大怒,几位禁军统领即刻被拉出午门问斩,甚至连一贯受宠老太监张文英也被圣上一脚踹下龙椅旁的四层台阶,而那名年轻的刺客被凌迟处死之后,东城门的城墙上又多了一具骇人的尸骨。我不知道还是那些温热的鲜血滴在东城门过往的行人的身上时,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我只是突然明白了,皇宫真的是进不去出不来的,单是闯入皇宫就落得如此下场,那私逃出宫呢,又会怎样?   想一想,我不禁感到不寒而栗。   行刺失败后的第三天,皇宫禁军遭到彻底的大清洗,将士们都是从西北军队中精挑细选的,各个生猛而彪悍,而皇宫里还特立了监巡署,用于监督和巡视。因考虑到将士的增多会给后宫一众女眷带来不便,所以监巡署设于辛者库的西侧,从而远离后宫。不仅如此,禁军夜间的守备巡视也变得更加频繁,后宫的妃嫔在此之后不断在背地里抱怨说夜深人静之时,总会被殿外沉重的踏步声、刀兵铠甲摩擦所产生的噪音几度吵醒,不得好眠。只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皇帝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这却又苦了底下的一众宫人。   十月中旬,宫中这场的风波总算是渐渐的平息下来,除了夜间警备变得更加苛刻森严,宫中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宫人们都认为接下来的日子依然会与往常一样,只要没有过错,就可以在宫中安心地混口饭吃,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次的骚乱并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内乱尚平,外乱又起,十月末北方边境告急,胡族撕毁了双方签订的十年永不侵犯的条约,联合土竺、圩契两大游牧部落,举兵南下、攻城掠池、来势汹汹,不到半月边境十城已落入敌军之手。此外,慤国的周边邻邦郑、陈两国也结集重兵驻扎在两国边境,每日演习操练,虽按兵不动,可谁都知道其勃勃野心,那就是合谋瓜分慤国这块肥肉,看来慤国每年进贡赔款、特惠通商丧权辱国的条约似乎根本就没有满足过他们,朝廷上曾有官员进谏说,这次郑陈两国的筹划应该是蓄谋已久的,而如今虎视眈眈的观望只为了借慤国与北方少数民族恶交至两败俱伤之机,趁虚而入,从而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打败北方游牧民族,巩固西北边境已成了如今刻不容缓的任务,不然整个慤国将会陷入亡国破家的危机。   可是想要在短时间打败北方敌军,收复失地又谈何容易呢。虽然慤国号称中原第一邦主,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可经过几代朝廷不治、宦官横行、将臣腐败、兵事不振、苛政赋税等诟病的堆积,慤国的五脏六腑基本已经被掏空了,剩下的只是一具残破无用的躯壳。如今的慤国就好比一匹快要病死的骆驼,奄奄一息地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与北方彪悍游牧部落的这场艰辛的战争中,慤国拼尽全力也算是勉勉强强占据上峰,而这场艰辛的北方战役就此持续了近乎两年。期间,胜少多败、民不聊生。   嘉禾十一年暑夏的那场农民暴、乱或许成为了慤国历史上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在此之后,慤国祸事不断,直至亡国,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北方战事烦扰,大小的战役持续不断,而大草原彪悍凶猛的游牧民族时不时越过边界,突袭附近的村庄县城,烧杀抢掠,奸、□□女,无恶不作。将士们每日在前线应付大规模的战役早已有些力不从心了。根本无暇顾及敌军其它不构成威胁的动向,甚至于他们认为北方的游牧民族只不过是尚未开化的物种,凶残而蛮横,只配做些强盗山贼的野蛮勾当,根本不可能与中原之人相提并论,战事告捷不过是迟早的事。尽管如此,双方对持的局面还是这样无期限的延续下去,每日战场之上,兵将以惊人的数量死去,战场上的沙土经过不间断鲜血的冲刷和长时间的风化,已由棕黄染成深紫色。而敌军南下扰民之事,也就此搁置,不了了之。   至此,北方敌军对慤国的领土侵扰愈演愈烈。   十月初,自边疆告急以来,北方居民大批南迁逃难,而全国被征收兵役的军士却每月被一车车送至西北战场。战争所涉之处,荒草兮兮、残垣断壁、浓烟四起、横尸遍野,西北边境地区已成为人间炼狱,怨气丛生,灵畜难寻。   而与此修罗之所相比,皇都汴京此时正是一片歌舞升平,繁闹盛世之景。皇太后八十大寿将至,各地须张灯结彩,举天同庆。   离皇太后的寿辰还余一月之足,宫中已是一片繁忙之景,四处张灯结彩,弃旧迎新,各地的奇珍异宝、盛名的戏班杂团、得道的庙堂高僧齐聚皇城,只为三十日后皇宫寿诞一用,甚至于曾有几度因宫中人手不足,而不得不迫使内务府在宫中四处借人,连在芷阑殿的我都被安排至仁寿殿干活。   因此这次的寿宴规模之宏大,盛况之空前,可略猜一二。   十月二十九日,寿宴庆典安排在仁寿殿堂前巨大的高台上,宫中所有妃嫔都必须出席此宴为皇太后祝寿。这天除了大大小小的高堂贺寿、祭祀拜礼之外,圣上一直陪着皇太后在梨香园听戏,直至夜幕降临,奢华恢弘的寿宴庆典才真正开始。红日西落之后,仁寿殿前已是灯火辉煌,一片繁闹之景。整座高台,彩旗朱联妆点,花卉红毯铺就,近千台席宴整齐的排列在高台的东西两侧,餐点佳肴均为宫廷秘制,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夜空之上无数烟火点缀,色彩斑斓,宫中莺莺燕燕锦衣华服,浓妆艳抹与文武百官分坐于高台的东西两侧,或是盈盈笑声,或是高谈阔论,好不热闹。宫侍们手持美酒佳肴来回穿梭于浩大宴席之中,步履匆匆。   芷阑殿与其他几个宫室一起被安排在仁寿殿西南一角的筵席上,离庆典高台较远,在这个位置,基本享受不到到高台上的长袖歌舞、宫廷奏乐,更别说一览圣上与皇太后的尊容了。藜舒安安静静的端坐席位上,时不时与邻座几人闲聊几句,更多的时候她会望着远处模糊不清的莺歌燕舞出神。   我站在藜舒的身后,捧着酒壶望着一桌的谈笑风生、浓妆华服的妇人,再看看身旁的藜舒,总觉着眼前的藜舒虽融于四周,却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虽着锦服,却没有向其他人一般披带过多的金银首饰,只是略施粉妆、没有繁琐的发髻,头饰也只是几只玉钗而已,清新脱俗却又不失应有的庄重得体,我不禁悄悄扬起嘴角心想,藜舒还真是与众不同,只是如此就将周围的人都给比下去了,而她们却还不自知。   宴会中场,漫长的庆典还在继续,而这一区的人们都已经意兴阑珊了,可又不能随意离席,只好四处走动打发时间。十月末早已是深秋,夜里甚凉,宴席上的菜肴都凝结蒙上了薄薄的油层,许多妃嫔都派遣自家的宫侍回宫取些保暖的披风来,我也不例外,藜舒与我交代几句后,我就只身返回芷阑殿了。   仁寿殿的喧嚣渐渐离我愈来愈远,我提着灯笼,穿过数个长廊与石桥,走在宫中静谧的青石道上,夜里秋风肆起,将灯笼里的烛火吹灭了,我只好摸黑赶往芷阑殿。   终于回到寝宫,我没有掌灯,而是就着一只蜡烛在箱柜中翻腾出出两件披风之后,火急火燎的在茶几上倒了几杯茶水吞下,就急匆匆的出门了,只是刚关上寝宫的大门,我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吟嘤声,虽然很是细微,我还是能模糊地听得些,起初我以为这只幻觉,可刚走几步后,我还是听出了这是女人所发出的声音。   可是这时间,整座芷阑殿除了门前两顶红灯笼和路旁几座石灯所散发出微弱的灯光外几乎一片漆黑。   大家都去寿宴庆典了这不应该有人啊,我困惑的转身朝后院走去,寻找声音的出处。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防止被河蟹,日出只能一删再删,想看完整部分的亲们,百度云有分享 http://pan.baidu.com/s/1eQIoUuI 提取码:6h2t   清冷的夜风穿过空荡的庭院,吹起地面的落叶沙沙作响,我不禁抱住双肩来回搓拭,以驱赶寒意。脚下的枯枝叶因为踩踏而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而断断续续的吟嘤声愈来愈清晰,不远处似乎有少许光亮。   声音是寝宫后院厨房一旁的屋子中传出的,那是我和阿杏的房间。走进一看,房间的门是半掩着的,透着微微烛光,我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倚在木门的一旁悄悄偏头朝里瞥了一眼,便被惊吓的差些发出声音,我急忙捂住嘴,甚至于我还是被冲击得无法回过头,僵滞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急忙转身逃离现场。   屋子里凌乱不堪的炕床上是两个一丝、不挂的少女,赤、裸的身子相互纠缠,伴随着剧烈的颤动,一个少女散发仰头骑坐在另一个少女的上方,而她的一只手埋没在身下少女的下、体,不停地来回□□,因为身体不停地摇晃,我能看到她雪白的乳、房在清冽的空气中剧烈地抖动,至于她身下的那个少女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只是从她口中传出呻、吟声愈来愈大,我甚至看见她松开紧握着被单的双手,仰起身子急不可耐的将上方那对裸、露的乳、房含入口中。   虽然屋内的烛光很是暗淡,可我还是认出那两个少女是谁——阿杏和阿箐。   我飞快地逃离了那间屋子,可屋子里羞人的声音还是不断的传入我的耳中,屋中的那两个少女还是如此忘情的享受着鱼水之欢,她们更本没有察觉到她们此时所做的磨镜之事已被人发现了,直至我离开后院,那羞耻的声音才终于消失。   在宫中的这几年,我也听说过宫中私下流传着些娈童、对食、磨镜之癖已靡然成风,深宫中的太监们虽被净了身,可身心上还存在着或多或少的需求,权势大的内监私下里总会供养几个细皮嫩肉的小太监作为娈童来把玩,或者祈求主子赏赐几名宫女以满足一己之需,也就是对食。而长居内宫的宫女们,既不能嫁娶,又不能与宫中侍卫私会,芳心难耐只好与同类合欢交好以求得解脱,这就是所谓的磨镜。只是在宫中,除了对食之外,其他的癖好都是严令禁止的,虽然内务府对此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可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以极刑。   这些我也是从其他宫人那儿听来的,可我从来不曾见过,只是今日一见着实被惊吓到了,我蹲坐在芷阑殿的大门前的台阶上,脑袋糊成一片,那些靡旎的片段还是不停的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回不过神来,直至冷冽的夜风习习吹过激起我一身的疙瘩,我才意识到我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长了,藜舒应该等急了吧。我就忙起身抱起身旁的衣物准备离去,只是突然间我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将芷阑殿的大门严严实实的关上后匆忙离开了。   阿杏与阿箐如此粗心,如果磨镜之事如再被人发现,那她们只会落得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芷阑殿里仁寿殿甚远,而我又忘带了灯笼,只好就着模糊的月色,一路小跑前行,穿行在宫中大大小小曲折漫长的宫巷、长廊中,只是在奔跑的过程中我还是不在状态,脑海里满满的还是不久前杂乱不堪的画面,甚至就连巡夜禁军的叫喝声我都没听见,直至我被横刀拦下,我才意识到我被一小队禁军包围了,瞬间巨大的恐惧代替了之前杂乱无章的思绪,我急忙低头跪下。   “叫你站住你居然当耳旁风,真是胆大妄为,说,你是哪宫的奴才,竟敢在深夜独自一人在宫中奔走,视宫规为何物!”   一阵沉重的踏步声靠近,我知道有人向我走来。   “奴婢···奴婢职属芷阑殿,天气转凉主子派奴婢回宫取些防寒衣物回寿宴,因生怕路上耽搁时间长而使得娘娘误染风寒,故一心想着早些赶回寿宴,步履匆忙,也没能听见将军的喝令,这些真不是奴婢有意的,请将军饶命。”   我将怀中的衣物抖出,捧在手中,希望眼前的这位将军能看到证物后赶紧放了我,当然前面我所说的半真半假,是我情急之下想出的编词。可眼前这位将军并没有接过我手中的衣物,而我又不敢抬头,只能定定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双宽大的军靴不敢动作,只是僵持了一会儿,我便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惊吓得我急忙闭上了眼睛,接着我就感觉到我的下颚接触到一阵冰凉,是铁器,要杀了我?瞬间感到一阵绝望朝我涌来,只不过是回宫取些衣物而已,就遇上这一帮子乱事,甚至还有搭上我的小命吗。   “把眼睛睁开。”   原来我没有被杀死,相反因为下颚兵器的使力,我的头被迫抬起。   我不得不睁开禁闭的眼睛,仰头望着眼前的那个人,因为他背对着火光,使我看不清他摸样,黑夜中粗狂威猛的身体也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影子将我包围,下颚刺骨的冰冷和眼前庞大的黑色轮廓让我不禁瑟瑟发抖。   “下次你可没有这样的运气了,可放她走吧。”   终于,他收起手中的兵器转身说道。   而我哪还顾得上什么宫规礼节,急忙惊慌失措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衣物,跌跌撞撞的转身逃离,就好似刚从可怕的劫难中逃脱一般,甚至我的双腿还在颤颤发抖,可是我还是用尽我全部的力量朝仁寿殿奔去,清冽的西风不断涌入我的衣襟,我才发现宫服里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沾湿,湿答答的黏附在我的背部很是难受,而迎面灌入的冷风和湿透的褥衣吸走了我身体的热量,瑟瑟发颤的我咬了咬牙,紧紧抱住胸前的衣物逆风奔向远方通明的灯火。   这一来一回的耽搁,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当气喘吁吁的我回到寿宴,我发现藜舒不在原先的座位上,藜舒去哪了?也顾不上休息,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地在四周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可我兜了好几圈,甚至沿着台阶寻到了正在表演杂技的祝寿高台上,可我还是找不到藜舒。不过我看到了高台上那至高无上的皇太后,在百官众臣、妃嫔宫侍的簇拥之中欢颜高笑,只是老太后的面部褶皱丛生,老态尽显,从人群中心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如破裂的枯木桶拉拽在地的拖曳声一般枯燥而难以入耳。   可惜了,我没有看见圣上。   我不停地转身,不断地环顾,可始终找不到那熟悉的身影,身旁熙攘的人群过往匆匆,随风扬起的华服锦缎时不时打在我的脸上,我迷茫的望着四周繁闹炫幻的场景,美酒佳人、侯服玉食、华艳舞女、高空烟火,忽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周围的呐喊声、尖叫声、欢笑声、鼓掌声回响不绝,伴随着上空巨大的烛火爆破声,杂乱喧闹充斥着整个场地。瞬间,我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人和景都变得天旋地转,我摇摇欲坠的想找个一地方坐下以支撑起我这不听话的身体。可一瞬间我的肩头被身旁匆匆而过的宫侍猛撞了一下。   只是差一点点,我险些从脚下那三米高的台阶跌落,幸好眼疾手快抓住了声旁的石柱,我又惊出一身冷汗。   谁也不知道刚刚险些酿成的事故,更不会有人注意都此时的我是多么落魄不堪,没人会注意到我这一个角落,他们只在意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追求关系自身的利益,而我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呢,是不是连只蚂蚁都不如。突然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挣扎着勉强支起身子,一瘸一拐的离开高台。   我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在来来回回的走动,喧闹的吵闹声不停充斥着我的耳朵,可是我不想抬头,我实在太累了,只能偷偷地蹲在寿宴西南一角的宫墙旁,抱着怀中残留着藜舒身上淡淡兰花香的衣物,低头默默发呆。   藜舒,你去哪了?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回来?此时我的鼻头一阵发酸,可我不想哭,只是脸颊上的一片湿凉又是什么呢?   夜里起风了,沙粒吹进眼里真的好疼。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我靠在这座冰冷的宫墙睡着了,因为我好像听到有人在睡梦中叫我的名字。   “祁忻,祁忻,快醒醒,起来了。”   挣扎着我缓缓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朦胧,我揉揉眼抬头看向一直推我的那个人,瞬间鼻头一阵酸痛。   “藜舒你去哪了,我等了你这么久,等到寿宴都结束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我又迅速地低下头,小声的嘟囔着,偷偷擦去手背的几滴温热的水渍。   “对不起,我···临时有些事耽误了,对不起。”   藜舒蹲下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   “喏,你的衣服。”   我吸了吸鼻子,将怀中的衣物替给藜舒。   藜舒明显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用一种类似困惑的眼神望着我,直到我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藜舒才接过衣服起身穿上。   揉了揉通红的鼻子,我挣扎地想站起身子,可长时间的蹲坐导致我的下半身大面积的麻痹了,支起身子的时候差些被台阶绊倒,藜舒急忙扶住我。   “藜舒,我们回去。”   我望着周围零零星星打扫筵席的宫侍微微叹了口气,宾客们在享乐过后都各回自家,遗留下的是面前狼狈不堪的晚宴残局,可怜的侍婢太监们要赶在四更之前将这一切都恢复原貌。   “恩。”   藜舒想搀扶着我带我回宫,可我摇了摇头,这可不比芷阑殿,宫规等级悬殊,如果被有心人发现,不知又要起什么流言祸端了,我深吸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跟在藜舒身后,朝芷阑殿走去。   ☆、第十二章   一个晚上几经颠簸,我已经身心俱疲,回到寝宫的我在简单洗漱后就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甚至于我根本不知道藜舒是什么时候就寝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如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起身,穿戴整齐后小心翼翼地离开寝宫,开始我一天的工作。此时芷阑殿灶房的炊烟已经袅袅升起,准备食材的阿杏欢快地朝刚进门的我打了声招呼,可因为昨晚的事件,至今我还心有余悸,如今我已经尴尬得不知如何回应她的这份热情,只能勉强地朝着阿杏笑一笑,幸好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阿杏并没有发现我的此时的异常。   当我端着早膳回到寝宫时,藜舒已经起身了,拖着下颚静静坐在梳妆台上不知为何发呆。   “藜舒,用膳了。”我嚷道。   饭桌上的藜舒似乎精神不是很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几度晃神望着窗外枝叶凋落殆尽的古树发呆,我才发现藜舒游离的双眼下略显暗淡之色,有些憔悴。藜舒昨晚没睡好么?   “藜舒,怎么了?”   我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试图将她唤醒。   “没···没事。”   藜舒回过神来,低头勺起一勺羹汤,可却始终没能含入口中。   “今天的早膳不合藜舒胃口么,要不我叫膳房再重新做一份。”我担心地问道。   “不用了,是我没有胃口。”她摇了摇头。   “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吗,那我去寻些安神定心的茶叶来,藜舒喝了就没事了。”   我说着匆匆起身想朝外走。   “祁忻!”   藜舒急忙叫住我。   我回头有些疑惑地望着藜舒,藜舒自昨日的宫廷盛宴后就变得有些怪怪的,但是我又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此时的藜舒眉目间满是不安和忧虑,可在她的眼中,我看到的却是我自己的影子,藜舒在担心我吗?   “怎么了?”我问。   “祁忻,你希望在宫中得到一个名分吗?”   藜舒不知怎么神情有些着急。   “藜舒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呢?”   我不知道藜舒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样一个话题。   “只是假设,如果祁忻有一天成为皇上的女人,你会开心吗,如今有谁不想在宫中争得一个名位呢?”藜舒问得有些曲折。   “我不愿意,且不说皇上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了,我也不愿与这么多的妃嫔分享一个丈夫,更不愿意和藜舒共侍一夫,何况入驻后宫就等同于每日要争宠夺势,提心吊胆地防范来自各个宫邸的明枪暗箭,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藜舒身旁做个小小的侍女来的轻松。”   虽然这些话大逆不道,可正是因为眼前的人是藜舒而不是别人,我才敢毫无忌惮地说出来。   “如果真的有一天,祁忻被皇上册封了名分,我们的关系还能一如往初吗?”藜舒又问。   “怎么会有这样的假设呢,我不喜欢皇上,我也不稀罕名分,我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藜舒身边,藜舒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不禁莞尔一笑,笑藜舒这天马行空的设想,还有她多余的担心,我怎么可能被皇上看中呢,太可笑了。   “难道自入宫以来你就没幻想过吗?这可是每个宫女的梦想,有朝一日天赐恩宠,从此荣华富贵一应而来。”藜舒有些玩味地问我。   “没想过,皇帝都可以当我爷爷了,想想心里总是有些别扭。”我委婉地反驳她。   “祁忻,还真是个怪人,回来陪我吃饭,别出去了。”   藜舒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终于,我知道藜舒今朝为什么会问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了,因为就在几个时辰后的下午,皇上身旁最得宠的张文英老太监在十几名内务府宫侍的簇拥下光临了鄙陋的芷阑殿,而当时我和藜舒正在殿内品茶下棋,直到被殿外的喧闹声惊觉,我才急忙从桌旁跳起,生怕让人见到我刚才的散漫和越职。   自两年前在芷阑殿就职以来,我从来没见过这冷清得毫无人气的芷阑殿会聚集着如此多的人,殿外内务府的太监宫女们手中捧着各式各样的赏物整整齐齐的一列排开,为首面红朱唇的老太监尖声细气地宣读着手中澄黄色的圣旨。冗长的懿旨中我听到了让我甚为吃惊的消息,圣上今晚指明了要芷阑殿的琰贵人侍寝。   宣旨完毕藜舒让我回寝宫拿那对放在梳妆盒里的翡翠玉镯,并将它塞入宣旨的公公手上。   “有劳公公了。”藜舒说道。   老公公眯着眼掂了掂手中的玉器,扬起嘴角将之揣至袖袍中傲慢地说道。   “琰贵人,别客气,圣上可是特地嘱咐过的,所以老奴才不辞辛苦走着一趟,如要感谢,今晚可要好生伺候圣上才是,如今宫中可没有哪个娘娘能像琰贵人这般有福分,时隔十几年居然还能虏获圣上的欢心,琰贵人可要好好珍惜了。”   说完老公公率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芷阑殿。   事后我问藜舒为什么要送那付镯子给那位傲慢的老太监,那副镯子如此贵重,可是藜舒的娘亲在藜舒入宫之前送与她的。而藜舒只是告诉我,这些都是规矩。她回答得是如此冷淡,可这些都是藜舒的贴身之物啊,睹物思情,最亲的人留下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轻而易举的送给别人呢。之后我还想再些问什么,可藜舒似乎没了兴致,好似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精力一样,一脸憔悴地倚在茶几上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甚是不解为什么藜舒会如此沮丧,重获皇恩不是很好么,可我又不好再问什么,只好担心地将门轻轻关上悄悄离去,藜舒现在一定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虽然我不知道她在烦恼些什么,但我知道这些与十月二十九日藜舒失踪的那个晚上脱不了干系。   不久,内侍局派来伺候的宫侍陆陆续续的来到芷阑殿,帮忙净身、护理、梳妆,而我只能站着寝宫门外,看着忙碌的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干燥的台阶被搬运木桶时溅出的水花弄湿,台阶上还沾着些因匆忙而撒落下的沐浴花瓣,而我的工作就是将这些打扫干净。   日暮降临,芷阑殿的寝宫已经掌灯了,我站在宫门外,看着窗纸上来回晃动的人影,尖细的话语声不断从殿内传来,寝宫中还是一片忙碌。终于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梳整告一段落,不久之后,殿门吱一声被打开,我看见太监们抬着一具人形的锦被匆匆离去。   藜舒走了,她没有选择我作为夜间侍寝的婢女,而是选了膳房里的阿杏。   夜深了,可我还不想回屋,坐在寝宫外的石阶上望着芷阑殿大门外高挂的俩盏通明的纸灯笼出神,此时的芷阑殿早已没了白日的熙攘,仿佛今朝内侍局的宫侍们根本没有来过,藜舒也从未离开,芷阑殿还是一如往常宁静而平和,可我知道如今清冷的殿中只也剩下我一人。   所有人都走了,她们明天还是会回来,可到了明天,回来的她们还会是她们吗?   殿外,时不时能看见几队巡夜的皇宫禁军经过芷阑殿的正门口,沉重的踏步声参杂着刀剑铠甲的碰撞声愈加清晰而又逐渐模糊,循回往复。   我百无聊赖地望着当空明月,心想着再过些时候,等到圆月升至屋檐的上方就回去。我亦如井中之蛙,仰望到的繁星夜晚也只不过是被拘束在这四方的高墙宫苑的一小部分,外面的世界我遥不可及,现在回想起来一月之前的晚上,我许下的那个出宫的愿想真是可笑之极,皇宫这座用权力堆砌起来的精致牢笼,在无期的监、禁中将大部分人折磨得面目全非。   杨姑姑、藜舒、我,又有哪一个不是被囚禁在这座牢城中的无期犯人呢,想一想杨姑姑,被皇权判了终身监、禁,可就算老死后也没能摆脱皇家的禁锢。现在的我们和那些关押在天牢里的囚犯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许那些囚犯在期满之后可以从见天日,可我们永远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   难道我的选择错了,四年前的我就不应该逃婚,不应该北上、不应该进宫么,可这样一来,我就永远不可能认识藜舒。藜舒给了我太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父母早亡让我对亲情没有太多的眷恋,从来都只是我一个人,可自从遇见藜舒后,从陌生、相互了解、到成为彼此的知己,在这些过程中让明白了有人依靠的感觉是多么难得,这是在进宫之前我从来未能体验到的。   所以我很是珍惜和藜舒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在乎藜舒,藜舒想出宫,我想帮她实现,我想和她一起出宫,可这些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对于这些我无能为力,也永远无法实现,和藜舒在一起,我情愿放弃自由,可我又不愿看着藜舒因囚禁深宫而郁郁终身,我又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中时间过得飞快,我不经意的发现明月早已高挂枝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我吸了吸鼻子准备起身,忽然发现不远处石灯旁倚着一个人,顿时惊慌和不安涌进心头,让我险些尖叫出声,我倒吸了口凉气,颤抖地问道。   “谁?”   “是我,进来好长一段时间了,你居然都没发现,还真是如同上次那般木讷。”   模糊的人影不断向我逼近,边说还边发出爽朗的笑声。   远处的身影逐渐清晰,我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的模样,他似乎是一位将军,铠甲及身,腰间佩戴着长剑,头盔被他取下握于腰间,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插饰着一只精致的玉钗,很年轻,剑眉星目,气度非凡,面部似乎因为久经沙场而略显古铜黑色。他愈近,他身上铁器的冰冷气息愈是逼人,我不禁后退几步。   “奴婢不认得将军。”我小声的说。   “不认得我?”   眼前那位将军又发出豪爽的大笑,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一块手绢递给我说   “那你可认得这个?”   我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细细一看,发现正是前不久我丢失的一块手绢,我惶恐地问道。   “奴···奴婢的手绢怎会在将军手中?”   “真不记得了?”   那位将军一脸不可思议。   “算了,不记得了也好,也快宵禁了,收拾一下,去把宫门关好,在这杵久了得个风寒可就不好了,回去吧”   将军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我困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将军高大的背景渐行渐远不知所措,突然远处的他又转身朝我大喊。   “芷阑殿,祁忻,我记住你了。”   明朗的笑声愈来愈模糊,直至听不见。   我更加疑惑了,将军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整夜,我都在想那位将军是到底是何许人,那张手绢我又是在哪丢的?只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我,直至熟睡后也没有任何头绪,可是不知为什么,在临睡前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的还是藜舒的模样。   我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在关心什么,我到底在担心什么?是那位将军吗,还是藜舒?我已经分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章如此清水,含蓄地写成这样也能被锁,已经无语了,大家将就着看第十二章吧,作者君再想想办法……   ☆、第十三章   入夜时分,气温降得厉害,秋风时时泛起,习习凉意中,竟让人莫名地感到浓重的悲怆,可这样的思绪想着或许只有自己一人能感受得到。看着周围的人个个谈笑风生,浓妆,笑颜,花枝招展,与宴场上应运而生的热闹气氛相媲相称,却不知悲秋风月早已笼罩了整个宫廷。   已是深秋,浮躁与喧嚣却硬生生地将这个季节应有的萧瑟,凄冷覆盖,处处都是人工堆砌而起的假象,可似乎大部分人情愿选择安居于此,虽然现实离他们仅是一步之遥。   想想当年的我也是如此,现实中赤、裸裸的真实,枯燥,空虚,让我加入了一个更加新鲜,生动的世界,那里幻影丛生,物欲横流,而我竟能在此顺水行舟,得心而应手。直到最后我发现,我想要的在那里永远得不到,反是愈陷愈深,直到将自己伤得遍体鳞伤。   那个时候,几乎,我失去了所有。可我没有像其他人一般,继续留驻于此,一点一点的将被夺去的要回。   因为我正真想要的,在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   可能是我比其他人看清这座宫城的皮囊的时间更早一些,快一些,所以我选择提前退出,回到另一个更质朴,更真实的生活中,那里的确什么都没有,无趣而乏味,但就在那里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真实。虽然与之前的生活大相径庭,我依旧放下所有在那里久居多年,直至今日。   年少经历过的种种让我相信了命运弄人,相信了命,自己一定是前世作孽太深,这辈子只能在苦难中洗尽铅华,随而孤苦一生。人为永远比不上天命,我选择了不再强求。   庆幸老天爷并不打算再难为我,十多年后,我竟然能在这清冷的后宫院落中遇到另一个小小的她,相处起来的这些日子,我感觉自己又好像回到了年少时的那个冲动,不知世事的自己。第二次悸动的滋味我已记不清是何时悄然而起的。可这种感觉愈演愈烈,有时甚至让我无法克制,我只能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也只是个孩子,这些事不必让她知道,她也无须知道,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过下去,直至死去,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年轻时的苦果让我不敢再强求,其实现在的生活已是天堂。   如今,我总会时不时在深夜里,默默地向上天祈祷,就让这样平静甘甜的日子一直无止境的延续下去,没有波澜,没有阻碍,直至我和她双双老死与宫中,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宴席中接二连发的尖叫声高昂而刺耳,我不由得从思绪中惊醒,只是稍有恍惚,再次清醒时,眼前已是另一片世界。   远处的宏大的舞台上,艳丽高歌的群舞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组来自西域的杂技表演,有着铜鼓色皮肤的异族人,将金粉粗糙地涂在健壮的身体上,拿着长条的铁杆在高空细线上行走,从远处仰头望去,就好似一团金灿灿的球体在夜空中颤颤巍巍地滚动。   周围一浪高于一浪的喝彩、惊叫、鼓掌早已没过夜空上方,烟花剧烈的爆破声。   晚宴的□□已经降临,可我仍感不到丝毫兴致,祁忻为何去了如此之久,错过了这场奇艺,或许此生她就再也遇不上了。   当她回来,会不会因此惋惜,嘟囔着,垂下眉告诉我,自己应该早些回来的。   我是否也得想想法子,好好补偿她。   看着宴席上每一个仰起头的脸,精致的脸庞上,尽是聚精会神,紧张,兴奋的表情,绚丽烟火的光影在那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斑驳的痕迹,稍纵即逝。   很好看,我突然笑了,不知道祁忻如果也在这,会不会也是这样的表情。   笑,当我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喧闹隆重的会场上尽然展露出毫无掩饰的笑容,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毫无章法地颤动,手早已不由自主地攀上微热的脸颊,有多少年,我已经不曾这样笑过了,嘴角自然仰起的纹路让我慌乱。这样的感觉被埋没了十几年,我以为此生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我都不会再有了,可十多年后的今天,它又突袭而来,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我感到莫名的害怕。   十几年前的往事像蒸腾的云雾一样,冉冉从心底而起,历历在目,遮住了所有,可我又不想失去这样的感觉,虽然我知道它会让我像吸食鸦片的男人一样,再错事中重蹈覆辙,没有退路,可我知道,自己依旧心甘情愿。   会场上的喧嚣让我烦躁不已,心中的余震仍让我感到头皮发麻,我不得不起身暂时离开,或许是宴会场所上的吵闹,污浊的空气让我胸闷气短了,找个安静的去处清醒一番,或许就会恢复正常呢,我安慰我自己。   离宴场仅有一墙之隔的低丘上,我终于找到了一处宁静之所,因为此地位于宴会舞台的后方,吵嚷的声音并不能很清晰的传到此处。我站在人工堆砌的小桥流水景致的一旁,抬头仰望夜中的缈缈新月,还有一轮又一轮,生生不息的烟火。   秋风徐徐,渐入深秋的凉意一丝丝沁透我单薄的衣衫,我有些颤意,可仍不想离开,周围的空气很干净,静静地呼吸过后,之前心中的烦躁终是一扫而空,可十几年前的往事却仍是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新月当空,悲秋感怀,或许并不是我愿意的,因景生情,也算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必如此伤感,许多事,时间都会一带而过,就像现在,我发现再次揭开往事的伤口,自己的心已经没有以前那样疼,我应该释怀了。   该回去了,我不由得嘲笑自己,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徒增伤感,明明此时此刻正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你回去,那是我真真正正可以触摸得到的。   祁忻应该等急了吧。   我不由得仰起嘴角,准备转身离开。   “藜舒。”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我想要转身的那一刹那,从远处传来。感觉身后的那个人像是一位旧时的故人,可心里莫名而起的抗拒感,让我不愿想起这个人。   或许,我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清冷的秋风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一次一次地在我的身上撒下密密麻麻的凉意,身体早已僵硬无比,心里无数遍忏悔,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在会场坐在,而是跑到这里,自作自受。拳头已经被我攥得紧紧的,我知道自己必须又回头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跪在栈道的一旁,谦恭的低下头,等待那个高贵的男人的任何作为,因为我无法拒绝。   柳树阴影里,缓缓走出的那个人,我对于他,此生只有恨与厌。   “这些年,过得是否安好?”那个人渡步而来,弯下腰想扶起我。   “挺好,皇上居然记得臣妾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叹了口气,用十多年前的微笑掩饰住我抬头前一脸明朗的疏离与厌恶。   时隔多年,对于眼前的这个人,我该如何笑,该作出如何表情,如今发觉,自己竟也未曾生疏,甚至比起十年前的自己更为老道成熟。   到底在宫中也有些年月了,不知觉中,皇宫早已把我磨成自己曾经最不齿的那种人。   “你还是没有变,和筱一起时,你是何模样,现在也是何模样,可这十年间,朕已经老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只是自己很快就偏过了头,并闭上眼强遮住眼里的不适与厌意。   “还在怪朕吗?”   眼前重重的叹息声让我感觉眼前尊贵的男人真的老去了,因为以前的他根本不可能发出如此哀叹。我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看他与往昔一般苍青色的脸,凹陷的眼睛,单薄的皮肤,只是他的眼睛更为浑浊了,脸上也爬满了诸多细碎的斑纹。   十多年过去,他,的确老了。   “皇上还是放不下她。”   “朕也放不下你。”   “臣妾只不过是她的一个附属品罢了,或许,如果当时臣妾没有插手,皇上便能如愿以偿地拥有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我的身上寻求她影子。”   “这些年过去了,你还在怪朕。”   “臣妾不敢。”   “朕身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也只有你敢如此与朕说话。”   “臣妾比不上她。”   “还恨筱吗?”   “从未恨过。”   “那朕呢?”   “臣妾乏累了,若皇上无事,臣妾就此告退。”   我已经无礼至此,眼前的男人竟没有生气,而是仰天长笑,让我依稀看到了他十多年前的样子,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心里顿时停格停拍了,心里一阵恐慌扑面而来,我任由着他干燥的手轻佻地抚过我脸上的皮肤,耳尖,颚颈,没有丝毫反抗。他满意地挥了挥手,远处的树林里飞快地闪出两个人影,点着长灯朝这边走来。   泪终于下来了,滚烫而凄烈,顺着下颚滴落,将我胸前的衣衫沾湿,我怔怔地看着远去模糊不清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我还是输了,他还是会来找我。   在我冷漠的字里行间中,他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我,那是和筱在一起时的我。   筱,他依旧无法忘却。   我们如此相似,可我厌恶他。   ☆、第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对两个女猪脚有什么评价,或者对文有啥想法,可以跟日出讨论一下哦。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当我醒来习惯性的往床榻的右侧望时,才记起藜舒昨晚就已经不在了。我平躺着望着床木顶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才掀起被褥准备起身。包裹着自己一整个晚上的温暖瞬间被周围冰冷的空气吸食,冷不丁四周的寒气袭来,我不禁发颤,快速将床边的衣物取下,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准备出门。   十一月,已经入冬了。这已经是第几个冬天了,我也已经记不清了。身在宫中不知日月,浑然不知好几个年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流逝去。   清晨的阳光甚是明媚,可这也抵挡不了空气中逼人的寒气,院中空无一人,青石道上凌乱地覆盖着些昨晚被风吹下的枯枝碎叶,散发着清冷颓废的气息。我提着木桶来到膳房后院的水井旁,准备提些水到灶房烧一烧做些餐食,水井潮湿的石板上片片的青苔,曾经在夏季翠绿如玉,幽幽郁郁。此时也已因为冬日的逼近萎退成深灰色,甚是难看。昔时夏日的繁盛之景已不在,只留下满院的荒芜颓败,藜舒肯定不喜欢,在她回来之前,我一定要把院子好好收拾一番。   午时已过,干净的青石路面也已经用井水洒扫过,湿漉漉的水渍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在风中蒸发消失。我无趣地站在殿门口四处张望,长长的宫巷上除了些匆匆而过的宫侍外,我还是没能看到那熟悉到身影,藜舒怎么还没回来。我不禁有些失望,放弃许久的等待,转身走向膳房。   藜舒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落,当我听到殿前传来一片喧闹,我急忙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从膳房跑出来。天色早已暗淡,周围一片模糊,而前殿几十把红灯笼的烛光在空气中浮动闪烁,宫侍们有条不紊地将藜舒护送回宫,又最快的速度退去,甚至我还看到了张文英老太监。我还没能回过神来,芷阑殿已经恢复往常的平静。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阿杏。   “祁忻,琰主子找你呢,快去。”阿杏催促我。   “恩,知道了。”我点点头,急忙朝殿内跑去。   殿内,大小桌椅上排满了各种金银首饰、胭脂水粉、玉器古玩,都用精致的托盘木盒装衬,这些比一天前的那些赏赐还要多得许多,而藜舒倚座在茶几的一旁,手拖着下颚,似乎在闭目养神。此时的她并没有表现出重获恩宠后应有喜悦,而是一脸憔悴。   “藜舒,怎么了,不舒服么?”我有些担心。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祁忻,我想沐浴,叫阿杏准备一下。”藜舒看见我进来,对我微微一笑,想让我安心,只是在我看来却有些勉强。   寝宫中的沐浴用的浴汤被一桶桶抬进来,昏暗的烛光下,灼热的浴汤断断续续地被倾倒入宽大的浴桶中,在巨大水花冲击下,炙热的雾气不断升腾扩散,湿润的热气很快就将四周笼罩,使得周围有些有些模糊不清,却有驱散了屋中若有若无的寒气。阿杏和福禄在忙碌之后,提着多余的木桶转身离去,而我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转身来到浴桶旁想继续调适出适宜的水温。为了防止浴汤在短时间内冷却掉,殿中的炉火烧得很旺,木炭在铁炉中发出噼噼啪啪的清脆的破裂声,我将篮中的花瓣均匀地撒在热气蒸腾的浴汤上,期间也不知藜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藜舒已经在我的身后宽衣解带了,也不知道是周围热气浓郁,还是殿中炉火正旺的缘故,我竟然在这初冬的晚上觉得无比的闷热,汗水一滴一滴的从我的两颊淌下,可我根本顾不及擦拭,而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藜舒,看着她缓慢地脱下身上繁琐的锦服,从短褂、上衣、小袖、下裳到中衣、肚兜,直至不着存缕,缓缓穿过雾气朝我走来,昏淡的烛光被朦胧的水汽笼罩,此时的藜舒一齐秀发及腰、圆挺的双峰,纤细的腰肢,洁白如玉的裸肌曝露在空气中却透出淡淡的青光。我不晓得是否是雾气重的缘故,正是因为看不清,让我觉得藜舒宛如九天中下凡的仙女,秀气灵美得让人不忍指染。   “怎么还杵在这,快进来。”   她抬起头问我。温热的浴水浸没了藜舒的双肩,几片玫色的花瓣依附在藜舒白玉色的颈上,甚是好看。   “哦···哦。”   我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自己居然盯着藜舒看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浑然不觉,虽说之前我也与藜舒一同沐浴过,可却从未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或许我到底在意藜舒到什么程度可能连我都不知道。心不在焉的我,将身上的衣物一一脱下,挂在身旁的屏风上,转身向藜舒走去。可就在转身的那一霎那,我在不经意间与藜舒四目相对,不过藜舒很快将目光转向别处。   是否,藜舒也在像我看着她那般看着我呢?   怎么可能!   我微微摇晃着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   自己的这副还未发育成熟的身子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温烫的水花很快将我披下的头发弄湿,因为微烫的水温的刺激,我赤、裸的身体上生出许多细小的疙瘩,惬意的我不禁轻叹一声,伸手抹去脸上沾附着的水渍,靠在浴桶的一角闭目养神。   “祁忻,转过身去。”   我睁开眼,发现藜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向我靠近了。   我配合的转过身,跪坐在浴桶中,藜舒轻柔地将我颈背上湿答答的秀发捋起搁在我的右肩上,用木瓢舀起满满的水,瓢中的带着花瓣的透明液体缓缓地从我的颈部倾注而下,温热的水流从颈间潺潺汇向胸前直至重新注入热气蒸腾的浴汤中。   “藜舒,明天还会去皇上的寝宫吗?”我转过头问道。   “不知道。”藜舒沉默了片刻说道,“内务府的张总管说芷阑殿生得太不体面,想让我们换个住处,搬到韶华殿去,祁忻愿意换吗?”   这是张总管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我疑惑了。   “我觉得还是看藜舒的想法,藜舒如果觉得韶华殿那儿更好,我们就搬。”我思索片刻回答道。   “我是在问祁忻的意见呢,怎么又把问题抛回来了?”藜舒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是很想搬。”我小声的说道。   “我也是,毕竟芷阑殿是我和祁忻相遇的地方,而且也住惯了,那我们就不搬了,明天和内务府说一声便是了。”藜舒笑着将手中的木瓢放下,从身后将我环抱住,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恩。”   我带着些小欢欣,嘴角微微上扬,想转头回应藜舒的这份体贴,感谢她能够明白我那些小小的心思,可这时藜舒突然间将我搂紧,她的下颚搭在我的肩上,我甚至能感受到藜舒口齿间温热的气息还有颈部与双唇之间若有若无的触碰。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我不知所措。   “藜舒,怎么了?”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因为十月末寿宴的那个夜晚,那些靡旎的片段就在这一刻突然闯入我的脑海,清晰而模糊,难堪得让我不禁想立即找个地洞转进去。   “别动,让我靠一靠,真的好累。”   藜舒将我揽得紧紧的,想按捺住我不安的身体,我只能强忍着心中的躁动,任由水下那纤细的双手顺着我的两侧的肋骨下游将我的腰部紧紧揽住。颈间时不时一阵冰凉,让我不禁发颤,我知道藜舒在深呼吸,甚至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背部与那片柔软或深或浅的挤压,而此时我脑海中羞涩的残片不断闪过,我只能不断强忍着不断变重的气息,假装着若无其事,可在心中我不断戒问自己,我到底是怎么了?      ☆、第十五章   冬日的严寒逐渐逼近,十一月中旬后,除了些常青松柏还保持这沉闷的墨绿色,宫苑中的花花草草早已萎谢殆尽,御花园的园林内的每日枯黄的落叶如飘雨一般随着愈来愈盛猛的北风从天而降,硬生生将灰青色的大道覆盖住,而地面上的那些枯枝碎叶并没有因寻得栖息之所而就此安分下来,松散干燥的枝叶又被吹向南面的强风刮送至上空,一圈圈的在风中打转儿,风中窸窣凌乱的声音伴着阴沉的天空甚是凄凉,就好似一位病危垂死的暮年老人,在病榻上挣扎嘶喊时的那种苍老破碎的声音。   今时虽未下雪,但似乎今年的冬季比往年还要冷些,宫中的各个宫邸早已做好御寒的准备,除了必要的探访、请安、聚会,妃嫔们每日都尽量闭门不出,安分的守着被炭火包围的温暖的宫殿,安然的度过这严寒的冬天。而宫侍们即使出门也会披上厚重的宫衣,将双手缩至肥大的衣袖中,在刺骨的寒风中掩面而走。然而向来门可罗雀的芷阑殿却在这样一个少有的寒冬里宾客临门,络绎不绝。   且不说藜舒早已从琰贵人一跃而起被册封为炎贵妃,就时隔多年重获恩宠这件事已是宫中的一大奇事了,因为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向来喜新厌旧、朝秦暮楚,可这半个月来,藜舒被圣上传召侍寝的次数可是相当可观。宫中的宫人大多擅长审时度势、见风使舵,即使有人心有不服也不得不屈于宫中一贯的生存法则,不甚情愿的登门拜访,而那些寻热闹的、套关系的、因嫉妒而冷言相向的大有人在。因藜舒不愿更换住处,张文英老太监也只能按着圣上的旨意向芷阑殿多指派些太监宫女以弥补芷阑殿长期以来的人手不足,并且增遣许多能工巧匠对破旧的芷阑殿进行一定的装潢和维修,宫中沿用多年的日常器具也大都被撤下,替换成更为奢华的皇家御品。昔日的芷阑殿似乎在这个冬日面目全非,不复存在。   藜舒自被圣上临幸以来,渐渐变得忙碌不堪,无论是对于登门拜访的妃嫔的接待、各宫礼尚往来的回礼、各个宫邸联络感情的走访,还是应对下一次恩宠的准备,藜舒都十分的得心应手,这与我所认识的藜舒完全判若两人,因为以前的藜舒从不屑于诸如此类的交际。   藜舒告诉我,原有的现状一旦被改变,就很难恢复,人一旦有了更高的去处,尽管极不情愿,也不得不做些违背心愿的事情。   我听了之后很是沮丧,因为我突然意识到遥不可及的将来并不是一尘不变的。原本以为我和藜舒即使无法出宫,也可以在这座巨大的宫城中相守此生,可就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芷阑殿的一切都物是人非了,我不知道我和藜舒的关系会不会也变了样,彷徨和恐惧不断侵蚀我的内心,今后我和藜舒该何去何从,我无从可知。   我不知道我和藜舒的关系在这些日子来是否变得疏远了,可这些天藜舒对我细微的变化,我还是能明显感受的到的,因为即使我是藜舒名义上的贴身宫女,可我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因为藜舒无论是出门与其他妃嫔们的拜访、聚会,还是夜间皇上寝宫中的守夜侍寝,藜舒都不曾随同携带着我去,而这些本是贴身宫女的本职工作,藜舒却把它委任给刚上任不久的宫女碧菱,我只负责在闲暇时向各个宫邸的妃嫔们捎带些藜舒特地嘱咐过的回礼,以示芷阑殿的诚意,当然这每日重复的过程中,我还是能听到不少针对芷阑殿的冷嘲热讽的,不待见芷阑殿的妃嫔大有人在,年轻的妃嫔们对芷阑殿根本不屑一顾,她们认为藜舒如今的一时恩宠不过只是昙花一现,一个过了气的嫔妃又能撑起多大的场面呢,可这些年轻气盛的后宫佳丽们却从藜舒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期望,只盼着圣上无中生有的新鲜感能赶早地乏腻下来,这样她们就能坐看芷阑殿的笑话,而她们也可以获得一些可能的希望,期待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与皇上一度春宵。   有的时候,我也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往返芷阑殿和内务府,领取俸禄和些赏品。可除了这些工作之外,我几乎无事可做。宫中清扫、整理、膳食的事宜已由新人接手,我和阿杏只负责在旁监督,一整日无所事事。有时几天下来,我根本见不着藜舒一面,因为皇上从不移步芷阑殿,藜舒时常会在皇上的寝宫待上两三日才能回来。而自芷阑殿里的宫侍变多以后,我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从心所欲了,藜舒寝宫里的书籍我也只能偷偷地拿到属于我和阿杏的那间小屋子里去翻阅,我也不能与藜舒毫无顾忌的嬉戏打闹了,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我初到芷阑殿的那段空白的时间。   唯有在藜舒几日侍寝回宫后的那短暂时间里,我才能在卸下全身防备的藜舒的身上找回被隐藏起来的熟悉和亲近感。藜舒在侍寝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习惯。藜舒总是喜欢在沐浴的时候从身后将我揽住,然后靠在我的肩头闭上眼睛沉默不语,有时雾气缭绕的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我知道藜舒的疲惫,我也知道就算是再苦再累的心事,藜舒也不会向我倾诉。藜舒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事情都只愿一人去承担,什么事情都只会埋藏在心底,我不知道藜舒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在打算着些什么,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为藜舒分担些东西,如果我的肩膀可以为藜舒缓解些压力的话,我愿意一辈子让藜舒依靠下去。   甚至于只有在藜舒怀里短暂的时间里,我才能找到那个最真实的藜舒。   可好像我们都错了,我们以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方,可我们从未想过自己;我们以为只要对方可以好好的,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可我们从未想过对方的感受,也从未考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对方是否就一定能够接受。对于自己心疼,自己在乎的那个人,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我们都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彼此之间的沟通。   十一月末,藜舒如往常一般在入驻昭阳殿侍寝,我闲来无事打算前往内侍局取回芷阑殿一月有余的俸禄。内侍局在皇宫的东头,离芷阑殿多少有一段距离,尽管寒风凛冽,但由于时间充裕,我低着头不急不慢地朝目的地走去,权当散心。   内侍局的副总管梁昇让我在账目册上签字,恭恭敬敬地替给我一个小盒子,我接过后本想道声谢就打算打道回府的,可谁知话音未落,对方却将我拉入暗处,似乎另有话说,刚想说的话被我硬生生给咽回去。   “祁姑姑,谁都知道炎贵妃如今锋芒毕露,可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啊,炎贵妃的一句话可抵得上张总管的十句话呀,所以···”   眼前的这位内侍局的副总管笑得有些谄媚,在厚大的官服的掩护下,他将一包锦袋塞至我的手中,接着说“所以有劳祁姑姑了,帮我在炎贵妃面前美言几句,好让炎贵妃在昭阳殿那头多提拔提拔下官我。”   手中的这个锦袋可比之前的小盒子重得多了,却是个十足的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望着眼前贪婪的嘴脸,我只好勉强应承下来。   “梁公公费心了,等炎贵妃回宫了,我一定会替公公多加美言的,请公公放心。”   梁公公心满意足地将我送至内侍局的大门口,还毕恭毕敬地告诉我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出了大门,我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着今天这码事要如何与藜舒说,可心中又不禁翻了个大白眼,之前芷阑殿冷清时也没见他如此热心过,而如今却又是另一副嘴脸,我不得不佩服他比见风使舵的速度比六月天变幻得还快,估计是昭阳殿那边一直被张文英老太监占据着,让他根本不能接近藜舒,更别说攀关系了,所以他只好取其次找到藜舒身旁作为贴身宫女的我以获得晋升的机会。   “祁忻!”   本想就此打道回府的,不料刚转身又被人叫住。   我闻声转头,才发现是两位将军,其中一位我认得,因为前些日子我们还见过。如算今日,就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因为第一次相遇时狼狈的情形,我终于在不久前记起,虽然十月二十九日那一个晚上的遭遇我曾努力试图忘却掉。   如今两人相见,我很是尴尬,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好极不情愿地上前请安。   “祁忻给将军请安。”   我拘谨地低下头朝两位将军行了宫礼。   “怎么,记得我是谁了?”   他不禁笑出声来问我。   “张大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啊,生得倒挺清丽的。”   他身旁另一位将军开口了,说完伸出手试图将我的下颚抬起,想看清我的模样。   “去去去,这没你的事,拿着银饷先回去和兄弟们分了,我稍后回去。”   他打掉伸向我的那只手催促地说道。   “还真是重色轻友,好好,回去,不打搅你们!”   另一位将军半开着玩笑,不情愿地离开了,原地只剩下我和他。   “快起来,别跪着了,这说话不方便,跟我到别处去。”   他单手将我扶起便转过身大步向前。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可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征求而是命令,我还是下意识地跟随于他的身后,想着时走时停控制自己的步伐,保持着一段距离。   而他的步伐极速而矫健,我几乎是跟不上了。   ☆、第十六章   正午时分,附近匆匆走过的几个辛者库的宫女很快从眼前消失,面容苍黄而显露畏惧,恐怕在辛者库受了不少的苦役和非难,我不禁回头张望,回顾四周。   这一片区域我未曾踏足过,宫中最低等宫女栖息的地方,似乎和我也扯不上任何关系。虽然前些日子在这附近新建了座监巡署,巡视的将士们或多或少为这里增添了些人气,可这也抵挡不了这一片的荒凉和破败。枯黄衰败的杂草从碎裂开的青石板中钻出,在缝隙中艰难地谋求生路,可这些生命力甚是顽强的杂草还是败给了萧瑟的冬天。年旧失修的宫墙上,朱红色的漆迹早已褪色或脱落,空旷的道场上尽是些枯草和石块碎片,衬托着萧萧北风甚是凄凉。可我知道这里已是他的势力范围了。   他带着我绕过辛者库的后门,穿过一条狭窄而又潮湿的宫巷,不经意抬头向上望去,残破的砖瓦的上方摇曳的光秃的树枝衬着灰蒙的四方天空让人莫名的产生荒凉挫败感,很是难受,周围空无一人,安静得而得有些瘆人,能听到的只有前方稳健而急速的踏步声。走出漫长的宫巷,前方是破旧的砖瓦房拼凑起的几排院落,荒草丛生、空地上还杂乱无章地摆着不知放了多少年代的木材、石砖和竹筐,覆盖在杂物上伤痕累累的遮布已经被风雨侵蚀地不见了原先的色调,几坯简易的低墙将几座格院分隔开来。   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布局还是景色都与浩大恢弘的皇宫格格不入,我从来不知道皇宫中居然有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地方。   “这棵树上曾经吊死过不少人,包括十多年前宠极一时的萧贵妃,不过自从监巡署建起后,我就命人发了告示,这一片不许任何宫女进入,现在这一片可以说是我一个人的自在之所了。”   他带着我走进一座院落,并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墙边那棵毫不起眼的的老槐树。   我无法想象那棵低矮衰老的老树杆上系着的随风摇曳的粗绳,曾经葬送过如此多人的性命,宫中犯了错的宫女被贬至辛者库后,受不了其中的苦役和折磨而选择自尽的宫侍大有人在。了断的方式有很多种,而像这种树头吊死的形式却很多,或者是因为这是萧贵妃曾经了却其生的地方吧,死在先贵妃曾经葬命的地方或许也是一种福分,也不枉这苦命的一生。   谁都知道萧贵妃是至今宫中唯一一名从贵妃贬成辛者库的低贱宫女的妃嫔,未贬之前,萧贵妃曾受尽皇帝的宠爱,持宠恃骄,狂傲一时,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结局也甚是凄惨,据说是宫中上下的联合齐力才将萧贵妃下放至辛者库的,且不说这宠辱沉浮,地位落差之巨大,就是在辛者库说受到的羞辱和非难就已经让萧贵妃崩溃了。终于,她选择在这样一个残破肮脏的地方结束她的一生。   我随他进了屋,屋中虽破旧,但收拾的很是干净,一桌一床,几张木凳随意地摆放四周,木桌上十几本书、一壶茶、几只碗、还有一坛酒,看样子这儿常有人走动,并不是闲置的。他抽出一张凳子示意我坐下,又拿了只茶碗到了些热水替到我跟前。   “喝,驱驱寒。”   他说着,卸下身上沉重的盔甲和兵器,坐在我的对面,拿起桌上的酒抬头便往喉中灌去。   “谢谢将军。”   我接过他手中的茶水,有些拘谨,此时这个房间里就只有我和他,别无外人。   “我叫张磊,别老是将军将军的叫,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以后唤我张大哥便成。”   他随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打了个酒嗝说道。   我不禁笑出声来,如今他此番的形象和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闻风丧胆的将军差的可太多了。我肯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他和十月二九日遇见的那位将军居然同一个人。   “笑什么?”   他莫名其妙探过身子问我。   “将军现在的模样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样。”   他离我很近,我不免有些脸红,低下头小声的回答他,可奇怪的是我并不惧怕他,或许是因为刚刚他自毁形象,让我觉得这位将军挺平易近人的。   “又来了,再说一遍我叫什么?”   对面的他皱了皱眉头又问我。   “张大哥。”   我抬起头笑着回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么,我只是想试探你看看你你到底怕不怕我,因为明明第一次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害怕得像躲在角落里的一直瑟瑟发抖的猫,我把你放了,你慌不择路地逃走,就连随身的手绢子掉了,你也顾不上捡起。可第二次当我再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居然连我是谁都记不起来了,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难堪过,我把手帕还给你,心想下一次再遇见,你肯定会认出我的。第三次你是认出我了,可你表现出的除了别扭,一点恐惧神情我都没能找到。我不禁好奇了,在这个宫中那个宫人见到禁卫军谁不惧让三分,可你倒好,总与别人背道而驰,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你走了这么长且还是如此偏僻的路,你居然一点恐惧到没有,一路上东张西望,我想吓吓你告诉你门前的那颗老槐树吊死了不少人,可你并没有表现出惊恐而一脸好奇,就连我带着你进了屋,你还是一脸平静。难道你不知道孤男寡女一室很危险么?”   他站起来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禁心中一蹬,一股寒气冲上头顶,这些问题在我来的时候都不曾想过,现在他一提起,我才发现我现似乎是在深陷虎穴。   “我知道张大哥不会是坏人。”   我装作镇定自若,望着对方炯炯有神的眼睛满是诚恳,可谁又知道,我背后的褥衣已经被冷汗沾湿了。   “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我带你来这是因为我对你感兴趣,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这个不是好事。”   对方放声大笑,在我看来则是毛骨悚然。   “直觉告诉我,张大哥不是坏人的,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介宫女,张大哥如是垂怜我,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佯装已经洞察一切,一脸平静的回答他。   “哈哈哈,还真是斗不过你。”   对方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对方根本就是想吓吓我,看我是不是真的惧怕他,真是虚惊一场。   “怎么发抖呢,屋里很冷么?”他见我有些发颤。   “恩,有些。”   宫衣里的内衬因为刚才的那场虚惊早已被冷汗浸湿,在这间冰冷的房间内,内外寒气交替,让我不禁瑟瑟发颤。   “喝酒么?”他顺手倒了碗酒替给我。   此时的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接过一股脑灌进口中,一股辛辣感刺激我的喉咙,胃中一片火辣,身体顿时娟娟暖意袭来,我不禁长舒一口气。   “祁忻,你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这可是六十多度的烈酒,你居然就一口干尽了,你身上还有多少东西能让我刮目相看的?”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好似遇见了什么怪人。   我意识到我失态了想辩解,可刚要开口,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昏眩,不断有热气朝头顶上冲,脑袋也渐渐糊成一团,摇摇晃晃变趴在一旁的木桌上不省人事了。   我知道我还是醉了,这酒劲还真大。   醒来的时候,也是夕阳西落,屋内一片昏暗,我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周围满是一种特殊的气味,那是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我挣扎着试图起身,可脑袋一片剧痛,手刚伸出被外,就被黄昏时分剧降的气温侵袭,不得不将手再次缩回温热的被褥中。这时我看见他从屋外走进,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茶碗,升腾的热气不断从宽大的碗口冒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头有些发酸。   “醒啦,快起来喝些姜汤。”他说。   走的时候,天色已完全变黑,屋里也掌了灯,我弯下腰就着昏暗的烛光寻找床下的鞋子。而他提起木桌旁的灯笼告走近。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第十七章   冬日的北风来势凶凶,以迅猛的速度穿过各个宫邸,试图将周围的草木连根拔起,我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周围一片昏暗,除了脚下断断续续破碎的青石小道,其他的一切我几乎都看不清。   枯叶在地面打转儿的窸窣,长廊旁装饰的盆栽坠落于地的破裂声,时不时从周围传出,地面上的枯枝败叶顺着风势吹打在我的小腿上,有些生疼,我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因为是逆风而行,寒风呼呼的从我两侧的耳边吹过,我躲在他宽大的背后,足已遮挡迎面而来的寒气。   离开辛者库,宫道上总算有了些人气,在回芷阑殿的途中,三两名内务府的宫侍提着被风吹灭的灯笼掩面而走,匆匆隐没于迂回复杂的宫苑中,几队巡夜的禁军从身旁经过,在简单的停留行礼后,又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一只不知哪个宫邸中喂养的猫颤抖着肥硕的身子从我脚下穿过,尖细的鸣叫声逐渐消散在高墙之外。   而眼前疾步而行的他至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在离芷阑殿不远处宫墙下,他终于停下转身向我,并将一个不知从哪拿来的小盒子替给我。   “拿着。”他说。   我有些迟疑,也不敢接,我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东西,而我更怕盒子里的东西。可他不由分说的抓起我的手,硬生生地将它塞进我的手中,我冰冷的右手瞬间被一只粗糙却又燥热手掌包裹。   “手怎么这么冰,快回去烤烤,我走了,盒子里的东西记得戴上。”   他搓了搓我冰凉的双手和我道别后,转身疾步离去,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魁梧的背影淹没在沉重的夜色之中。   回宫后阿杏告诉我,我此时脸庞上的那两朵红晕就如同山林间爬行的猿猴的屁股那样燥红,颇为诡异,我慌忙对着炕床旁矮桌上简陋的梳妆镜仔细瞄了瞄,的确如此。我只能谎称近日气温多变,可能是有些发热,喝碗姜汤就没事了,可谁又知道平静面容下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呢,仿佛我在极力掩饰一件不能见光的缺心事一般心虚而做作。   “祁忻,内务府那刚传话说是琰主子今儿回不来了,得等到明天。”   阿杏早已脱去笨重的宫衣,不知什么时候钻进床炕的暖被中,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被褥中传来。   “阿杏,你知道监巡署的张将军么?”   我转过身望向暖炕中鼓成一团的被褥。   “你怎么问起这个人来了,后宫中的宫女闲来无事总是会结帮成群的在背地里议论皇宫里的男人,这位张将军可没被少提起过。”   阿杏嗖的一声将被褥掀开,满脸惊奇地望着我。   “也没什么,就是就今天在内务府时遇上了,觉着是生得挺俊俏的一位将军。”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些半开玩的说道。   “诶哟,小妮子开始泛春心啦,说,是不是见着人家就找不到北了,怪不得回来这么晚,我说呢,不就是去内务府领个月俸么,折腾到掌灯了才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幺蛾子呢。”   阿杏一脸玩味,手舞足蹈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真不是,因为刚从西北番地送来些进贡的上等绸缎,内务府说是要为琰主子作些跨年的新衣,让我到丝织坊监督去了。”   我好不尴尬,只好有编造了另一个谎言。   “好啦好啦,不闹你了,人家一位大将军又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些小宫女呢,他可是西北王张晟的独子,而说道西北王,他可是世袭侯爵呀,先帝尚在的时候就立下赫赫战功,而且还在战场上救过先帝一命,这样位高权重的将军,不仅在西北地区很有声望,在西北军中权势也是顶天的。这不,皇上怕他造反,就借着重建禁军的名义,下令让当时还在战场上杀敌的西北王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张将军遣京,当一个什么皇城禁军的副统领,真是屈才了。”   阿杏撇着嘴,一脸可惜的晃着脑袋,仿佛屈才的人是她一般。   我不禁好奇了,这些□□阿杏是怎么知道的,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会知道如此之多。   “这些消息你是怎么得到的?”我问。   “这些老早就在宫中传开啦,几乎所有人都清楚,难道你不知道这偌大的皇宫根本藏不住东西吗?我还真服了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也不知道好好学着点,整天就知道琰主子,琰主子,周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我就好奇了,你是怎样在皇宫里毫发无损的活到现在的?”   阿杏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看见稀有动物一样不可思议。   阿杏这么一提,让我这个混混沌沌在宫中混了四年的老人醍醐灌顶。   这样一个浩大的皇城中,似乎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步步为营,因为皇宫里你必须屈服于它自有的生存之道,它就像是一条条依崖而建的陡峭狭窄的小路,如果不能时时保持警惕,你就很可能会被不知何时出现在这条风雨之路上的磕磕碰碰绊倒,甚至于你会被身旁那些急于赶向终点的同伴毫不留情的甩弃,而那个时候你只会成所有人的绊脚石,没人会在意你,没人会停下来向你伸出援助之手,你只能绝望地望着悬崖边上那些血迹斑斑,面目狰狞的同类迅速变得模糊直到看不见,你知道他们在争先恐后地爬向那遥不可及的终点,而你自己早已失去了追逐的权利,只能无助地任着身体像坠落的陨石般跌至万丈深渊下的滚滚洪流之中,成为历代皇权下不计其数的殉葬者之一。   所有人都知道失败的后果,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会成为那一个牺牲者,因为这座宫城中在皇权下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前仆后继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所以他们想尽一切的办法,倾尽所有的精力只为多获得更多有用的情报,在趋利避害的同时他们也希望着这些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成为他们晋升的垫脚石,这也是为什么宫中根本藏不住秘密的主要原因,几乎每一个人都以自己获得的情报之丰富之细致为荣,在每天难得休憩的片刻,宫人们总会三五成群的聚集在某个隐蔽的角落,交换着宫里宫外近日来所发生的要件,掌握朝廷实时的近况,侃侃而谈只是为炫耀,自以为自己已了解了皇廷近期的最新动向,就可以在这座偌大的皇宫中立于不败之地,沾沾自喜。   而我呢,自打入宫以来到如今已经过五个年头了,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名老熟的宫女了,可至今除了别人告诉我的,我对这座皇宫里所发生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   我就像一只坐在井里青蛙,心安理得地守着芷阑殿的这片天空,一直不肯跳出近在咫尺的井口去瞧瞧外面的世界,而渐渐与外面的世界脱轨。如今想一想或许宫中真的没有哪一位宫女能像我一样没心没肺、毫无顾虑的任着一位禁军的将士故意的摆布和戏弄却毫不知情吧。可为什么这样的我能在这样一座适者生存的皇宫中毫发无损的活过四载的春夏秋冬呢,因为我根本就不具备在皇宫生存的基本能力啊。   我很是费劲,可想破脑袋我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我告诉阿杏我也不知我为何能够好好的活到今日,因为对我来说这真的可以说的上是个奇迹了。   夜深人静,殿外打更的宫人规律地地敲打的手中沉重的报时铁盘,单调而洪亮钟声回响不绝,传送至宫中各个角落。已经是三更了,均匀而安稳的鼾睡声起起伏伏,甚至我还听到细细的梦呓,身旁的阿杏早已进入梦乡,或许她在做着一个有关于她和阿箐好梦,因为阿箐这个名字反复出现在她断断续续的絮语中。可阿杏如果还醒着,她会发现我未合上的眼睛如同夜间的野猫一般,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闪耀着辉辉光芒,手中的那对精致的耳坠已被我捂得发烫,可我就是不肯将它放下,它就像是一颗救命稻草,仿佛一旦松开我就会失去唯一逃命的机会。   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没有大慤宫城、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萧萧的冬日甚至没有繁花似锦的京城,我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入高空,在或是风雨随行、或是雷鸣电闪、或是骄阳似火,或是清风微拂的天地之间游离不定,居无定所。   在漂泊许久后,终于,我们停下来了,眼前的雾气缭绕的云气被慢慢拨开,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辽阔的湖泽山林、高低起伏山丘陵山地、绿意盎然的水稻田埂。俯视着这一片诗情画意的山水风景,我不禁笑了,对身旁紧紧握着我的手的藜舒说。   “藜舒,我们到了。”   我知道这就是慤国的西南地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关于这个地方我也只从藜舒的口中模模糊糊的了解过一些罢了。   在梦中,我们在午后的某一时段里手牵着手,悠闲而惬意地游走在西南边境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的街头,在这充满异族风情的街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乡间集市,面带微笑的回应每一个向我们打招呼的村民。在被夕阳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金黄色的乡间小路上,我们或说或笑,漫无目的的朝前漫步,前方不远处,我能听到了圈养的鸡和鸭粗糙的嘶叫声,葱葱郁郁的杂树林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溪涧,那里搭建着几间简单素朴的竹木屋子,那是用着干竹作成的栅栏围成的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而篱笆墙上生长着的青翠欲滴的爬山虎里,一只墨灰色的壁虎正舔食叶子上残留下的晶莹的露滴。我知道前方那座临溪而建的小小院落便是我们的此生的归宿。   到底有多少年,我都不曾梦到过这样一个不真实的梦了。   或许自从逃婚北上的那一年开始,美梦就已经不再是我可以奢望的东西,可如今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境毫无征兆的闯进我的脑海中,甚至让我留恋得不想再度从睡梦中醒来,让我有些无从适应、不知所措。   自己应该高兴,应该欢欣才对啊,可为什么第二日的清晨,我发现靠近脸庞那一侧的枕巾有一大片地方已经被弄湿了,我抽了抽并不顺畅的鼻息,无意中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   我好是疑惑,自己怎么哭了?   ☆、第十八章   寒冬腊月之际,整日雨雪风吹,京城已连降多月的冰雪,虽是絮絮小雪,但每日无止境的飘雪也已让百姓怨声载道,京都已变成一座名副其实的雪城,原以为冬日的瑞雪可以使下一年庄稼的收成更为可观,可田地中的作物被白雪长期掩埋后又被冰渍浸泡,京城外几万亩良田中的作物因此大都坏死,朝廷不得不开官仓以济粮,希望最大限度的抚平民怨。官道两旁的土地上厚厚的积雪已变成几乎是一人高的雪墙,每日百姓都不得不爬山屋顶,铲清屋瓦砖上厚重的白雪以防止房屋的崩塌,而阴沉的天空中上就连难得露面太阳散发的也是惨淡的橘红色,京城连月的阴霾沉郁天气似乎预示着在接下来新的一年并不会一个祥瑞之年。   确然,嘉禾十一年十二月中旬,皇太后在病榻中驾鹤西去,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因为新春将至,这就意味着今年的迎春新年注定会在白绫寿菊、阴郁伤愁的气氛中悄然无声的度过。   老太后在去年那次极尽奢侈的皇家寿宴后,就突然间一病不起,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查遍所有的古书医册也弄不出一个具体的病因,最后只能对外公布说,老太后患上了一种奇异的风寒,寒毒已侵入脑髓,虽病情严重,但还努力地疗治当中。仁寿殿那头无论是门或窗都用锦布严严实实的堵住每一个缝隙,因为自老太后患上怪病后,就听不得风声和水滴声,只是稍微的声响就会面如土色,腹泻不止。就连喂食也是由专门的宫女在厚重的床帐中进行的。谁都知道老太后已是油尽灯枯,寿期将至了,可谁也没想到老太后会在如此短暂的两个月内逝世西归,实在是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直至老太后逝世宫里才慌里慌乱的准备后事,那些迎春年宴的彩礼贡品就这样被搁置,将尘埃铺地的仓库堆满,宫中所以喜庆的红色被仓促的换下,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苍白色,普天同庆的气氛一夜之间直转而下变成举国同哀。   然而这并不是最糟的,二月刚过,西北莊幌至东北商州漫长的东西防线终于被北方少数民族攻破,至此北方边界辽阔的五十四边城被敌军吞并,西北军和地方军队被迫撤退至罱州琅琊关一带坚守,这是慤国最后一条北方防线,而罱州至京城不过千里地。   三月,慤国西部邻邦郑、陈两国趁此时慤国尚未从战争重创中缓过神来,不费吹灰之力举兵攻占了慤国西部边境的大片领土,此时面对多发的战事焦头烂额的朝廷不得不慌张的从本是力不从心的地方军抽取部分将兵派往西部边境收复失地,就连守备京城的三万禁军被拨去三分之一遣派至西部参加战事。即便如此,举尽全国之力,收复回的领土也不过是原有的二分之一罢了。辽阔的慤国版图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迅速萎缩,西北国土四分之一的领土已不复存在。   四月,宫廷御用画师被召入宫,慤国的版图被重新绘制,版图上那只曾经展翅高飞的大鹏鸟,如今已被斩去宽厚的尾翼和硕大的右翅,它已经飞不起来了。就在版图绘制完成的三天,那名画师面目狰狞的吊死在自家的黄粱上。   五月,紧张的战事终于暂时弛缓下来,而此时北方居民南下逃难的风潮渐渐兴涨。   至去年与张磊在秧辛阁附近那排简陋的院落中拘谨的谈话后,再一次见面也是二月末的事了。   因西北地区战况不佳,军事要地连连失守,近月惨淡的败绩让兵将们的士气变得一蹶不振,为了鼓舞士气,上下齐心死守北方最后一条防线琅琊关以保住大慤江山,皇上亲自北上以鼓士气的出巡已成定局,而藜舒那日正好随同皇上前往宗祀庙堂进行浩大的天人祭礼,以祈求这次北巡一路平安。在京城东郊的天坛上庄重宏伟的宗庙祭祀如火如荼的进行的同时,皇宫这头的我则在返回芷阑殿的途中,被匆匆而过的小太监暗中塞入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今日午后是否方便,如愿意老地方见,我等你。   回宫后,我把手中皱巴巴的纸条悄悄烧毁,看着火炉中苍白的纸条渐渐被蹿动的火苗吞噬变为灰烬,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走向灶房旁的屋子。梳妆镜旁的我看着方镜中用脂膏涂抹后精致的妆面,本是明艳动人的面容上却抽搐着如同自嘲般的冷笑,颇为诡异,我叹了口气抿了抿嫣红的嘴唇,拿起桌上那两只银白色的耳坠小心翼翼的戴上,望着镜子里的那个盛妆的女人,我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所有的胭脂水粉都是藜舒给我的,我也从来没有机会用过,而今天头一次精心的打扮居然是用在这样一个地方。   二月末,风中的徐徐春意已能够感受得到,幸好路上都是匆匆过往的宫人,无人在意我盛妆的脸庞。我低着头疾步前行,穿过杨柳垂地的宫道,迂回曲折的长廊,漫长复杂的宫巷,来到秧辛阁后的那排被荒废而人迹罕至的院落。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剧烈,扑通扑通的心跳在这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大声,汗湿了的手紧抓着宫衣的一角的我看到屋中正在低头看书的他突然抬起头,那目光中的波澜不惊瞬间被惊讶和喜悦所取代,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满脸都是木讷的笑意。   他说,“你来了。”   放下手中的书,他站起身走向还在门槛外的我,伸出他硕大而干燥的手紧紧握着我湿答答的手心将我引进屋里去,手心的摩擦而接触到的那些干裂粗糙的感觉,让我莫名生出一丝恐惧,我突然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好撞上他回头看我时露出的憨厚的笑容,我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些笑意,可就在这一瞬间心中那丝莫名的恐惧就被压制下去了,我不禁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顾虑和懦弱。他将我安置在原先他坐的那个位置上,然后自己随手从一旁抽出一张长板凳挨着我坐下。他离我是这么近,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灼热的阳刚之气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朝我袭来,将我包围。   我看着眼前上下蠕动的巨大的喉结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膝盖上宫衣的裙褶子已经被我微微发抖的手抓得又湿又皱。这时,下垂的手有些不自然的举起伸向我的脸庞,我下意识地往后躲闪。   “怎么了,不喜欢?”他问我。   我慌忙摇摇头,低着头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憋着笑意伸出僵在半空中的右手轻轻揉擦我通红的耳垂。   “你戴着这副耳坠,好看。”   说完,他的手越过我的耳朵,用粗糙的手指微微摩擦我左侧的脸庞。即使他每一次的动作都显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我还被惊得头皮发麻,肥大的衣袖内颤动的臂膀上生出无数细小的疙瘩。我知道我此时的脸庞肯定是燥红得不忍直视,即便全身的热气都冲上脑门蒸得难受也不敢抬头,只能紧紧的咬着下唇祈祷两颊上那俩朵不适时的红晕赶紧消失,我的脑袋中一片混乱,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却不想对方很快又将我的下颚抬起。被扬起脑袋的上方,我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铜亚色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眉眼下伸展着几条或深或浅的笑纹,耳里不断传来愈来愈剧烈的跳动声,我知道这是来自左胸那一侧的声响。   “怎么不说话,害羞?”   他的双手握住我的肩膀,低头问道,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有些燥热和混乱。   我没回答,因为我紧张得根本张不开口,慌乱地想低下头想要避开他眼眸中愈来愈高涨的星星火光,可他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意图又迅速扼住我快要低下的脑袋并且更向我靠近了。   “今日这般盛容,只是为我?”   他逼近我柔声问道。   如同沸腾般灼热的气息滚滚扑面而来,我不敢看着对方略带血丝的眼眸,可又不能低头,只能心虚的将目光转向别处,憋红了半天的脸,我才用一个微不可闻的“恩”字,勉强了回应他的刁难的问题,只是声音太细太弱,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做出那羞人的回应。      ☆、第十九章   自进门到现在,我不止一次想过要逃跑,我为自己这样不知廉耻的举动感到无地自容,一个浓妆艳抹的宫女,掩人耳目独身前往仅与她见过三次面男人的住所,就如青楼中的那些风尘、女子毫无顾忌的宽衣解带只为取悦为自己一掷千金恩客一般,可现在的我却比青楼的□□还要肮脏。我不禁想到芷阑殿红杉木架子的那些藏书,《女戒》、《女德》、《世训》,这些平时熟记于心的文治教化如今却成了天大的讽刺和讥嘲,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我不知道这天结束后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藜舒,心里无数的声音喧嚣着催赶着乞求着让我离开这间屋子,它们急迫的想要告诉我如不尽早抽身,我就很可能抗拒不了接下来的发生局面,可即使心中的抵触情绪如暗流涌动般在作怪,双脚却像是注入了百斤铅石,沉重得无法动弹。   是的,我走不了,我知道进入这间屋子的后果,而这个后果害怕得让我不寒而栗。我本能的想抗拒,可我还是想赌一把。   不过深陷礼教廉耻泥潭无法自拔的我很快就被扯回了现实,对面的将军顺势抱将我起,而现在的我正以一种羞、耻的姿势跨坐在这个男人的大腿上,我不由的惊呼,满脸涨红的想要抗拒,可声音还未传出口,我的嘴就被堵住了,滚烫而硬实的舌头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闯进我的唇齿间,笨拙并加以试探的吮、吸着,口中瞬间充斥着雄黄酒的腥辣,我试图想推开他,可我含糊不清的呢喃在他看来却是欲拒还仰,他迫不及待的将我抱起快步走向里屋,甚至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重重的摔在床上,他伏在我的身上,硕大的手掌胡乱的摸索,胸前的衣襟很快就被扯开,裸、露的肌肤曝露在刺骨的空气中,生出许多细小的疙瘩,我羞耻得急忙伸手想遮掩,却不料左侧的胸脯被被一阵湿热淹没,遮挡的手被扼住,取而代之曝露的乳、房被粗糙的手掌蹂、躏的生疼。昏暗中泪水止不住的流下眼角,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吗。   我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将我身上的这个男人一把推开。   “张大哥,祁忻有话要说。”   我匆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也没敢看此时因毫无防备而险些跌落在地的将军,双膝直接跪下了冰冷的青石板。唇齿间吐出的每一个微颤的声音中都尽带着哭腔。   “祁忻三生有幸能得到将军的垂怜,已是天赐的福分,且将军不嫌奴婢身份卑贱,也从来未把祁忻当做奴婢看待,此生能获将军如此厚爱,奴婢早已是感恩戴德,奴婢发誓愿一生一世追随将军,服侍将军左右以报将军所有的情意。只是……只是奴婢害怕,害怕今日与将军亲密之后,奴婢也已非完璧之身,万一日后被宫中发现,恐怕,恐怕奴婢以后再也见不到将军了,所以奴婢祈求将军,祈求将军能否在宫中保留奴婢的清白之身,只待奴婢能有幸一随将军远离皇城那一日,奴婢不求什么名分,将军到时当奴婢是小妾也好,当奴婢是下人也罢,奴婢任由将军处置。”   我低着头哽咽着声音愈来愈小,眼泪不停地往下滴落,可我也不敢伸手去檫,很快地面形成一小滩水渍。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请求,我一个卑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向一名堂堂三品大将军提出要求,他只不过看上了你的容貌,他只不过想找个人来满足他生理上的需求罢了,千千万万个宫人当中,他既然选择你也可以选择其他人,因为能替补的人选实在太多了,可我呢,我在做什么,对于这样一个足已让所有宫女妒忌成狂的机会,我却还不知满足。或许没有任何一个宫女会像我这样获得如此殊荣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像对方提出两个极其无礼的条件,在不能碰我的身子的同时还需带我出宫。   我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对方也迟迟没给出答复,整间屋子静得可怕,几乎能听到我的眼泪滴落在地面的声音,我紧张得整个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我在等,等我极其想要的那个答复,只是等待如此漫长,漫长得差点让我错以为时间已经停止了。只是我也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啊,胸口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慢慢地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钻心的疼,我知道心中那些本来就少得可怜的期待已经被巨大的绝望吞噬殆尽。   我想我是输了。   沉默许久,我抽了抽酸涩的鼻子,将眼角的泪水缓缓擦去,便抬头望向对面那双根本看不出一丝波澜的眼睛。   “将军,奴婢知道以奴婢这连草芥都不如的身份,自不量力地向将军提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要求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将军接受不了是理所当然的,奴婢不想让将军觉得糟心,奴婢错了。”   说完我闭上眼伸手解开本是松散的衣襟,再到宫衣、内衫、中衣,身上愈来愈单薄,衣物一件件脱落被我弃置于地,直至不着存缕。我不断告诫自己,祁忻你终究还是逃不了你本就知道的结局,这是你自己不计后果选择的,你就必须心安理得的接受现实。可尽管如此泪水就像荒洪决堤一般涌出眼眶,根本止都止不住,两行清泪随着原有的轨迹滑过下颚,源源不断地滴落至胸前,事已至此,我也无需在刻意遮掩什么了,□□的我面无表情的转身准备走向近在咫尺的床榻。   “不用了!”   他终究还是说话了,伸手用力一拽将我扯回他的怀里,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一丝不忍,他在怜惜我吗?   “不用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我和其他男人一样么,以为我只是看上了你的身子,以为我只是玩一玩而已么,如果真是这样,我根本就不用三番五次,煞费苦心的想让你注意到我,我大可在第一次与你相识之后和内务府打个招呼,用不着多少时间你便会成为我的女人,可我不愿这样,我不愿你心不甘情不愿的跟我走,只是我都做到如此份上了,你为什么还是不信任我,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肯真正接受我?”   他将我揽在怀里,搂的是如此的紧,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可最后,他还是松开了,然后捡起地上的宫衣递给我。   “穿上吧,我出去。”   说完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朝门外走去。   “奴婢怕……怕奴婢把身子给将军以后,将军就不要奴婢了。”   我丢下手中的衣服,箭步上前抱紧将要离去的那个男人。   “将军知道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独自一人含辛茹苦的抚育我,最后却因家境贫困无钱治病而死于肺痨,母亲至死也等不到那个来自京城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抛弃,母亲终身被贫困和疾病缠身无法解脱,甚至于母亲去世时我还不到十岁,可她临终前叨叨念念的不是我,而是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啊。我怕……怕的是将军要了我,我就会像母亲那样被抛弃,含冤而终,可我不想这样,不想这样……”   我几乎是贴在他的背上的,哭得撕心裂肺语无伦次的,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走。   “你听我说,我发誓,我张磊绝不会是这样始乱终弃的人,既然我与你已有了肌肤之亲之实,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张磊的女人了,你放心,只要慤国扫平了北方敌国,我一定带你出宫,带你去我的家乡,我要父老乡亲都知道你是我张磊三媒五娉娶来的妻子。”   他转过身硬生生地将我不肯抬起的脑袋托起,逼着我直视他,然后又将我紧紧襄进怀里,仿佛一旦放手我就会消失一般。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埋在他的怀里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我知道这是除藜舒以外我可以在第二个人面前如此不顾形象的痛哭,只因为这个人是张磊。   ☆、第二十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亲们,实在抱歉,日出这些天太忙了,来不及更新,现在补上,大家见谅哈。   回宫的时候也已很晚了,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了,我只是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时不时地回头望向我满眼都是关切。直至我走进芷阑殿的宫门,远处目送我的他才肯离去。我躲在大门的后面,望着那渐渐融入黑夜魁梧的背影,不自觉中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自己的住所走去。   进门以后,我打了盆温水洗去脸上的妆容,只是当我在不经意间瞥见了水中那个破碎的自己时,一阵莫名的悲痛悄悄涌上心头,我仿佛看见将来的那个自己,我不禁问自己这样做值得吗,可就在一霎那,我有不由得嘲笑自己多余的想法,我拿起毛巾擦去脸上已冷却的水渍。   我告诉自己,没什么不值得的。   耳上的珠坠已经被我收起,我坐在炕沿上望着对面陈旧的窗台发呆,屋里安静极了,除了火炉中木炭燃烧是清脆的爆裂声,我甚至能听清自己平稳地呼吸。而此时我的脸上并没有洋溢着寻到归宿的喜悦。是的,今天我赢了自己那个异想天开的赌注,可此时我却无法感受一丝的欢乐,相反脸上乌云密布,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掉下来了。在太静谧的环境下,人总是会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但我此时的大脑却是一片清明,我知道今天我得到我想要的了,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会自今起一点点从我的生活中消逝。   直至阿杏推门进来,才打破一室莫名的气氛,她望着我一脸惊讶。   “祁忻,你怎么在这儿啊,琰主子找了你一个晚上,别再这待,快去。”   还好她没有看清我通红的眼眶,我支了一声,低着头匆忙起身朝寝宫走去。   “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谁欺负你了?”   一脸欢悦的藜舒一见到我便皱了眉头,着急地拉住我坐下询问道。   “外边起风,吹进沙子了。”   我慌张地低下头用冰凉的手背紧压住酸涩的眼睛。   “胡说,我刚从外边回来,院里树梢的叶子可是丝毫不动的,再说了,进了沙子,鼻子也不至于红成这样呀,说谁欺负你了?”   藜舒一脸不悦,双手将我快垂得低低的脑袋托起,双眼朦胧的我看到她鼻梁上几丝细小的皱褶。   “没人欺负我。”我撒了谎。   “只是藜舒在殿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三天两头总往皇上那跑,藜舒也不曾带着我,殿里总是留下我一个人,我也只能待在屋里一个人胡思乱想,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就哭了。”   我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双眼突然变得无比的酸涩,好不容易咽下去到泪水又轻而易举的涌出来,可我知道心中最真实的那一部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只是忽然间觉得有些委屈,而这也只是些抱怨罢了。   之前作势要将那个惹得我不开心的罪人非逮出来不可,一脸严肃的藜舒,突然间就沉默了,她放下捧着我的脸的手,只是她的双眼未曾从我的眼睛上离开,可原先关切着急的神色在我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好似看到了大江上翻滚几丈尺高的波涛在她漆黑的瞳孔里此起彼伏。我不自觉中感到一丝恐惧,是我说错话了吗,是因为藜舒从未觉得她会是自己非要揪出来的那人,还是因为藜舒从未想过自己会伤了我的心。   我很想开口打破这甚是僵滞凝固的气氛,藜舒还不容易回来,我不想让她不开心,可是还没等我张嘴,藜舒就开口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为难,会让你觉得委屈,可···可我这样做是为祁忻好啊……”   藜舒此时的表情莫名的异样,不安和内疚的脸上甚至掺杂了几丝我读不懂的诧异,她停顿了许久,紧紧抓着我的手,几次欲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始终作不出关于她这样做为什么会对我好的解释。   我突然意识到我自已这个顺手拈来,半真半假的谎话让藜舒为难了,因为她根本不想说明白。   “祁忻,相信我好吗,即使你觉得我自私也好,虚伪也罢,我只是想让祁忻在宫里能够好好的,我···”   没等藜舒说完,我便打断她。   “我相信藜舒,藜舒做什么都是为我好,我知道。”   我反握住她的手微笑着安慰她。   “只是藜舒,如果有一天你得到自由了,你会放弃今天你所拥有的吗?”   “怎么突然会问这样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刚刚还在为我无心的牢骚我苦恼的藜舒瞬间释怀了。   “只是突然间想到,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的内心一片焦躁,因为我突然不确定那些一开始我一直坚持的是否还值得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不用想了,如果能得到自由,即使有一天皇上亲自奉上母仪天下的位置,我也不会要。”   藜舒戏谑地说道。   “那将来呢,藜舒还会这样想吗?”我继续问道。   “怎么会有将来呢,祁忻觉得在这不见天日的皇宫中会有将来吗,祁忻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成天尽想着些有的没的,真别有一天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去了。”   藜舒反问道,苦笑着摇着头,用手轻轻搓了搓我的脑门。   压在心口的大石不见了,我松了一口气,对着藜舒傻傻地笑,没有言语。   藜舒,为了你这番话,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做了什么你不必知道,可为什么今晚过后,我发觉自己想的和你心里的那些东西好像有些差距,因为我好像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没关系。   我只想待在你身边看着你好,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你想要的生活,这样我就知足了。   而自己,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你要的东西得到了,自己到头来是悲是喜也是无谓的。   在一开始我就不敢奢望自己的今后的生活,那些将来我不只一次幻想过,但可惜了,我从未想过去奢求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遇到了你,我便没有将来了。   所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可就算如今我如此靠近的你,如此亲近的距离,如此亲密的关系,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俩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纱,你在那一边若即若离,忽远忽近,让我始终捉摸不透。   我始终不了解你的思绪,你的顾虑,你的内心,我好想去了解,我也知道只要自己将你我之间隔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纱布掀开,什么都会迎刃而解的。可我不敢,我好害怕一旦揭开了,发现你我之间什么都变了,变成了另一番我做梦也不愿去梦到的景象,那你我以后就真的相互走远了。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直到现在,每晚与你共眠,我想抱着你,我想像小时候钻进母亲的怀抱里入睡那样,缩卷在你怀里,让你抱着我,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让我安睡,我知道只要我主动,你一定会这样做的,可我从未主动过,因为我不敢。   因为喜欢,所以不敢接近,因为喜欢,所以就这样待在她的一旁,默默的关注她,陪着她,看着她好,自己就能够满足心欢,因为喜欢,所以无论什么自己都愿意妥协,都愿意为她而做,是这样吗?   对于你我的现状,我是又喜又恨,喜的是我知道你也对我好,越来越好,你对我的好,我知道并不是一般的好,可这种好的程度我无法定义,即使像亲友又像情人,让我忐忑与欢喜交加。可恨的是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因为我忽而发觉你的心真的好大,好大,大到能装得下所有的人与事,皇上,后宫,过去,现在与将来。而我的位置又在哪里呢,是不是仅仅占据了你心里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或许连肉眼都难以寻得到。   我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位置,那个位置是为你而留的。   我是如此的在乎你,而你却始终为其他的事与人所牵绊,而且甘心为其所累。但可笑的是,在这些事与人中我找不到自己的痕迹,就好像我在你身边只是陪伴,其他便是一无是处,可有可无了。   我讨厌这样的关系,你的眼里包容得下所有人与事,而我只有你,我只是希望我在乎的人也能让我感觉到她也在乎我,哪怕仅仅是一丁点,我也心满意足了,仅此而已,可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这样的感觉。   但我还是不想离开。   谁没有设想过,自己那么在乎的那个人如果能像自己这样在乎自己,该有多好。   那好,我就站在你的一边,陪着你,咫尺却是天涯的距离,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好不好。   当晚我得到了一样东西,一条玉坠,玉坠是藜舒在宗祀皇祭那天在光明寺的大殿上求得的,共两条,藜舒和我各一条,血红的玉石上刻的是一只仰望明月的玉兔,当时我趴在床上望着藜舒笑着说我就是那只小兔子,对于住在月宫上的藜舒,我只能徘徊远观却不能靠近,而藜舒却反驳了我的话。   “怎么不能接近呢,以后我不是每天都把你带在身上吗?”      ☆、第二十一章   三月离皇帝北巡的日期愈来愈近,张磊早在十日之前就带着八千皇城禁军赶赴前线,为北巡做还有为皇帝亲临指挥此次与敌国相持多年,规模最大的反攻战做准备。出征的前一晚上,我送给张磊一只香囊,上面一针一线细细绣着平安两字,当时我靠在他的怀里,柔声地告诉他,早日平安回来,我在宫里等你。   三月十二日浩浩荡荡的北巡开始,当然这次的北巡藜舒依旧没有带上我,我似乎早已习惯了藜舒对于我所有的安排,只是在藜舒快要离开的那些日子里默默无闻将她所需的一切行囊打点好。   临行前,我站藜舒身旁在芷阑殿里看着殿里的太监一件一件的将藜舒的行李搬到门外的马车上,从行囊到木箱子,似乎芷阑殿正在进行一场更名易主的仪式。直到收拾完毕,藜舒支开了殿里的所有人,我知道她想和我说些什么,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她。   藜舒站起来,我拿起桌上的披风细细地帮藜舒披上,并从怀里拿出我暗自缝绣多日的香囊,小心谨慎地系在藜舒的腰间上,没错,这和送给张磊的那只是一样的,只是在香囊的背后我多绣了一只兔子。   我知道藜舒的不舍,这一去一月有余,这也意味着我们长久都不能再见面,或许这会是我们分开的最长的一次。可我告诉藜舒,出外远游条件不比宫内,虽然辛苦些,但也获得了一次出宫的机会,所以好好珍惜,不必想我。   藜舒疼惜地抱着我,而我也只能安慰性的轻轻拍一拍她的纤弱的肩膀,至始至终我都不晓得藜舒为什么每一次在与皇帝相处时都要趋避我,但是我不会问藜舒,因为我不在乎这些,但每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时,藜舒都是尴尬的,因为她必须让我待在宫中又说不出一个不带我出去的理由,她觉得这样做一定会伤到我,可是我已经习惯了。就像现在一样,我只能轻轻地抱住她,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明白无论她做让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我都不在乎。   藜舒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捧起我的脸,凝神得望着我,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正要告诉她,该出发了,宫门外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呢。只是我正要开口的时候,我感觉到藜舒倾俯向我,那一霎那我感到我的额间一片温热,就在那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时间都被停滞了一样,我的耳里是一片排山倒海的轰鸣声,清晰而震撼,而这巨大的轰鸣来自于我的心脏无规律剧烈的震动,这些都是我从来都没有感觉过的。我睁睁地看着藜舒抵着我的额头,并柔声告诉我。   “好好留在宫里,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而我,被这一个轻轻的吻击得溃不成军了,虽然我知道藜舒只是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抚慰我,可是这样一个无心的吻却给了我一个全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战栗和心悸,在张磊那我根本感受不到。   忽然间,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在嘉禾十一年烟花盛空的那个晚上都已经注定了。   嘴角不自觉上扬的我轻轻抚摸着额上早已冷却的温润,我告诉自己这一个吻足以让我挨过接下来寂寞清冷的日子。   北巡一事声势浩大,全国百姓都知道皇帝要亲自出征了,他们每日都将不知从哪得来的关于北巡的小道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对于北巡中一些鸡毛蒜皮的细节津津乐道。当然这些消息或真或假,可是即使是假的又怎么样呢,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只知道既然皇帝都出马了,一定会马到成功的,皇帝是天之骄子啊,之前那场可怕的乡民起义都被皇帝给镇压下来了,那这次又算什么呢,所以大多数人们都坚信久治不安,乌烟瘴气的慤国又很快又可以恢复六十多年前的可贵的安定了。没错,他们只图能在一个安定下的环境中平平稳稳的度过此生,即使苛政重赋,地官恶霸横行,他们还是能在这个世道混口饭吃的,总比无休无止的战争来得好,北方流民可以重返家园,而南方的百姓也可不必再抱怨不断南下的难民占用他们的土地,抢占他们的饭碗,破坏他们的治安了。甚至已经有许多人开始重温八十年前还是一统时的慤国的繁荣盛世。此外北巡前后这段时间,各地寺院,佛堂的生意甚是红火,终日香火袅袅,人声鼎沸。当然大多是为这次征战而祈祷的,似乎慤国百姓所有的期望都压在这次征战上了。也正是因为百姓乃至全国的支持,边疆的将兵们的士气才会被鼓舞起来,皇帝还没到达西北边境战场,边疆就已是捷报连连了,原先苦苦防御,只守不攻的将兵,已经奋勇夺回好几块失地了,所有人都认为皇帝遵从了慤国先祖们的旨意亲自出征,将福音传送至战场才获得如此艰难地胜利,首战告捷,这次的征战的胜利是势在必行的。   皇城禁军五千人被调至北巡的队伍里,再加上后宫妃嫔,朝廷大小官员,太监侍女,全体人员合计超过六千人要跋山涉水,前往西北硝烟弥漫的战争区,因为队伍中女眷众多,行军十分缓慢。就这样,一条不见首尾的长龙,披金戴银,扭动着它庞大而的娇贵无比身躯,缓缓穿梭在慤国北境的各大城镇乡里的官道上,只是西北地区多为荒蛮穷苦之地,加之多年战乱纷扰,这里早已没有和平年代时边境商贸所带来的兴盛繁华,只剩下眼前的满目苍夷,被烧毁的村庄,废弃的商贸市集,杂草丛生的田地,年久失修的官道,随路可见的乱坟塚。这条来自皇城金贵耀眼的巨龙与周围脏乱穷僻的环境显然是格格不入,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这条骄傲的金龙在一路上的耀武扬威,它高傲的抬起龙首,轻蔑地俯视着周围不堪入目土地,所行之处无不沙土飞扬,震天撼地。而那些留守村镇的孩童与妇孺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浩大的场面,他们甚至以为这是天庭派下前往西北助战的来矜贵无比的仙人们,他们惶恐虔诚地拜倒在金龙的一旁,忍受着四周被扫卷起的呛人的尘埃土砾,又不敢睁眼一睹金龙的真容,直至龙尾过境,他们才战战巍巍地站起,灰头土脸,目瞪口呆地望着远处滚滚沙暴,听着震天的隆隆车辘久久不能回神。   矜贵的皇帝自然受不住这一路上的颠簸和恶劣条件,所以几乎是每至一处城都要驻下,一驻就是三五日,待精气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才许上路。   这可苦了当地的官员百姓,小小的县令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府邸修顿成一个像样的行宫,还得提心吊胆地照顾好皇帝的起居,生怕一个不谨慎便丢了乌纱帽。然而西北地区物资本来就相当匮乏,搜罗珍贵的食材已是不易,还得安排好行军几千人的食住,简直苦不堪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把皇帝伺候好了,皇帝一兴起又得多住几日,伺候得不好,全城都得遭殃。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撑,期盼着皇帝能赶早想起此次北巡的目的。   只是皇帝似乎已经忘了此次北巡是为了收复失地,一统慤国,而非一场无心而起的远游会,北巡结束的日期被一拖再拖,从原先计划的十五日结束,到二十日,再到二十五日,最后整整拖了一月有余才到达西北边疆。在这期间,不乏有官员向皇帝谏言,如不加速行军步伐,西边将兵的士气会大打折扣。进谏的人多了,皇帝自然会龙颜大怒,那日他狠狠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倒面前一位进谏官员的脸上怒吼。   “如果真需要朕亲自上阵才能取胜,朕还养着那帮废物作甚,以后别拿此事扫了朕的雅兴,滚!”   就此以后没人再敢前往皇帝的行宫进言了,所有人只能在私下暗自摇头悲叹。   可是皇帝真的错了,西北战场的战士日夜期盼着皇帝能为他们最后的反攻助阵,他们并不需要皇帝亲自上阵,只要皇帝能站在城墙边上为他们击鼓添士,他们就可以粉身碎骨,前仆后继了。因为将士们知道只要皇帝站在那儿,他们就能相信他们是可以打赢这场双方实力悬殊的战争的,因为慤国不能再输了。可是原先澎湃热血的士气,就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中泄气殆尽,他们发现皇帝并不重视这次关乎国运的生死之战,在他们用血肉之躯奋死搏斗时,皇帝居然以圣体不适为由,在行宫里寻欢作乐,他们突然困惑了,他们如此的死命相搏,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最崇敬的天子的不屑一顾吗?   边境已经开始有将士进行消极抵抗了,士兵们苦苦坚守着从敌军手里夺回的七座城池,已经有两座被敌军重新攻占,而这两座城里的将士已是全军覆没。张磊每日一面封锁着皇帝北巡时所有风花雪月的事迹,一面费尽心思地鼓舞着士兵一蹶不振的士气,他总是说,皇上快到了,快到了。可总有一些关于圣上淫奢的小道消息像瘟疫一样随着风轻易地潜入各个营地,侵蚀将士们早已必备不堪的身心。   庆幸,就在战场上所有将兵快要面临一个崩溃的境界时,终于,皇帝来了。   士气一点点被点燃,将兵们看到了皇帝的圣容,他们又得到了一丝的希望。   接下来一场真正的沙暴即将从战场上升起,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是否能在这场风暴中存活下来。   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们已经不能确定了。   ☆、第二十二章   已是两月有余,藜舒回宫的时间一点点的被延后,我已经不知道这场战场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能每日跑到泰安殿门外询问那里的小太监,希望得知些关于西北的战况,是输或是赢,人员伤亡是否惨烈。可是获知到的消息简直少得可怜,我只是大概了解到近些日子来,西北疆场的战果并不好,仅此而已。   已是五月的尾巴,宫内已是绿荫繁盛,四处鸟语花香。宫中与往常一样平静,只是少了些人气。我靠在芷阑殿走廊旁的柱子上望着满目的翠绿。   我告诉自己,夏天又到了。   这场等待似乎是遥遥无期的,对于远在异乡的那两个人,我一无所知,我只能在每个夜晚对着高墙之外或缺或圆的月亮默默祈祷,无论这场战争或胜或败,你们都要平安归来。   这两个月来芷阑殿几乎与平日无异,只是少了主子,下人们也多放恣了许多,曾是芷阑殿元老的阿杏、福禄,还有我并没有跟随藜舒前往西北。自从藜舒走后,阿杏便带着阿箐隔三差五的来芷阑殿过夜,而我也不好再回自己的住处打扰她们的清欢,只能搬进藜舒的寝殿。而福禄总是不见影子,我知道他肯定又跑到其他宫邸赌钱去了。虽然我是芷阑殿主事,可我并不想多加责备他们,既然这些日子是难得可以用来偷闲的时间,那就随他们去吧。   而我每日除了督促几个宫侍将芷阑殿打扫好之外,便留在殿里看书了,时不时我也会悄悄溜到张磊的那间小屋子里,帮他收拾屋里多日积留下的灰尘。   时间就这样不缓不慢的流逝,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等下去,直到那天我被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寻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张将军回来了,他要见你。   当我一路小跑赶到辛者库后面那间小屋时,屋里一站满了人,尽是五大三粗的将士,我气喘吁吁地拨开前面几座人墙,看到张磊半躺在在床上,左肩间和腰上都缠上了带有血渍的纱布,身上触目惊心的都是鲜嫩伤疤。   “你来啦。”   他看到了我,虚弱地笑着,强撑着想支起自己半边的身子,我看到了他额间突露的青筋上滑落而下的汗水。   我也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按住他。   “不许动!”   我心疼地低声吼道。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侧脸,不言不语而是一直笑,笑得是如此开心,嘴角都裂开了,露出洁白整齐地牙齿,直到笑得扯动了伤口,他还是止不住笑容,龇牙咧嘴地扯着嘴角,甚是难看。   “别笑,伤口又流血了。”   我的鼻子无比的酸涩,稍稍抽噎,眼泪便从夺眶而出。   “他们都走了。”   张磊听话地收住笨拙的笑声,轻轻地抹去我脸颊上的不断下流的泪水。   我转过头才发现,原来满室的人,转眼都不见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疼地问道。   “慤国战败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战败?”我不禁疑惑了,“可是皇上还没回来,怎么能战败了呢?”   “两月,慤国连失三十城,敌军早已兵临罱州琅琊关,战败是迟早的事。”他绝望地摇着头。   “可是皇上不是一直守在那儿么,怎么会这样?”我不禁担心起藜舒。   “没用,前线死伤惨重,我也是身负重伤才被遣送回来的,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兵力所剩无几了,不可能会赢的。”   说完,他的脸上已是乌云密布,蹙着眉可好似又不想将自己哀痛的情绪传染给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说这些了,来,我帮你换药。”我心疼地捧起他的脸,对他说道。   不知道是否是我看错了,张磊就这样看着我,深邃的眼睛中渐渐蒙上一层像雾一样的东西,我根本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是眼泪吗,这世间居然有人会如此在乎如此卑微的我,平生第一次居然有人为我落泪,只是因为一句我无心的话。那一刻我的心瞬间就被巨大的热浪吞没。   我闭上眼轻轻地吻上他的嘴角,而他顺势将我搂住,加深了这个吻。   “祁忻,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他告诉我。   自那日后,我每日上午打点好芷阑殿的事宜,下午便到辛者库后面的那排小屋为张磊换药,有时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张磊总是不舍得让我走,我也担心受伤的他身边没一个照顾的人,便留下来了。只是在帮他擦拭身子,敷药换药后,我基本无事可做,最后我便找出他平日常穿的便衣或内衬,坐在床头缝缝补补,而张磊便趴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一看就是一个下午,有时我被看得耳红面躁,便忍不住喋嗔他,只不过是缝补件衣服,有何可看的。   而他却说,我喜欢看,想看一辈子。   张磊的伤渐渐复原,而我待在辛者库后那排小屋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甚至直至晚膳过后,我才偷偷回去。因此阿杏每次看见我总是偷偷地嘲笑我说,又去偷腥啦。   而福禄每次遇见我也总会不怀好意的冲着我微笑。   我们做了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   我们彼此都知道各自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谁都不会捅破。   六月中旬,持续三月之久的战争终于结束,慤国还是输了。   这并不能怪此次参与作战的将兵们,他们还有死去的亡魂已经付出很多了。这次北巡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皇帝终日坐在军营里,看着一天天颓败下来的局势,终日借酒消愁,脾气也变得异常古怪,每日浴血奋战而归的将军,还必须回到皇帝的帐篷里接受一顿无端的责骂。自皇帝北巡至此,整个西北驻地几乎笼罩在一种消沉的气氛之中。有人谏言,如是皇帝亲自出征,士兵们千疮百孔的士气有可能会重新复原。   “亲自出征?”皇帝冷笑地说道,“你们要朕去送死吗?”   直至战败,终日在军营中无所事事的皇帝终于做出了一件像样的事,派使者向敌国求和。虽然敌军表面上并没有给慤国好面色看,但最终他们还是接受了。毕竟长时间的持久战,双方元气大伤,即使敌军赢了这场战争,他们也没有能力再攻下慤国的中原腹地,不如索性接受慤国的示好,待调养生息,日后再作打算。   嘉禾十二年六月二十日,对于所有慤国人都将会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慤国接受了敌国所有丧权辱国的条约,自那日起,慤国不在是一个独立的国家,成为了草原少数民族盟国的附属国,北方所有城池被割让,原是慤国三分之一的领土就此完完整整地从慤国的版图中消失,还有巨额的战争赔款,每年昂贵的贡礼。这些对于早已千疮百孔的慤国是完全承受不起的。但他们必须接受,因为在慤国付出昂贵代价的同时慤国也获得一些苟延残喘的机会——敌国承诺两国在此后十年间永不侵犯,。只是当慤国百姓庆幸自己的家园没有被战争颠覆的同时,不少有识之士早已明白,慤国灭亡无须等上十年,只要敌国重新崛起,慤国在一朝一夕间便会灰飞烟灭。   边疆的士兵全数退守至梁州的峁山关一带,此处虽有万丈高山阻隔,但峁山的背后便是京城,两地相距不到百里,峁山关一旦被攻破,京城将岌岌可危。   此外,战败后数月,北民南下的逃难风浪不断高涨,迎来史上最高峰。   六月二十三日,皇帝启程回京,当然此时的皇帝早已没了暇游的心情,护驾的队伍不到十五日便抵达皇城脚下。   七月七日,我与往常一样,就着暮色从辛者库渡着步子朝芷阑殿走去,意外的是,在离芷阑殿不到数尺的墙角,我看到阿杏站在那儿,神色着急地东张西望,她明显是看见了我,慌忙朝我奔来。   “琰主子下午就回来了,一直在找你,这会儿都发火了,你赶紧过去!”   她着急地催促道。   我一听,心里顿时一蹬,撒腿便往芷阑殿跑去。   “我告诉琰主子说你去制衣局监工了,千万别穿帮。”   阿杏又在后边嚷道。   芷阑殿内灯火通明,我刚进入殿内便看到正厅上散落的碎片、遍地的茶渣、地毯上参差不齐的水渍,还有站在门边颤颤巍巍的宫侍们。   “出了什么事?”   我惊讶道,从入住芷阑殿到现在,我从未见过藜舒发过如此大的火。   “其他人都退下,出去把门带上。”   面色阴沉的藜舒看见我总算露出了些好脸色,她烦躁地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散去。那些被训斥的宫人们终于松了口气,神情惶恐地退下。   芷阑殿里的宫侍们是从来未见过自己性情温顺且没有贵妃架子的主子发过火的,今日一见不仅他们,连我都着实吓傻了。看着这仗势,想必藜舒实在闷气得不轻,那些一直以来隐藏得非常完美的威严气势全部爆发了。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无论面前的藜舒多像一只温婉和善的猫,可惜她始终是这偌大后宫圈场里饲养的一只虎,虎的本性是改不了的。   面对眼前阴晴不定的藜舒,我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生出了多许的恐惧,因为这样的藜舒我从未见过。   可这到底是我的错,是我惹藜舒不高兴的。   我小心翼翼地蹭上去,跪在她的旁边,低着头一脸可怜。   “藜舒,我错了。”   “哦,什么地方错了?”藜舒拖长了音反问我。   “我不该在路上贪玩,误了回来的时辰,害得藜舒一直等我。”我心虚地撒谎道。   “贪玩?”藜舒又加重了语气,“到底有谁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让祁忻贪玩到不想回来!”   藜舒的这句话颇为刺耳,且话中还带有莫名的酸气,听得我心里堵得慌,非常不是滋味,藜舒可是从未用这样难听的口气与我说话。   “祁忻在从制衣局回来的路上,碰巧遇上了阿箐,阿箐说自家的主子正在梨园看戏,想着邀我一起去做个伴,我便去了,看戏入了迷,才误了时辰,让琰主子久等了,请琰主子责罚!”   我一赌气便将我今天所知道的东拼西凑瞎编一通,话里话外尽带刺。   藜舒似乎察觉到我话语中的不善,急忙伸出手捧起我的脸,看见撅着嘴,一脸委屈的我,慌忙起身跪在我的一旁一把抱住我。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真的是气坏了,那些话真的不是有意的,真的,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你的嘴巴都快可以吊油瓶了。”   藜舒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对我说抱歉,就好像她犯了个天大的错误似的。   这下轮到我跪不住了,整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怎么能让藜舒道歉呢,她只不过是言语稍稍过重,无心说了些气话罢了。而我呢,又背着藜舒做了什么龌龊事,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又有什么立场来责怪藜舒呢。   “快起来呀,这本来就是我的错,藜舒堂堂一主子,跪下人算什么事啊,要让外人看到,又生事端了。”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急忙拉扯着藜舒想让她起来。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藜舒以为我还在生她的气,倔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藜舒真的没有错,我知道藜舒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最想看到的就是我,可就是因为我在外面贪玩,害得本是开开心心的藜舒不仅扑了一场空,还白白等了我如此之久,藜舒生气是应该的。”   我重新跪在她的一旁轻轻地抱住藜舒,一脸认真地对她说。   “可我····”   藜舒还想说些什么,我便打断了她。   “你瘦了。”   我轻轻用右手梳理她额间散落下的几丝秀发,忍不住抚上她白皙细腻得吹弹可破的脸颊,三月前还是饱满的面容,此番再见,两颊早已凹陷。   藜舒显然还是没有自责中回过神来,她睁睁地看了我少许时间,似乎正在消化那句只有三个字内容的话语。不一会她终于反应过来,原是忧郁的神情骤然一变,嘴角上扬,笑靥如花。   她扑上来一把将我抱住。   “终于回来了,真好。”      ☆、第二十三章   七月已是盛夏,芷阑殿虽是绿荫繁茂,也阻挡不了渐渐逼近的酷暑。宫中已是多日未见雨水,白日尽是些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时不时我也抬头仰望天空,然而放眼望去才知道除了似火的骄阳,湛蓝的上空似乎未曾飘过一丝云彩。夜晚也是如此,明月与繁星就如镶在天际上似的,因为没有微云飘过,整片星空感觉几乎是纹丝不动的,就连挂在天边的那条星光流动的银河也几乎静止了。   而这夜不同,夜空乌云密布,暗赤色的云在上空翻滚涌动,时不时几条闪电划过天际,虽照亮了整片夜空,却少有隆隆轰鸣,那些远处传来的的雷鸣声低沉而模糊。空气中的水分几乎被抽干,干燥而闷热。宫人们都各自回屋了,无人的院内只有成群的知了趴在枝头喘息难耐。   “要下雨了。”   我望着外边狰狞阴森的天气暗自低声说道,顺手关上窗户朝内殿走去。   “我让大伙都睡了,外边的知了叫得实在太厉害,今晚应该会有一场暴雨。”   我对着一旁的藜舒说道,边说着边解开宫衣上的纽扣,随手将衣物都搭在了身旁的屏风上,赤着身子趟进浴桶里。为了消暑,清凉的浴水中甚至还加了少许冰块,身子与冰水瞬间的冷热碰撞,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凉!”   我颤抖着用手摩擦手臂上生出的无数个细小的疙瘩,想顺势抚平它。   “叫你别在外边忙活了,你就是不听,弄得现在浑身火燥的才进来,当然会冷了。”   藜舒一脸责备,她转过身贴近我的背,将我抱入怀中。   “好些了吗?”   藜舒将我背上湿答答的头发捋到我我的右肩,靠在我里另一边的肩上,歪着头问我。   “恩。”   我不自然地低下头低声应道,只为不让藜舒看到此时脸上那两抹不适时的红色。   “那你还发抖得像只猫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藜舒不禁玩味地取笑我,却又再一次圈紧了环住我的腰的双手。   “藜舒从北巡回来后,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军中伙食不好吗,还是这一路藜舒受委屈了?”   我握住在水中不断胡闹的手,转过头试图转移话题。   “只是吃不惯那儿的食物,哪里会有委屈,这一路以来我可不知有多开心了!”   藜舒一脸玩味地朝我吐了吐舌头。   “哦,到底是什么开心事,说与我听听?”   我不禁感兴趣了,急忙问她。   “恩,皇上这几个月几乎都没有碰我,军营里和大菜市一般到处乱哄哄的,每个人都自顾不暇,也没时间管我,我每次要求出军营透透气,走一走居然也没人拦着我,可比宫中自在多了。”   藜舒边说着还边沉醉在自己的叙述中不肯出来。   “不危险吗,军营尽是长矛利剑,刀剑可是不长眼的,而且还有体无完肤的伤员,甚至是尸体呀!”   我不由得蹙起眉,我根本不能想象藜舒在这凶煞险恶,鲜血横溢的军营中逗留徘徊,还能如此开心。   “军营又不是战场,哪来的这么多污糟的东西。”藜舒反驳我。   “可是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军人···”   我还想说些什么,藜舒急忙打断我。   “好啦,没有可是,我不是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吗。”   她从水中抽出一只手,迅速捂住我说话的嘴。   “诶,不对,皇上不会是看透红尘,真要起当和尚了吧?”   我扒开她捂住我嘴巴的手,又问道。   “怎么会,要真是这样,慤国早就有救了。他在路上又掳了几个处子,整日在军营里颠鸾倒凤的。白日宣淫,或许只有他才能做得出来。”   藜舒冷笑地摇着头,这时,在她眼里皇上似乎早已无可救药了。   “皇上这些天冷落你了?”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真是冷落我了,我后半生还能落个清净自在,哪像现在这样···”   藜舒深深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现在哪样?”   我锲而不舍地继续问下去。   “不提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了,大晚上的坏了兴致。”   藜舒瘪着嘴,阻止我想要把话题往下延伸的兴头。不过,她似乎想起了某些事,神情很快又变得愉悦起来。她不怀好意地将我掰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顿时我有一种不祥的的预感。   果然!   “祁忻,我倒想问你件事儿,我发现每次与你沐浴时,只要我一接近你,你便变得又红又羞,扭扭捏捏地还不想让我发现,不过你那两只赤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早就出卖了你的心思。怎么,少女思春,都思都我这儿来了?”   藜舒一脸轻佻地挑起我的尖细的下巴,戏谑地问道。   “我···”   我真的慌了,从小到大我都不曾如此惊慌失措过,心里回响着无数个惶恐焦躁的声音,天啊,藜舒不会知道了吧,我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饥渴难耐的话,要不要作为主子的我给些赏赐呢?”   藜舒不知好歹地继续添油加醋。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这种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之间所弄出的小闹剧又有谁会当真呢,一般人也总是会顺着对方显而易见的心思恶作剧地将娱乐继续下去。可我不知道是太认真了还是禁不起玩笑,尴尬的红晕迅速从两颊蔓延开来,将我整张脸都烧红了,即使是在冰冷的水中,浑身上下还是发烫的厉害。   这下,我真是有口莫辩了。   藜舒以为我会辩解,哪知道我是这样的反应,我涨红的脸颊愈来愈低,几乎都快浸入水中了。她托起我哭笑不得。   “不就是一个玩笑吗,至于如此害羞吗?”   我松了口气,以为她会就此放过我,谁知藜舒又好似发现了什么稀奇的玩意儿,神秘兮兮地贴上我的耳朵。   “在宫里,男人的味道你是尝不到了,不过···”   藜舒故作玄虚地停顿片刻。   “女人的滋味你倒是可以试试。”   她轻轻地在我耳边吹气。   这依然是句玩笑话,可我还是被激起了一身的疙瘩。   藜舒笑得更欢了,她吐气如兰地顺着我的耳际一路向下,温热的唇齿与冰凉皮肤的若即若离,令我为之颤动,而那些头皮间强烈的麻痹感瞬间扩散至全身,几乎让我弹动不动。   惊慌失措的我正想推开她,不想藜舒先行抽离。   我很想和藜舒说,你的玩笑开得太大了,不好玩儿。可藜舒原本欢朗的神情骤变,那张捉摸不透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了猜疑、寻思、不安,甚至是惊恐的痕迹,以至于让我觉得周围空气都凝固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识相地将那些快要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咽回去。   “这···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而她的手迟疑地抚上我的蝴蝶骨。   我不知所以地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去。   “砰!”   我听到了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不知是哪间屋子的窗户没有关好,强烈的气流顺着狭长的窗蜂拥而入,瞬间占满了整座宫殿。   之前的闷热和沉静已是不见踪迹,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已变天了。   窗外风吹扫枝叶的声音、窗缝吱吱呀呀的声音、风呼啸的声音、闪电雷鸣的声音,还有我的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相互交杂,我的脸一片苍白。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这几天湿热,生了些疹子,不打紧的。”我强装镇定。   藜舒只是一直盯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可惜,这些都是徒劳的。   “……是红疹啊。”   她低头片刻,又重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笑容,她微笑着伸出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一不注意就会打碎一件青瓷一样。   “以后谨慎些,要再留下痕迹可就不好了。”   她嘴角轻轻上扬,用手一遍又一遍的抚上那些并不明显的红印,似乎只要她轻轻地摩擦,这些可怕地痕迹就会消失一般。   我试图从她的笑容中找出些什么,可在这近乎空白的笑容中,我什么也寻不到。只是在我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我发现她明亮的瞳孔里并没有我的影子。   “快要下雨了,我去关窗。”我勉强一笑说道。   窗外已是倾盆大雨,雷鸣交加,宫里已经很久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雨了,似乎要将宫中所有的肮脏与不堪都洗干净。   我望着窗外滂沱的雨水,冲刷着殿外一层层的台阶,水花四溅,而那些飞溅的雨珠又重新落地,随着肮脏的雨水一层一层的像小溪一般汇流而下,从阶梯,再到青石道,直至消失在芷阑殿的尽头。   下雨了,我暗自呢喃,重新关上窗户。      ☆、第二十四章   那晚之后,藜舒就病了,一个人在寝殿内终日闭门不出。而当我得知藜舒病倒后,便急忙赶去了,想着能够探问和照顾,谁知刚到寝宫门外便被碧菱被拦住了。   “琰主子吩咐了,这段时间谁也不能打扰。”她撇了我一眼说道。   “连我都不能进去吗?”我惊讶道。   “是的。”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扫视我。   我没有理会碧菱此时刻薄的神情,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心脏好像瞬间被掏空了,变得空荡荡的。我苦笑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不用想我也知道身后的碧菱一定是一脸的嘲讽和得意,似乎在说,你也有今天。   藜舒只是不想见我罢了。天真的我居然以为藜舒病了,真是太可笑了。甚至于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昨晚藜舒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我想的那样的,原来她什么都知道,那些拙劣的伎俩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之后几天,我没有再踏入藜舒的寝宫,而是拿着扫帚站在宫苑的一角,痴痴地望着远处时不时宫人们的进进出出,而藜舒始终未曾出现。   终于,这些天笼罩在芷阑殿上空莫名诡异的气氛被皇帝的驾临所打破。   皇上从不移步芷阑殿。而这次的确是情非得已。藜舒已经好几日以病疾为由,推掉了几次侍寝的机会,而皇帝也坐耐不住了,自己的爱妃偶染疾病,卧病在床又不肯招致太医来号脉,此病若非大疾还算小事,倘若真是,那非割了皇帝的一块心头肉不可。皇帝只得亲自捎带着太医前往芷阑殿问候。   皇帝来得十分突然,甚至于芷阑殿并没有事先接到内务府的通知,所以当张文英老太监在殿外用尖细刺耳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要知道皇帝可是从未来过芷阑殿的。宫人们惊慌失措地跪成一团,生怕失了礼节。而我一直望着芷阑殿的入口,心思早已不在原地,那声尖锐的叫喝从我的左耳进入又轻易地从我的右耳飘出。直至我听清不远处阿杏不断焦急的低吼“祁忻,快跪下,皇上来了。”我才后知后觉,惶恐不已的我腿脚发软,扑通跪倒在地,就连手中的扫帚也因为惊慌失措被我扔甩得远远的。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当我跪下时,一袭明晃晃的龙袍衣角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奴···婢祁忻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听见自己喉咙生硬的吞咽声。   然而还没来得及让我好好绝望一下我剩余的人生,我的下颚便被一只干燥而巨大的手托起,使得我被迫抬起头,仰望上方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   “刚刚在看什么?”他问。   “奴···奴婢在看枝上的麻雀。”我急中生智胡编出一个理由。   “它们在干什么?”他又问。   顿时我傻了眼,这算什么问题,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开始对自己所瞎造的谎话后悔万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它···它们在唱歌。”我语无伦次地说道。   这句话刚说完,我就有一种想上吊的冲动,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当皇帝是烧坏了脑袋的阿斗吗!   无论在谁眼里,这一番一问一答都是颇为古怪甚至有些智障的。谁知皇帝对于我这句回答似乎颇为满意,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新奇可笑的东西,毫无章法地在我面前放声大笑,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位尊贵的男人夸张而有失体面体的举动,惊吓得忘收敛住自己此时失礼的神态。   “这哪来的乡野丫头,不仅缺乏礼教还言语冲撞了皇上,要不要奴才派内务府的来管教管教。”   旁边的张老太监横插上一嘴。   “诶”皇帝摆了摆手,“这样天马行空的丫头在宫里可不多见,不就是开了些小差么,大惊小怪的作甚。”   “皇上说的是,奴才多嘴了。”   张老太监赶紧毕恭毕敬地弯下腰。   “你叫祁···”   皇帝弯下腰正想再次确认我的名字,不想被打断。   “臣妾,参见皇上。”   藜舒终于来了。   “爱妃怎么来了,既然染着病,就无须折煞了身子前来请安。”   皇帝应声转过头惊讶道。   我下意识地顺着皇帝的侧脸朝藜舒望去,当然我没有遗漏掉皇帝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臣妾的病已无大碍,劳烦皇上费心了。”   藜舒好像是一知道皇帝来了,便急忙赶出来似的,跪在地上的她既没有来得及粉饰妆容,头上也只是随便佩戴一只玉钗。   “快别跪着了,地阴,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啊!”   皇上心疼地想扶起半跪在地上的藜舒。   “臣妾遵命。”   藜舒应声而起,不忘向我使了个眼色,“祁忻,还不快去和阿杏好好准备准备。”   “奴婢这就去。”我暗自深深松了口气,拉着阿杏就往灶房跑去。   天真的我以为今天就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可惜这一切并非结束,而是所有痛苦的开始。   “内务府刚刚来人说皇上今儿不走了,今天有得我们忙了。”   阿杏推开灶房的门,怀里还抱着一堆的食材。   “我可以留在这帮忙吗?”无所事事的我蹲在台灶的旁边,拨弄着灰台上未灭的星火。   “等会儿有的是人来帮忙,用不着你打下手。”   阿杏安置好食材,又转身奇怪地看着我,“我说你都快在我这儿待了一下午了,怎么不到殿里去,那儿有的是事情做。”   “我不想去。”我小声嘟囔道。   “为什么,你和琰主子吵架啦?”阿杏一脸好奇,蹭到我身边,想问个究竟。   “也不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殿里有碧菱她们就够了,用不着我。”我含糊地解释道。   “怎么可能,你可是芷阑殿的大总管,碧菱她算个哪根葱呀。”阿杏一听我这么说,便开始叉起腰愤愤不平道。   “不是,不是!”我急忙摆手,“就是···不敢见到皇上。”我嘘声说道。   “为什么,皇上不是饶过你了吗?”阿杏一脸迷惑,似乎觉得我这理由有些牵强。   “我觉得皇上有些可怕,一脸凶虐的,在他旁边我浑身不舒服”我还没说完,阿杏急忙拿她湿漉漉的手捂住我的嘴。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口,幸好听的人是我,要是别人,你都不知道怎么死。”阿杏一脸惶恐地用手拍抚着胸脯,边输气边压惊。   “不就是因为你在,我才说的嘛,我说的这些可都是事实呀。”我无辜地辩解道。   “你还说!”阿杏奋力瞪了我一眼,“以后这些话,和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被和外人随便乱讲。”她一脸严肃地警告我。   “好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懂得分寸的。”我急忙安抚她说道。   的确,若不是阿杏,我也不会说出这些话,如让外人听去了,我怕就算是砍了十个脑袋也抵消不了我这诋毁诽谤的罪过的。但对于皇帝的评价到底如何,这完全是因人而异的事。或许在那些削尖脑袋想往上爬的后宫之人看来,皇帝就如同是完美的神,在他身上完全挑不出一根像样的刺来。但在我初次遇见皇帝时,我并没有感受到像其他宫人所说的天之骄子般的威武和圣明。反而更像一位时常闲逛于烟花之所的达官贵人,浮滑老熟却又不失权贵之势。薄脂青苍的脸,因纵欲过度而深凹发乌的眼眶,细长而浅薄的嘴唇,稀疏的眉宇间模糊的老人斑,还有龙袍下消瘦的身材,无不暴露了他天生的食色之性。而唯一能展露他的帝王本色的或许只有他那一□□鹰般的眼睛,锋锐而凶煞,似乎拥有能看穿一切的能力。而这双锐利的眼睛却偏偏违和地生在了他虚弱削瘦的脸庞上,让我很容易就联想到长年浸泡于酒池肉林的暴君。所以每次当皇帝锋锐阴冷的眼扫过我时,我会不禁心生寒意,甚至会发颤发抖。就好像我是一只被重重围困的猎物,被扒光得一无所剩更是弹动不动,而此时躲在暗处猎人却在独自享受着自己的盘中餐无谓的挣扎,那双鹰眼就像锋利的刀刃,一片片的割在我的身上,足已使我凌迟致死。   ☆、第二十五章   为芷阑殿精心准备好的晚膳被陆陆续端走,我也没有理由在留在阿杏这儿,阿杏刚刚派人来告诉我说芷阑殿缺人手,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中被我在一个下午里择得不成模样的白菜,起身离开。   芷阑殿的宫人们正在忙前忙后地布置餐宴,等我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到那儿时,藜舒与皇帝正好准备入座就餐了,我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一走了之,只好碎步到碧菱的身旁,拘谨地低头站着。因为皇帝在,我甚至都不敢直视皇帝身旁的藜舒,也更不知道经过前些天那件事后,藜舒会以什么样的心态对待我,我既期望她能够开口与我说话,又害怕她一旦与我说话后的那些最问到底,嘲讽还有鄙陋。所以此时内心充满矛盾与不安的我待在正殿里哪怕一刻都是煎熬。不想看到皇帝更不敢见到藜舒的我只能期盼着这顿晚膳能够早早结束,这样宫人也可以快些散去。   不知藜舒今天哪来的好兴致,餐间时不时与皇帝讲起最近宫中发生的一些趣事,讲到兴起之处也会流露出娟娟笑声,只是我并没有听到皇帝有太多应和,所以我不禁在脑袋里做出些猜想,皇帝这是以点头作为回应呢,还是压根就没有在认真听藜舒说话。不过我愈是思索,愈是想要证明我心中无聊的猜测,思前想后地我还是决定稍稍抬起眼睛小心地望向左前方的红木圆桌,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想我刚抬眼,便与皇帝四目相对,吓得我急忙又低下了头。   这下殿里全安静了,心脏咚咚的跳动声,还有手心的湿冷让我不由得双手抓紧了宫衣的下摆,这时我注意到身旁的阿杏匆匆踏出一步,又怏怏地缩了回来。接着我的怀里被重重塞进了一只酒壶,我条件反射地急忙伸手接着。   “皇上让你上去斟酒!”   阿杏在暗处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赶忙碎步上前双手握着酒壶的把手,小心翼翼地将对准眼前的酒杯,生怕一个不小心将酒水撒到皇帝身上,颤颤巍巍地将其注满。待到这不到片刻的斟酒仪式结束,我的手心已全是湿汗,我稍稍松了口气,退到一旁,暗自将我的潮湿的手伸向宫衣的后腰处,使劲磋磨,想把手弄干燥些。   “藜舒,这每次待寝的都是碧菱,朕也乏腻了,今晚就换作祁忻吧。”皇帝终于开口了。   我刚一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慌忙抬起头,而皇帝还是朝着我这个方向望着,惊得我差点没把手中的酒壶给摔下来。皇帝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还钦点我作为侍寝的奴婢,我这撞的是哪门子的狗屎运!   “恩···也好,臣妾随了皇上的意便是。”   藜舒先是一震,看了看皇帝接着又转而望向我,思索片刻又微微一笑,而她眼里的闪烁不定和一闪而过的焦虑在这一瞬间被很好的掩饰下去。   或许所有人都没能察觉出藜舒神情细微的变化,可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藜舒明显是不想让我侍寝的,可她又不好拂了皇帝的旨意,只好言不由衷地应承下来。   在我读懂藜舒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不禁堵塞得发慌,侍寝到底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讳我,而我在藜舒心里又有多不受待见,我甚至能捕捉到她眼中的一丝如同触碰到瘟病的厌恶与躲避。   我不管藜舒情不情愿,今晚我倒要见识见识总这“侍寝”到底有多忌讳,到底有多禁忌。我暗自发誓道。   晚膳后,芷阑殿又恢复平静,众人们各自忙碌起来,藜舒陪着皇帝去寝殿阅书饮茶,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着正殿的大小杂事细节,可就在这看似忙碌的祥和中,又无处不暗藏玄机,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任何人都会发现芷阑殿内风云暗涌,众人各怀鬼胎。阿杏的忧虑,碧菱的怨恨,藜舒的焦虑不安,我的愤怒,皇帝的冷静,宫人们的各种猜疑和蠢蠢欲动,相互交织缠绕又无法融合,焦躁而蹿动。但不论宫人们是幸灾乐祸的也好欢喜哀愁的也罢,这些也只不过是旁观者的心态,而今天这一出含沙射影的戏码最多也只能成为某些宫人睡前的谈资或段子,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可作为当事人的我,又如何能做到心安理得,泰然自若呢,我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夜愈来愈深,寝殿里早已收拾完毕,宫人们伺候皇帝与藜舒沐浴更衣后,安顿好殿里的大小杂事便带门出去了。皇帝坐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看手中的书卷,藜舒则在梳妆台的一旁,散下一头秀发,细细整理自已的妆容,本来我想上前帮忙的,不过藜舒摆手示意了,我也只好悻悻地站回原位。整个芷阑殿似乎只剩下皇帝那烦躁的翻书声,而藜舒至始至终都没与我说过话,我也只能安分地低着头待在角落里。直至藜舒梳妆完毕,起身向皇帝走去,我才急忙赶上前,接过皇帝手中的书卷,拈好遮帐,灭了所有灯火,只留下床前一盏微弱的烛台,便跪在离床前数米的屏风后,调整呼吸,默不作声。   我从来都想知道藜舒费尽心思趋避我的“侍寝”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如今我如愿以偿地来到现场,我的愿望实现了。此时跪在地上的我竟油然生出一丝莫名的快感,那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窥探与报复的欲望,甚至让我忘记了原有的不安与恐惧,我抬起头望向屏风上两个交错重叠的人影。但我只想到了所有人都能想象到的开头,却没有考虑过我承担不起的结局。连我都没有察觉到其实自己一直在赌气,赌气藜舒根本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   可我又何尝想过藜舒的感受呢。   在空旷静谧的宫殿内,即使是再细微的吟嘤,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床上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消失,粗重的喘气声愈来愈大,还夹杂着其他莫名其妙的动静,听得我面红耳赤。而藜舒依然是细长的娇喘还有断续低微吟嘤,起初我以为她是因为有我在场,所以才表现得如此难为情,可惜到后来我发现我错了,她根本就是在牵强地忍受,那些勉为其难的□□中甚至还带有几丝颤音的哭腔。顿时,我的脑袋好像被钝物狠狠地敲击一样,脑门一阵剧痛,冷汗四溢浑身颤动。   我到底在做什么!   藜舒根本就不喜欢皇帝,而我却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跪在这心安理得地欣赏着藜舒赤、裸裸的不堪和卑弱,甚至于我能想象到此时床上的藜舒内心是怎样的挣扎与绝望。因为这些对于要强的藜舒来说完全是致命的打击,将自己的脆弱与难堪硬生生的扒开与自己最亲近的人看,世间最残忍的事没过于此。   我完成自己险恶的用心,可我完全处理不了接下来局面,愚蠢的我只顾着能够达成一个毫无意义的目的,却没有考虑到如此后果,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被她厌恶的人任意玩弄,却只能默默无声地跪在一旁束手无策。我的脑袋里装满了混沌与冲撞,脑海里循回往复地播放着我神色慌张地拿着衣服冲上前将藜舒赤、裸的身子好好地包起来然后抱紧她的片段。可现实中我根本无法动弹,只是用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前面或起或伏的人影。   对于藜舒不尽人意的表现,皇帝似乎颇为不满,粗糙的喘息愈来愈重,屏风上削瘦的影子由蠕动变为剧烈地抖动,就连坚实的床也似乎承受不了如此强烈地晃荡,发出支离破碎的吱呀声,可越是这样藜舒更是要强忍着自己不堪的呻、吟。   直至皇帝摇晃的侧脸慢慢变成一条粗长而模糊的线,我才知道皇帝此时正在看着我,甚至隔着宽大厚重的屏风我也感受到他锋利的目光,但也只有这一次我没有再低下头,因为我早已被这活春宫折磨得做不任何反应,然而即使是隔空相对,我依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额间汗湿的水珠顺流而下,在下颚汇集又因为重量而跌落地面,就好像我是一只被生擒捆绑的猎物,被逼迫望着猎人残忍地享用着自己的同类,而猎人此时欢愉的神色似乎要告诉我,下一个主角便是我。   这场对视漫长而煎熬,直到我近乎要昏厥时,躺在床上几乎一动不动的藜舒竟然起身了。   我看着藜舒勾住皇帝的脖子,主动投怀送抱似乎试图转移皇帝的注意力。眼前窈窕的影子缠绕着皇帝的身子夸张的摆动,就连之前细弱的吟嘤也变成矫揉造作的呻、吟,皇帝显然对于这销魂而脆骨的娇喘更为感兴趣,终于转过头,投入到另一场新的游戏。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出出春宫皮影戏,那些羞耻的姿势,粗暴的动作,真实的声音,不停地冲击我的感官。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尖锐的锥子一点点的刺破,刺穿,刺透,淋淋的鲜血还有钻心刺骨的痛感让我终于得以闭上眼睛。   我绝望地摇着头。   藜舒,你这又是何苦呢!      ☆、第二十六章   漆黑的宫殿里寂然无声,宫外的打更人已来回多趟,我依旧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眼前干净的屏风,长时间的跪坐让我的双腿失去知觉,我也懒得去调整姿势舒缓我的身体。活色生香的演出早已谢幕,我甚至记不起这出戏是何时开始又是何时结束的,我只是睁睁地望着眼前山水屏风,想捕捉到有关于藜舒的任何动作,哪怕是一个侧身也是好的,可自从殿里恢复平静后,她就如僵死一般,除了皇帝沉稳的呼吸声外,我甚至寻不到躺在他身旁的那个女人的一丝生气。   四更,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到一阵单调而规律的敲门声。望着眼前皇帝翻身的影子,我下意识的想站起,不料下半身一阵尖锐的麻痛感,让我险些跌落在地,我忍着痛轻声绕过屏风,强迫自己僵硬酸疼的双腿重新弯下,倒吸一口凉气跪在床帐的一旁。   “皇上,时辰到了。”我开口说道。   “让他们进来。”床上的皇帝沉默片刻,又侧身坐起。   我应声站起,碎步赶到门外打开殿门,宫人们如潮水般涌入,门外虽仍是昏暗,但已依稀能看见天际的一抹白色,我深深呼吸着涌进宫殿的新鲜之气,似乎想把昨晚所有的污糟之气全部吐干净。   领头的宫女替给我一盆温水,示意我重新回到寝殿里,我微微一怔,有些迟疑地接过水盆,转身离去。   带我重新返回寝殿,皇帝已经起身,赤、裸着身子站在屏风后面看着我,我早已慌得头皮发麻,双手颤抖得就连水盆里的水都被撒出去了,我跪在他的脚下,微颤的手拧干手中的锦帕,为皇帝擦洗身子,我强作镇定,看着眼前晃动的阳、具在昏暗的灯光中变得粗大,我忍住心中所有的恶心与不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他丑陋的下、体。   直至工作结束,我不禁暗自松了口气,不料皇帝瞬间又抓住我想离开的手,手中的锦帕也因惊诧而失手跌入脚下的水盆,飞溅出一地的水花,我一脸惶恐地抬头望向皇帝。   昏暗的烛光忽明忽暗地跳动,我看到他情、欲浮动的瞳孔闪烁着精锐的光芒。那一瞬间,我明白此时的他想让我做一件事,明白的那一刻我好想逃离,逃离这丑恶肮脏的宫门。   可现实是,我根本来不及考虑我此时翻江倒海的胃,颤抖着的手已经无意识地伸向那近在咫尺,硕大而炙热的阳、具。   终于,皇帝下令让门外等候的宫人进来,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宫人们一拥而入,按部就班地为皇帝更衣梳妆,而我瘫坐在地上,望着眼前水盆中浑浊不堪的液体,还有自己肮脏的双手,一阵酸腐的浊气瞬间涌上我的喉咙,我强压着所有的反胃与不适,抱起水盆慌忙离开。   在灶房外的一个角落里,我几乎把胃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吐完了,望着墙角散发着恶臭的固液体,我发出一阵莫名的冷笑。   我告诉自己,祁忻,这是你应得的。   双手已经被我用皂角清洗了一遍又一遍,我还是觉得脏。可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在乎自己的双手是否肮脏,我重新端起一盘温水,朝寝宫走去。   皇帝走时太阳尚未升起,暗淡的东方只是露出些少许微弱的红光,似乎想要挣破混沌的黎明。寝宫里恢复往日的平静,空旷的宫殿里只有少数宫人默不作声地收拾着昨晚在摆放在桌上的几乎未动的茶点。我吩咐她们先行离去,带上门,将手中的水盆放置床头,轻声地掀起一旁的床帐。   我知道藜舒早就醒了。   或许,她根本就没睡过去。   “藜舒,我帮你擦身子,已经吩咐灶房准备好热水,擦完身子,就可以入浴了。”   床榻上的隆起被棉褥裹得严严实实,我对着背对着我的那一动不动的背影说道。   她没有回应我,我只得弯下腰将缩卷在里床的人儿硬生生掰过来。   进宫至此,我是从没有见过藜舒掉眼泪的,而此时的她却是满脸泪痕,眼前那双通红而浅薄的眼根本盛不住不断上涌的泪水,夺眶而出的眼泪像一条狭长的溪涧蜿蜒而下,几乎将她一侧的睡枕浸湿。   此时望着藜舒的我既惊诧又心痛,可我不忍心再与她对视,也不知道拿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掀开藜舒身上的被褥,拧干帕布想帮她擦拭身体。   那被掀开的锦被里尽是潮热之气,起初我不知道藜舒为何在八月天里仍旧以被褥遮盖,可就在揭开被子的那一霎那,我就明白了。在藜舒赤、裸的大腿根部,腰间,胸脯上都有明显而清晰的淤青和抓痕,那些可怕的痕迹张牙舞爪的爬上她的身子,狰狞万分。   直至手中的湿帕渗出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藜舒的身上,我才从错愕中惊醒,强作镇定地继续手里的工作。   自藜舒被皇帝临幸以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可想而知皇帝昨夜有多么的粗暴疯狂。   “千躲万躲,还是被你看到我最肮脏最丑陋的样子。”   躺在床上僵硬如石的藜舒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如沐春风,我惊诧地看着她眼角生出的几条笑纹渐渐变得深而细长,因狂笑而不断颤动的身体令满眶的泪水飞溅而出,几颗温热的珠子很快散落在我的手背上。   “你不是说我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吗,菜市口的那对石狮子都比我干净!”   她的笑声愈来愈扭曲,甚至声音里还掺杂了带有哭腔颤音。   我无法不去在意此时眼前的藜舒,她自嘲的笑声中竟暗藏了无尽的凄凉和绝望。此时的她就像一件被摧毁得千疮百孔的青瓷,只要轻轻地碰触便会分崩离析,化为一地碎片。   不知所措的我甚至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安慰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一遍一遍地擦拭她的脆弱不堪的身体。   “我从来没想过会把你也牵扯进来,对不起。”   她终于失声哭出来。   我出神地看着她胸前的或深或浅的红印,星星点点如同红疹一般。我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抚上这些清晰的印记,似乎只要我轻微摩擦,这些可怕的痕迹便会消失一样。   “我也干净不到哪去。”   我沉默片刻自嘲地说道。   藜舒听了我这话,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恰然而止,她转过头看向我,目光闪烁不定。   我知道她要问些什么。   “那个男人是谁?”   她终于开口了。   我低下头继续沉默,而藜舒就这样一直等待着我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逐渐变得压抑沉闷,我无法与藜舒直视,转过头,望着床榻中央一片稀薄未干的透明白色湿痕出神,就在刹那之间,我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咸腥味,忽然,我似乎觉得自己不再反胃了。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抬起头望向藜舒,可自己依旧开不了口。   我知道藜舒一直在等,她给了我充足的时间,也给了自己常人无法容忍的耐心,她想原谅我,只要我把那个男人的名字说出来。   可惜,我至始至终都办不到。   “也罢,遂了你的意便是了。”   漫长的等待耗尽了藜舒所有的耐心,她侧过头去不再看我。   而藜舒的这句话,让我整颗心都凉透了,藜舒只要还想坚持,但凡她还有一丝希望,她是不会轻而易举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   遂了你的意便是了。   “叫内务府的人端药上来,下去吧。”   她甚至不想再见到我。   心如死水的我连最基本的回应也忘了,面如土色地端起盘子起身离开。   我选择再一次伤透藜舒的心,藜舒放弃我也是我咎由自取的。   那日之后,我和藜舒的关系急速降至冰点,藜舒拒绝见我,每日深居简出,而待在她身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也变成了碧菱。我则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废人,芷阑殿大大小小的事宜我都插不上手,只能整日坐在自己的屋子发呆走神。   既然藜舒不愿见我,我也不能死皮赖脸地守在殿内,既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那我离开便是了。   这样僵滞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天,我和藜舒互不相见,我在这头心灰意冷,她在另一头固执坚守,彼此都没有办法回头,直至皇帝又一次不请自来。   ☆、第二十七章   我已经好几日没去张磊那儿了,那日我趁着晌午殿内人少,便偷偷溜至辛者库,告诉张磊这些天我可能不能来看他了,让他别再等我。张磊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也没勉强留我,只是告诉我以后要多加小心,便让我回去了。然而不巧的是,在离芷阑殿还有十来米的巷子里,我看见皇帝带着十几名宫侍朝着我这个方向走来,我即刻知道他是去找藜舒的,他明显是看到了我,经过了芷阑殿门口也不进去,而是踱步朝我走来。我心里自然是害怕可也不敢躲闪,只得颤颤巍巍地跪下请安。   “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一脸惶恐地低下头说道。   “平身,来,随朕到殿里去。”他说道。   我不知道为何皇帝今日如此热情,不过这样的热情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只得心惊胆战地应和起身,硬着头皮跟着皇帝朝芷阑殿走去。   皇帝此次光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四处声张,更没有让人通知在寝殿里休息的藜舒。所以整个正殿只有我与皇帝,还有几个站在门口如同隐形人的宫侍。我在心中暗自叫苦,原以为那次以后皇帝就会放过我,没想到这次变本加厉竟,明处打着来看藜舒的幌子,实则安排好了与我独处一室。现在,整座宫殿漂浮着一种暧昧不清的气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敢上前打扰。   “好像每次见到朕,你都表现得十分惊恐,怎么,朕长得很吓人吗?”   皇帝拿起桌上沏好的茶,边吹气边说道。   “奴···奴婢不敢,皇上威武圣明,奴婢每次遇见皇上都心生敬畏,岂敢不敬,倘若奴婢举止不当,冲撞了皇上,请皇上千万责罚。”   我赶忙跪下,边谢罪边重重的磕头,心里还暗自唏嘘,自己今后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如此细微的神情都能被皇帝捕捉到,这宫里还真是险恶的很。   “朕什么时候说过要责罚你了,你们这帮奴才,整日就知道在朕面前磕头下跪,弄得朕无比厌烦,不许跪,起来!”   皇帝蹙着眉,摆手说道。   “奴···奴婢遵命。”   我暗自松了口气,起身拘谨地站在皇帝的一旁。   “这茶沏得差劲,茶无茶样,淡而无味,朕记得前些晚上喝过你沏的茶,功夫不错,这茶换了,重新给朕沏一杯。”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又说道。   我应声而起,走到桌前神情镇定地煮水滤茶,每个动作都一板一眼的,以尽量使我看起来自然一些,殊不知此时看似平静的我内心早已翻起无数巨浪,心里不断念叨,只求在皇帝喝完这杯该死的茶前,藜舒能够及时现身。   滚烫的茶水被慢慢倾入精致的茶杯中,我端起这只精小的杯子毕恭毕敬地跪在皇帝面前,原以为他会就此接过,这出戏也就完结了。谁料皇帝不但没有按常规走,还伸出手穿过缭绕的热气,毫无预兆地挑起我低下的头。   “你知道朕最看重你什么吗?”   他没有接过茶而是弯下腰与我对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   而我强作镇定的神情在他倾向我的那一刻就完全崩溃了,我还是无法承受他那如豺狼虎豹般犀利的眼神,在皇帝如刀刃般的视线下,我被削剥得原形毕露,完全藏不住内心的恐惧惊慌,我一脸惊恐地看着皇上,紧握着茶杯的双手开始不由得颤抖,杯中棕色的液体有向外飞洒之势。   “你眼睛里的无辜还有恐惧就像快要流溢的泉水,晶莹剔透,这是朕最中意的,宫中没哪一个女人的眼睛有你这般出彩。”   他的灼热的手从我的下颚抚上脸颊,轻轻地摩擦,所到之处无不激起我浑身的疙瘩。   “还有……”   他停顿片刻俯身靠近我的耳旁,又用粗大的手捏住我握着茶杯的手。   “朕喜欢你沏茶的样子。”   “砰”   茶杯落地,滚烫的液体四处飞溅,昂贵华丽的地毯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错了,奴婢罪该万死……”   我一脸煞白地望着满地的碎片,还有冒着热气地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边语无伦次,一边徒手抓起满地的碎陶片,攥紧的手心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水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毯上,渐渐与紫红色的地毯融为一体。   我知道,若不是皇帝最后那句话,还有他刻意伸出的那双手,我也不会慌了神地下意识朝后闪退,那杯茶也不会失手摔落,可这一切都发生了。   我看着皇帝伸出通红的双手朝我起身走了,我知道他想扶我,可我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往后退。   “啪!”   突然,重重的一掌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我的右脸,那一掌似乎用尽了打我的人的所有的力气,我被甩摔到附近的凳角上,瞬间额头鲜血直流。   “大胆狗奴才,居然敢伤了皇上,来人啊,给我拖出去狠狠打上三十大板!”   藜舒出现了。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一脸焦虑俯在皇帝身旁帮皇帝吹拂伤口的藜舒,还有站她身旁趾高气扬的碧菱,我根本无法顾忌口中浓重的铁腥味,还有额头不断涔下的液体。   此时此刻,我惊恐万分的眸子里装的满满都是眼前陌生的藜舒。   她居然动手打我!   正殿里一片混乱,宫人们手忙脚乱的收拾现场,太医匆忙赶到为皇帝包扎伤口,而我还没有消化掉藜舒打我的这件事实,就被内务府的人拖走了。   自从藜舒出现后我的视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就算我被架上正殿外地长凳上行刑,我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殿内那纤瘦的背影。内务府的官人像濒临垂死的老者,缓慢无力的拖长了每一个报数的音节,而粗长的棍子一棒一棒打在我的腰背上,我真的觉得我的盆骨快要碎掉了,可我还是龇牙咧嘴地撑起快要涨裂开的脑袋望向前方的正殿。   而藜舒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我,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冷酷无比的背影。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就是因为我背叛了她,还是我两次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   我好想弄明白,可我真的觉得自己快不行了,额间涓涓流淌的鲜血染红了我整张脸,我面目狰狞地睁大被血液模糊了视线的眼睛,努力寻找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背部皮开肉绽的剧痛还有头部的失血过多,让我逐渐意识模糊,我拼尽全力,甚至将下唇都咬破了。就算那影子变得愈来愈细长,即使到最后它变成一条朦胧不清的细线,我还是不肯闭上我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直到后来,那一直萦绕在我耳畔的刺耳的嗡鸣声,让我不得不放弃。   “那奴才就交给内务府处置,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害得皇上龙体受损,这罪过还不算大?”   “她也只是不小心罢了,朕这伤无碍,又何必跟一个小奴才何必斤斤计较。”   “这芷阑殿的奴才,因臣妾教导无方,才出此事故,臣妾自会处置,不必劳烦皇上费心了。”   “你要如何处置她?”   “芷阑殿今后就没这奴才了,让她后半生在辛者库里苟活。”   “原来平日看起来贤惠端庄的琰贵妃也会有如此狠心计较的心肠,呵,没想到啊,也罢,朕今日也乏累,晚上就不留宿于此了,张文英,摆驾回宫。”   “臣妾恭送皇上。”   藜舒,你好狠心。   ☆、第二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这一卷,日出最近实在太忙,谢谢大家陪着我断断续续走过这一半的故事,下一卷仍在构思中,谢谢大家的支持!   周围茫茫一片雾,看不见天地,鞋底的凹凸不平让我感觉到脚下应该是一片碎石地,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四周如此安静,没有人声,没有鸟兽虫鸣,只有我脚下石块的窸窣松散的滚动声。漫无边际地走动让我觉得自己成了游荡在这座白雾之城里的一只孤魂野鬼。好似混沌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一人了。   “藜舒,你在哪儿?”   我不禁慌神,边跑着边大喊起来。   一定要找到藜舒,如果她见不到我,一定会像上次那样着急生气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风了,周围静止的白雾开始活动起来,随着风飘向西方,我急忙朝着雾前进的方向跑去。而后,待迷雾消散,我发现自己身处于荒凉石山头,光秃的山顶上稀疏地生长着干枯的野草,脆弱无力地任风摆动,而周围尽是苍黄而破碎的岩层,赤、裸裸地暴露在山风之下。我踮起脚四处眺望,前方不远处的悬崖边上,一女子身袭白衣站在浮游而过的云雾之中。   “等等我。”   我立即朝那边狂奔而去。   可待我赶到那儿,那女子却不见了,四周只剩下漂浮不定的雾气,还有脚下的万丈深渊。我的心里顿时慌了,伸出脑袋试图从眼前黑洞洞的悬崖里探出些什么来,可除了黑洞深处袅袅升起的白雾,我一无所获。突然,身后有细微的动静响起,我欣喜地想回头。然而还没来得及回头,我就猛地一下被身后的那个人推出去了。   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悬崖边缘,看着我像石块一样以飞驰的速度跌落崖底。   藜舒?!   “啊!”   我在尖锐的叫喊声中惊醒,可还没来得及回顾这可怕的梦魇,我额头的冷汗已经潸然落下,背部的撕裂的灼疼还有骨头折断钻心的痛感让我忍不住嘶声呻、吟,倒吸的凉气灌满了我的胃,而凉气还有阵痛使我的胃一阵痉挛和紧缩。   “祁忻醒了,快去告诉沈姑姑。”   我龇牙咧嘴地看见一个姑娘匆忙跑出屋子,突然间意识到我躺的这间屋子好陌生,低矮的屋檐,泛黄脱落的墙壁,破旧的木窗,狭窄密封的空间,还有浑浊不堪的空气。   这不是芷阑殿的屋子!   “这是哪儿?”   我扭过头看着一旁的宫女虚脱地问道。   “这是辛者库呀,前些天你才被送过来的,不记得啦?”   那宫女脸上写满了同情。   “前几天?”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   “对啊,你昏迷了整整四天,你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好像刚从死人堆里捞出来一样,你的衣服上全是汗呀血呀的,那些布料黏在你的肉里,剪都剪不开,真是太惨太血腥了,我们这可从来没有来过像你这样的宫人,你被抬进来的时候,院里所有人都吓傻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和沈姑姑到底什么关系,她可是把这儿最好的待遇全给你了,连这间屋子都腾出来让你单独住,你说你是不是上头有人啊……”   一旁的宫女在一旁不停地絮叨,一心想着从我这探出什么来。   可她的那些话就像嗡嗡的蚊蝇一样,让我的脑袋涨疼无比,四天前在芷阑殿的那些片段零零碎碎地闯入我的脑海,挥舞的棍棒,冷酷的背影,混乱的宫人,飞溅的血液,这些星散的记忆瞬间填满了我的大脑,我觉得我的脑袋都快要被撑爆了,身体的剧痛还有脑海里的混乱让我止不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终究没有等到所谓的沈姑姑,我又昏过去了。   嘉禾十二年八月中旬,我已经在辛者库待了半月有余,背上的伤口基本结痂,我也无需再缠着厚厚的纱布。慢慢地我也习惯了辛者库的生活,每日不是待在屋子里发呆,就是等着沈姑姑来给我换药。沈姑姑是辛者库的主事,虽四十出头,头发早已灰白,因为一个人要管教辛者库大大小小的数百人的苦役,面相总是带着威慑严肃还有某些刻薄的成分,终日蹙着眉头,辛者库的宫人们没少被她辱骂惩罚过。可沈姑姑对我不同,除了每日按时来照看我的生活起居,沈姑姑几乎对我不闻不问,除了些必要的传话,她很少开口言语。我知道她打心眼不喜欢我,可张磊花钱费力让我成了这劳苦的辛者库里的唯一特权阶级。因为身为将军的张磊进不来这尽是女眷的辛者库,所以他需要一个可以获知我的消息的途径,而沈姑姑挨着张磊的面子还有唾手可得而又丰厚的酬劳,让她没有理由不选择成为张磊的传声筒还有我的看护人。   现在的我完全可以走出辛者库去找张磊,没人敢拦住我,可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见到他。沈姑姑不止一次转告我说张磊想见我,但每次我都以各种理由推托,最后我告诉沈姑姑,等我的伤口完全愈合,我会出去的。   在此期间,阿杏曾来看望过我,带着几包补品还有创伤药,她告诉我这些都是藜舒给的,藜舒说毕竟曾经主仆一场,派个人过来慰问一下走个过场,好歹不算太过绝情,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我,我和她已经能不再是主仆关系,以后不得到芷阑殿找她。   “自从你离开芷阑殿,那儿就变得冷清了,皇帝突然间就不再宠幸琰主子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杏坐在我的床边说道。   “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会,但不会再是以琰主子的名义。”她回答。   “哦。”我有些失落。   “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福禄让我转告你,他说他对不起你。”她又说道。   “为什么?”我问。   “你还记得琰主子北巡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吗,琰主子虽告病闭门不出,可她一大早就把福禄叫去了,其实琰主子一早就知道你和张磊的关系,因为福禄那天把什么都告诉她了。”   阿杏说出了一个让我无比震惊的秘密。   怪不得藜舒那天问我那个男人的名字,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和我说清楚,而是把我当傻子一样故意戏弄我。   “为什么福禄当时不告诉我?”我消化不了这样一个事实。   “他害怕琰主子自然是不敢告诉你的,到最后你出事儿了,他愧疚难当才让我告诉你这个真相,他说他也是迫不得己的,想求得你的原谅。”阿杏解释道。   “你转告他,我不怪他,叫他别再自责了,这换是谁都会选择明哲保的,这年头谁没有些苦处,再说了我现在这样也并非是他害的。”我一阵唏嘘。   “恩,我会转告他的,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阿杏站起向我告别。   “不多坐一会儿?”   我舍不得阿杏走,伸出手想挽留她。   “不了,芷阑殿那儿可不比以前,没了你每日杂事多了许多,你好好保重,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阿杏苦笑着握了握我的手,转身离开。   “谢谢你。”我有些沮丧。   “祁忻,不必垂头丧气,也不必对琰主子心生怨恨,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的事儿,琰主子并没有故意害你,反而是在救你,她甚至满足了你所有的念想,你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躺着的是辛者库,而不是躺在皇上的寝宫里。”   阿杏深深叹了口气,她说完最后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在阿杏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变得茶饭不思,也极少下床活动,终日坐在床炕上,精神恍惚,萎靡不振,身子也日渐消瘦。张磊在院外已经着急上火了,他让沈姑姑想尽办法给我进食,可我就是不配合,即使三四人按着我强硬给我喂食,事后食物也会因反胃而被我呕得一干二净。那些天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张磊,满满都是藜舒那冷酷而消瘦的背影。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什么都安排好了,即使她怨恨我背叛她,可到最后她还是选择成全我。可为什么我每一次都要被动的接受藜舒事先的安排,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我曾努力尝试过,但结局是,我依然成为藜舒的影子,被庇佑在藜舒的翅膀之下。   藜舒,你什么都为我想好了,我也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帮我,因为在你心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可你又如何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想尽自己微薄的力量来成全你,我用不着你来帮我,可你却偏偏反过来满足我不足挂齿的念想,这些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这到底是谁在帮谁,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第二十九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九月就要到了,我几乎一个月未见张磊,也没有理由在将相见的日子再继续拖下去,我便叫沈姑姑安排好时间让我出去。   离开辛者库时,院里的人都去吃午饭了,没人知道我的去向,可我还是留了心眼,没有从辛者库直接去张磊那儿,而是绕了一大圈从监巡署那过去。因为绕远路费了不少时间,我到那儿时,张磊已经站在院外四处张望了。   “怎么这么久?”   他一看到我就箭步冲上将我抱得死死的。   “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俩的事,这样对你不好,所以我就绕道了。”   我微笑着伏在他的胸口抱住他。   “怕什么,这里是我的地盘。”他不满地蹙着眉。   “可别这么说,我现在在辛者库已经够特殊了,她们可不知道你是我背后的主子,如果让人撞见我与你偷情,这背后的舌根不得嚼到天上去了,到时再让有心人一传,这禁忌的事儿铁定能飞到皇帝的耳朵里,你不想做你的将军啦!”   我一脸无奈地搓了搓他的脑袋。   “还是祁忻想着周到,来,别杵这儿,咱们进屋。”   他一听立马乐得合不拢嘴,牵着我的手拉我进屋。   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我抱至床榻上,被他抱起的那一刻我几乎失声尖叫,脸瞬间就红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处。”他压着我说道。   “别,身上一道道的都是疤痕,多丑啊,不许看!”我即刻严令拒绝。   “不行,我要看看到底有多严重!”   他的神情立马变得严肃无比。   最后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就极不情愿地脱去上衣。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那些伤疤有多吓人多丑陋,即使沈姑姑每天给我涂抹消除伤痕药膏,可那些可怕的伤疤也是需要时间来淡化抚平的。现在背上的伤口才刚刚愈合脱痂,每一处伤看起来都是鲜嫩而狰狞,因为我的背部几乎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你的原先的主子怎么能如此狠心,你不是说她对你比亲姐妹还亲吗?”   张磊此时的脸冷得如冰块一般阴沉。   “不狠心我现在能躺在你床上吗,或许此时我应该在皇帝的寝宫里了吧。”我不禁苦笑。   “那她也不能下如此毒手啊。”张磊心疼地抚摸着我触目惊心的伤疤。   “这不能怪藜舒,她知道我们的事,要不然我也来不了辛者库。”我沮丧地解释道。   “她是怎么知道的,可就算是她知道了,以你们的关系她也会成全你,至于把你折磨成这样么!”张磊有些气愤填膺。   “我和藜舒约定好了要一起老死在宫中的,可现在我选择跟你走了。”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和藜舒之间复杂的关系,只能模糊地掩饰下去。   “可她不是有皇上么,她又要皇上又要你,那我怎么办?”张磊有些委屈地低下头。   我完全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原来骁勇善战的张将军还有如此别捏的一面,我捏着他得脸颊忍俊不禁。   “她不喜欢皇上,可她还是让我住进辛者库了。”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张磊不明白我在笑什么。   “原来她帮了你,她想要成全我们!”   张磊一脸吃惊。   “可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她对我心生隔阂,我们再也回不去了,这次帮我已是仁至义尽,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义务帮我。”   又一次,我揭开了自己的伤疤,只是这一次我突然发现此时心里只剩下无奈和自嘲,在此以前,每次想起藜舒时所感受到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已经少了许多,到底时间还是消磨掉了某些东西。   “也是,能变成今天这样,也是受了你主子的恩,也该知足了,只是到头来苦了你。”他叹了口气唏嘘道。   脑海瞬间划过无数条闪电,张磊无意间的这句话想一块巨石一样在我的心中激起千层浪花,心里隐藏许久的话顿时蹿动不止,犹如猛兽挣脱牢笼之势,让我忍不住想脱口而出,等了如此之久,我想我是等不住了。   “藜舒帮了我们如此大的忙,她这份恩情我是致死也不会忘的,虽然我们现在关系不如以前,但我也不想欠她什么,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我好想报恩,我想实现她愿望,可是……”   我起身穿戴好衣服以掩饰我狂跳不已的心脏,强装镇定地说道。   “噢,什么愿望说来听听,看看咱能不能把这恩给报了。”张磊有些好奇。   “藜舒不止一遍与我说过她此生最大的愿想就是出宫,她说她不想这死气沉沉的皇宫里终老一生。可这种愿望我根本实现不了,那……你能办到吗?”   我我心怀期待,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探问他。   “出宫!”   他的脸上明显露出难色。   “很……难吗?”   一直以来缓慢却从未停止膨胀的希望在刚刚还充满了我鼓动的胸腔,可这一刻又瞬间被噩耗扎破泄气,干瘪得如同老人身上皱褶的皮肤。   “难道……难道她就没有别的愿望吗?”   张磊明显看到我此时垂头丧气的失望,急忙想抚慰我。   张磊的这句话让我突然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虚弱地摇着头,我知道这是个比登天还难的要求,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可惜结果依旧不尽人意。   “祁忻,你别难过,我发誓会想办法的,但是你也知道带着皇帝的妃子出宫真的是有难度的,我尽我所能好不好,别哭!”   张磊手忙脚乱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得将我搂在怀里帮我擦出不断下落的眼泪。   “恩。”   期望落空的我也只能强颜欢笑,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回应他。   虽然张磊应承了这个异想天开的要求,但从他的左右为难的神色看来,我知道他是办不到的。满怀信心的我虽然再一次下了赌注,且以为我会想第一次那样幸运,可谁知我的运气在张磊接受我的那一刻起就用完了。   到头来还是输了,我该怎么办?   ☆、第三十章   辛者库位于这座皇宫畸形的等级制度的最底端,是所有后宫宫女们谈及色变的炼狱,因为一旦进入辛者库就必须忍受非人的苦役和极苦的待遇直至病逝或者老死,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恢复原职,也更没人会去在意辛者库宫女们的生死,她们就好像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小鬼,游离于皇宫之外,而沈姑姑这位酷吏掌握辛者库里所有的生杀大权。   这便是传说中的辛者库,如今,我已经在此生活近三个月,作为旁观者的我每日都能见到如同家常的脏苦累活,还有过不少见不得光的酷刑和虐待,甚至有几次亲眼见过因上吊自尽或者因被打得血肉模糊而面目狰狞的尸体被太监们草草用裹尸布包扎好,便扔进后门的马车里然后悄悄运送至宫外的乱坟岗里了。起初,我是无法忍受这些残忍而血腥的场面的,可时间愈长愈让我不得不接受我所在的这个肮脏丑陋的环境。事到如今,对于辛者库里所发生的一切我早已司空见惯,夹指、剁指、缝嘴···我甚至能麻木而冷漠地旁观且旁听发生在辛者库小木屋里所有的惨绝人寰的酷刑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姑姑以这种方式树立了她在辛者库的绝对威信和权力,而如今的她早已习惯把这样残酷的手段当做一种消遣玩乐的游戏,每日乐在其中,至于身为沈姑姑跟班的我不得不留下来帮她善后娱乐结束后遗留下来的鲜血淋淋的现场。   作为沈姑姑身边的下手,我负责辛者库的监督和管理,但工作却比在芷阑殿里的轻松,虽然免不了要经历些鲜血四溢的现场,但我也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上午完成我的工作后,中午我可以去找张磊,即使很多时候张磊忙于公务,陪我的时间很少,但我可以在张磊的小屋里待到晚膳过后才回去。   阿杏每个月都会抽空来看我,几乎是一月三次,每次来都会捎些糕点和茶叶带给我,她问我在辛者库里是否过得安好,而我每一次都会询问她芷阑殿的近况,阿杏当然知道我心里的小九九,但她也会不戳穿,只是耐心地告诉我藜舒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动向。   “自从皇帝不再宠幸琰主子,琰主子便终日把自己锁在寝宫里,深居简出,谢绝见客。后宫里的人都说芷阑殿的报应到了。起初,殿里每日都会来一些冷嘲热讽地妃嫔,装作是热心肠的探望慰问,更可恶的是其中不乏有琰主子多次送过礼的,她们一坐在芷阑殿就是一两个时辰,对着芷阑殿说三道四,指桑骂槐的,连我们做下人的都看不下去了,可琰主子总是以病推托,不肯见任何人。后来她们也乏腻了,也不再过来。虽然芷阑殿变得和以前一样冷清,可碧菱仗着她如今是芷阑殿的大总管,对大伙指手画脚,横眉竖眼的,现在芷阑殿不复从前了,整日鸡飞狗跳的,琰主子也坐视不管,诶,大伙都希望祁忻能够回来,可···诶。”   阿杏每次见我都会与我抱怨类似于上述的话,我虽然担心藜舒,但也不想再把我的情绪感染给阿杏,只得挑起阿箐的话题,好让阿杏能开心些,不过这个方法每次都屡试不爽,一提到阿箐,阿杏乌云密布的脸总能瞬间放晴,滔滔不绝地一讲就是半天,而我也乐于在一旁倾听阿杏所有的分享,所以每次阿杏的到来都是我在辛者库里最快乐的日子。   转眼间秋天不知不觉悄悄降临,十月到了,这样快乐的日子也到头了。   后来,从十月开始直至十月二十日,我始终未见阿杏的身影再出现在辛者库里,这二十天里我一直在干等,直至我变得害怕焦虑,坐卧不宁,甚至产生了偷回芷阑殿的念头,直到,福禄来了。   “阿杏呢?”   “阿杏以后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   “阿杏她…,”   “阿杏怎么了,你到底说呀!”   “阿杏她···阿杏死了,还有阿箐。”   “什么···阿杏死了···怎么可能呢,上个月她还和我在这儿谈笑风生的,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没了,你一定弄错了,你弄错了!”   “祁忻,你别急,千万别哭呀,听我解释行不行。”   “你倒是说呀!”   “都是碧菱那个贱人,整个芷阑殿就阿杏敢与她作对,我也不知道那个贱人是怎么发现阿杏和阿箐的事的,可恶的是那个贱人居然拿着这件事想要报复阿杏,然后···然后阿箐也被牵扯进来了。”   “你说碧菱知道阿杏她们的事了!”   “对啊,那个贱人也不将这件事上报给琰主子,而是擅自越级直接捅到内务府,诶,如果事先告诉琰主子,阿杏她们也不会成今天这样。”   “阿杏被内务府带走,难道藜舒不管吗!”   “琰主子有管,她让内务府晚一天来抓人,说是自家的奴才要自己管教。然后···然后那天晚上阿杏和阿箐双双服毒自尽了。”   “她们哪来的毒、药!”   “是琰主子给的,祁忻,你千万别怪琰主子,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了,她甚至花了大把银子买通内务府的人,让他们在宫外买好的墓地给阿杏和阿箐合葬,而不是将她们弃至荒野。”   “我已经不是芷阑殿的人了,我没有任何立场来怪她。”   “琰主子是狠心,但不这样做,阿杏和阿箐就得分给那些颐和殿那些老太监做对食,你不是不知道那些年老色衰的太监的手段有多卑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月三日晚上。”   “呵,那天晚上下着暴雨,阿杏阿箐在那边遇难了,而我却这边跟个无事人一样傻傻地等着阿杏来看我,真是讽刺,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你们一个个把我当猴耍,觉得挺开心是吗!”   “我···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   “担心,呵,可我到底还是知道了。”   十月,我不知道宫里又有多少宫人如同草芥般死无声无息的死去,但这次我不得不直视这些从来未曾被人重视过的死亡,因为就在我身边,两位至亲的友人被卷入其中。从小到大,我对死亡没有任何概念,就连母亲去世了我也不曾觉得难过,我不知道是当时我年纪太小,不知悲伤和死亡为何物,还是母亲的那句“世间上所有的东西都会消逝,没什么了不起的。”让我觉得死亡只不过是凡人来人间走一遭后必经的过程。可随着心理还有身体上得不断成熟,我不得不重新正视母亲的那句话。的确,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是对自己说的,对于旁观者,他们真的会觉得自己身边的至亲一个个的离去真的如同早谢的繁花一般随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去一般,在心里激不起任何涟漪吗?   显然,并不是这样的。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阿杏脸上爽朗而不沾一点心机的的笑容,甚至于我会时常恍惚走神,以为阿杏带着糕点来辛者库看望我还是昨天的事情,可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阿杏已经不在了。   ☆、第三十一章   九月,夏末秋初,慤国与北方盟国的所签订的十年永不侵犯的条约维持了仅仅三个月,就被敌国轻易撕毁了。   强大的敌国一直以来都在兼并一些游离于慤国之外的小国,通过战争和游说,敌国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这项庞大版图合并工程。九月,得益于慤国邻邦陈、郑这两位盟友的加盟,敌国变得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九月中旬,强大的盟军部队正在西北部汇合结集。战争的利箭已被迫架至强弩之上,即将一触即发。   敌国撕毁条约的消息被朝廷隐瞒了,他们并不想让让百姓知道,而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骚乱,但军方还有一些重要的大臣官员开始着手准备让自己的家属离开京城。九月末至十月初,一批又一批富丽堂皇的车辆在夜色的掩护下,穿过京城的南城门,向南方驶去。   十月中旬,皇宫里的苍黄的叶子早已凋零满地,今年与往年不同,深秋未至,宫城里的树木已经全数枯黄,每日秋风阵阵时,枯枝败叶就像雪花一样飘落,满目萧然。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宫逐渐衰败的迹象,宫人们私下里总在议论纷纷,可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月末,福禄最后一次来找我。   他说他要走了,我问他去哪儿,他却死活不肯告诉我,只是一个人地蹲在墙角里神神秘秘地低声叨念。   “慤国快要完蛋了,我若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他说道。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在意福禄这些无止尽的碎念,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因为寂寞罢了,因为没了阿杏,他芷阑殿里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所以才跑来这来与我诉苦解闷的。   可惜,我错了。   第二天早上,我便听说昨夜十几个宫人在宵禁后夜闯皇宫的南天门,被禁军用乱箭射死,而在他们随身的行囊里,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皇宫里给出的说法是,宫人们监守自盗,偷取宫中大量贵重物品,并合谋想私自出宫典当成财。但官方给出的解释显然是漏洞百出的,即使有些宫人会傻到为了钱财而让自己丢失性命,但没有哪个宫人会蠢到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夜闯南天门,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然而官方似乎并不在乎这种解释是否合理,第三天早上内务府就以肃清宫中不良作风为由四处抓捕宫人,那天晚上又一大批尸体被运送到城东的乱坟岗,宫中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再敢就此议论。   直至第四天我看到内务府在皇宫内四处张贴的关于偷窃名单的公告,我才知道福禄是那一夜被乱箭射死的太监之一。   福禄死了。   十月二十八日深夜,我拿着剪好的纸钱和冥衣,悄悄来到辛者库的一个死角,想为死去的亡灵祈祷,宫中是严令禁止宫人烧纸祭拜的,可对于这一个月来一个接一个倒下的人,我做不到漠不关己,事不关心,于心不安的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慰藉自己并向亡魂道别。   祭品一件一件的被逐渐高涨的火焰贪婪地吞噬,化为灰烬,黑色的碎尘被重重的烟气抛掷空中,又在火苗微弱后,飘落归地。隐蔽的光火很快消失,周围依旧平静。   三年了,阿杏、阿箐、福禄,你们在我的身边陪伴了三年,是你们让我有了亲人的感觉,然而没有你们芷阑殿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如今芷阑殿已是物是人非,那些最初始的人们,走的走,亡的亡,只留下女主人守着一座早已变作空壳的宫殿。我无法相信,仅仅三年的时间,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不论是人心还是在那里的人们。更可怕的是,至始至终我都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周围事物一点点的变迁,我想牵涉其中,却总有一些有心或者无心的因素将我排斥于边缘之外。在你们最无助的时候,我不在你们的身边,当你们一个个消失,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你们知道吗,我最痛恨这种感觉,看着一个一个鲜活的肉体在我面前倒下,可我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痛苦挣扎致死,却无法出手相救,我讨厌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   我帮不了你们,也只能在此烧一些冥纸,愿你们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眼角的眼泪早已流干,墙角的灰烬早已冷却,而且我却深陷在自己的记忆与思绪中不可自拔,直至附近一屋响起一些动静,我才终于回过神来。   两个宫女起床小解,我趴在墙角里,看着远处两个模糊的身影蹲在水井的一旁,耳边便响起窸窣间断的水声,我有些恶心,准备转身离开,不料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开始开口对话。   “喂,我和你说个秘密,我发现好久了,可你发誓,不许和别人说。”   一个人开始忍不住嚼舌根。   “你说,我保证不和别人讲。”   另一个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就我们院的那个祁忻,我发现她来头可大了,之前不是经常有一个芷阑殿的宫女来探望她吗,我发现她每次来都会给沈姑姑塞大把大把的银两首饰,后来那个宫女不来了,芷阑殿那边又派了一个太监,给的东西比之前那个宫女的还多呢!”   那个宫女虽然压着声音,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哟,怪不得呢,她在我们院l有恃无恐,整天无所事事的,原来背后有芷阑殿撑腰啊,芷阑殿有本事将她弄进来,怎么不把她弄出去呀,也不打听辛者库是个什么地方,这地方是那些娇贵的人能住得起的吗,万一那家伙在这里伤了根毫毛,我们不得跟着挨板子啊!”   另一个宫女在一旁忍不住滔滔不绝地尖酸刻薄起来。   “小声的,万一给别人听见,我们俩都不用活了,真后悔跟你说这些,咱俩快回屋去!”   那个宫女抽起裤子,推攘着自已同伴转身离开。   片刻,院子里又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我的心早已翻起了千尺浪涛,从来都以为一直以来帮我的是张磊,没想到芷阑殿也暗中插了一手,可藜舒没有任何理由帮我啊,为什么?   我蹲在墙角细细琢磨着那两个宫女简短的对话,思前想后地想在其中寻出藜舒要帮我的逻辑来,可惜一无所获。   还是去找沈姑姑吧,我想。   去找沈姑姑的时候,已是凌晨四更,周围仍是一片漆黑,沈姑姑却已经起床了,我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整理床上凌乱的被褥。   “除了张将军每月给你钱财,芷阑殿那边是不是也这样做了?”   我推开门便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   “呵,还真是直接,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姑姑有些惊讶,又掩饰不住脸上的嘲讽。   “你管不着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忍不住发火道。   “是啊,芷阑殿是给我钱,要我照看你,给的钱可比张将军给的还多呢。”沈姑姑承认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冲着她嚷道。   “哟,我的小祖宗诶,这可怪不到我的头上来,是芷阑殿那边让我不告诉你的,要理论,你找他们理论去啊!”   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脸上尽是讽刺之意。   “张将军知道吗?”我平静下来。   “他当然知道,芷阑殿那边又没有说不让我告诉他。”她边说边吮了几口茶不动神色地说道。   我听完她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算是大体证明了自己的猜想,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抵有了些了解,我也不打算继续待在这里,便转身准备准备夺门而出。   既然张磊也知道,直接去找他问个清楚好了。   不料,我刚转身想往外走,之前一脸淡定的沈姑姑又突然大声叫住我。   或许,她是终于忍不住了。   “祁忻,别整天摆着一副全世界都欠你债的臭脸,要不是我欠芷阑殿一个人情,就算张将军求我,我也不会帮你的,同是琰主子的人,你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那个人的脾气跟你一样臭,可她却没有你命好,也不知道琰主子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就想救像你这样的人!”   沈姑姑看着我的一脸不羁,终究还是没忍住她对我一直以来的鄙视和厌恶,出口便是恶言相向。   “什么,那个人是谁?”   我听出了些蹊跷。   “哟,想着你还不知道你在这儿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真以为琰主子想成全你和张将军啊,太可笑了,是因为我在这儿主事,琰主子才让你过来的,要不是琰主子,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沈姑姑脸上的嘲讽之意更甚了。   “少废话,快说那个人是谁?”我一脸不耐。   “就是曾经吊死在张将军屋外那棵槐树下的女人。”   沈姑姑漫不经心地爆出那个人的名字。   “萧贵妃!”我大吃一惊,“她和琰主子有什么关系!”   “呵,和琰主子有什么的关系,不如说说她和你的关系,你们都是琰主子待如骨亲的人,可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对琰主子的,一个个为了男人把琰主子的心当作驴肝肺一样践踏,你们问问自己的良心,你们对得起琰主子吗!”沈姑姑在一旁越说越激动。   “萧贵妃怎么就对不起琰主子了?”我在一旁试探性地询问道。   “琰主子和那个贱人是十年前最受皇上宠爱的贵人,可她为了上位,和皇后联手在背地暗算琰主子,把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让每日琰主子服下,最后琰主子唯一的孩子就流了。”   眼前的人越说越小声,原先还是满脸的讽刺之意,而此时我却看不懂她脸上复杂的神情。   “这些事为什么宫里都没有人提起?”我不禁好奇了。   “算了算了,我说得太多,对你也没好处,你回去吧。”   沈姑姑居然叹了口气,想起身送客了。   “这件事是你先挑起的,怎么能说到一半就停了,你如果不说,我就敢回去问琰主子!”   我一时急了,连忙吓唬她。   果然,一提到琰主子沈姑姑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她站起来眯着眼看着我,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几乎把我看毛了,我正想呛声不料她又重新开口。   “也罢,这些事情你也该知道。”她又长叹一气,重新坐下。   “当年那件事牵扯到皇后,没人敢到处声张。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知道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缄口默言,谁敢拿这段宫廷禁事到处造谣呢。”她继续说道。   “萧贵妃是怎么与琰主子认识的。”我又问。   “她们十五岁就进宫了,同岁数同寝居同是新人,很容易就将彼此当做知己,也就在那年她们双双被皇帝看上,接着萧贵妃也渐渐地就变了模样。在她害得琰主子落胎后,皇帝就只宠她一个人了,整个后宫被她搅得是天翻地覆,直到终于有一天,所有人都忍受不了她那骄横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合力将她贬至辛者库。你知道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琰主子出的主意,是琰主子亲自将萧贵妃下放到辛者库的。也就是因为这样,皇帝开始不再宠幸琰贵人。琰主子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可她从未抱怨过。”沈姑姑低下头渐渐陷入回忆。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的?”   这位沈姑姑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你确定你想知道?”沈姑姑抬头苦笑着反问我。   “我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又顶了她一句。   “我是琰主子当时的贴身宫女,也就是那个下药的宫女。”   沈姑姑一脸满满的都是自嘲的神情,可她的声音里却充满了苦涩。   “你为什么要下药!”   我吃惊不小,这显然不符合逻辑。   “要是我知道那是堕胎药,我今天会坐在这里?!”沈姑姑呛声反驳我。   “如果我知道那些补药里藏有麝香,我是打死都不会接受那个贱人给我的钱财的,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沈姑姑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很感激琰主子没有杀我,而是把我贬至辛者库,要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地位。而那个贱人和我同时进入辛者库,她选择了自杀,我则选择重头开始,说起来都不知有多讽刺。真的,我今天的地位有一半都是琰贵人给的。所以当琰贵人说要让我帮你的时候,我不是没有犹豫过,因为就算是那个贱人被贬至辛者库,我也从未见琰主子伸出手要帮她,而我更不想再放纵你的出现让琰主子又一次伤透了心,所以我郑重地问她到底值不值得,可她清楚明了地告诉我‘值得’。也就是因为这两个字,我答应她要帮你,可在你的身上我真的看不到任何值得琰主子去帮你的地方,你以为你今天的这一切都是谁给的,是琰主子给的,不是什么张将军,而你呢,依旧不知感恩地整日跑到外面偷情,你这样做到底对得起谁啊!”   沈姑姑的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将我本来就是千疮百孔的心脏割划地支离破碎,我泪流满面地看着沈姑姑对着我苛刻的责骂,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从来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心无愧,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藜舒的感受,也从未想过在自己伤透藜舒的心后,她还会一次又一次设身处地地去帮我,当我意识到自己已是恶果累累时,我才明白,既然自己是所有事情的真凶,我又拿什么来奢望藜舒可以理解我的苦心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叹了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转身准备离开。   “今天我说了这么多,而且这些话我也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义务来告诉你,可我还是忍不住向你还原事情的真相,我只想告诉你,请你以后不要再辜负琰主子的用心良苦了,我从来都觉得将一个人蒙在鼓里,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个人毫无回报的付出是非常愚蠢无知的行为,可琰主子却甘心一遍又一遍地重蹈覆辙,无论在那个贱人的身上,还是在如今你的身上。还有,今天我所说的话,无论你是否有心听进,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如果十多年前那场悲剧再次重演,为了琰主子,也为了你自己,我都希望你能够尽力去阻止它。”   沈姑姑叹了口气,颇为用心良苦地劝告道。   “放心吧,我没有萧贵妃那样狠心的心肠和计谋,琰主子怎么馈赠与我的,今世,我会以其十倍回报与她。”   我转头,苦笑的回答,便头也不回的朝大门走去。   ☆、第三十二章   十月三十日下午,我与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地坐在张磊的小屋等待张磊的归来。   近月以来,张磊的公务异常繁忙,十月份到现在,我只见过他三次。而且我也不知道今天他是否能抽出空来看我。不过,近黄昏时分,张磊到底还是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甚至来不及脱下身上带有血迹的战袍,便拉着我的手匆忙坐下。   “祁忻,明天收拾一下,后天有人会带你出宫的。”他心急火燎地灌下几碗茶水说道。   “出宫?”我心中不禁一震。   “对啊,敌国攻破了峁山关,不日便可包围京城,不出宫,难道还留在这送死吗!”张磊解释道。   “可是,皇帝都还没走,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离开?”我不禁好奇。   “你以为皇帝还傻傻地待着皇宫里等死啊,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个是假皇帝,真皇帝早带着皇后在十月初就南下逃难去了。你还记得十月中旬你那几个夜闯南天门的太监么,泰安殿的太监私下里早就知道皇帝弃城而逃了,所以几个胆大的太监才连同唆使了另外几个宫的太监,哦,其中还包括芷阑殿的,一起带着家当出逃,内务府居然以盗窃罪将此事掩盖过去了,而且还就此事将所有知情的宫人都灭口了,真是一箭双雕啊,现在的慤国早就名存实亡了,可百姓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张磊在一旁哀叹道。   “福禄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又一次被真相震惊了。   “对了,这块腰牌你收好,后晚出宫的时候会有人盘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精致的玉牌塞进我的手中。   “那你的呢?”我望着手中被精雕细琢的玉牌下意识地问道。   “你听我说,这腰牌是皇上给的,现在为了稳住人心整个皇宫都被封锁住了,宫中只有少部分拿着腰牌的人才能出宫,所以后晚你必须拿着这块牌出宫,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磊掰过我的肩膀,严肃地望着我告诉我事情的严重性。   “你要我一个人出宫!”   我还没有从福禄的死中回过神来,睁睁地望着张磊,用了好长时间才明白张磊的意思。   “你看腰牌就只有一块,而且我是皇宫的禁军统领,不能在大敌当前时擅离职守,你先出宫,出去会有人接应你的,到时等到敌军攻破京城后,你等我三天,我发誓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张磊将我抱在怀里耐心地劝说我。   可,我还是哭了。   “你一个人被困在京城里,这么多人挤在京城里舞刀弄枪的,万一你出不来怎么办,万一我等不到你怎么办!”   我趴在他的怀里哭得浑身颤抖,因为我能想象到了所有不好的结局。   “祁忻,你看,我父亲是西北王,他将他这一生都奉献给这个国家了,而我作为我西北王的儿子,不能弃这个国家于不义之地啊,你懂吗?”他心疼地擦拭我眼角的泪水,安慰我道。   “可你不是说这个国家名存实亡了吗?”我抽泣道。   “可它依旧存在不是么,放心,我发誓我会去找你的,别担心好吗?”   他叹了口气把我紧紧抱在怀中。   我抱紧张磊,不再说话。   那一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手中撰紧的玉牌已经被我捂得滚烫,可我还是不敢松手,在我的心中它比一块钻石还要珍贵,甚至于它是无价的,而我更怕自己一旦松手,这块玉石就会消失不见。   我想老天既然看眼满足了我长久以来的期望,给我这个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即使用我一生的自由来换取,即使赌上我毕生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第二天一早,我就迫不及待地赶往芷阑殿,回去的路依旧熟悉,那些花园,树林,石桥,路边的花坛,破碎的盆栽,褪色的红墙绿瓦,它们仍然伫立在原地,只是周围的季节变了,风景变了,而我也早已没了当初的心境。   十月三十一日,十月的最后一天,我想不管是岁月匆匆,年轻时的往事不再鲜明,还是随着年轮的增长,记忆衰退,我依然会清晰地记得我最后一次站在芷阑殿的大门口,抬头仰望着的那一片狭长的天空,灰白阴沉的色调,看不见云,看不见太阳,只有一只孤雁在高远的天空中哀鸣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已是深秋,这只雁为什么不跟着雁群到南方过冬,一旦入冬,它就会因为饥寒而死去。是雁不想跟着雁群走,还是雁群不要它了,没人知道。   芷阑殿还是老样子,三年前用枯树枝堆砌而成的几箩鸟巢依旧挂在石山旁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只是春天的鸟儿,秋天就已经飞走了。我轻车熟路地穿过正院,前往藜舒的寝宫,院内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宫人在洒水扫地,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他们抬起头一脸疑惑地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一个辛者库的宫女毫无征兆地闯进殿内,匆匆去往自己主子的寝殿处,居然也没一个人想着过来将我这个陌生人拦下。   直至我走上了寝殿的阶梯,远处才匆匆跑出一个宫女厉声叫住我。   “你是何人,竟然如此毫无规矩,芷阑殿是你这等下人能进来的吗!”她气喘吁吁地辱骂道。   “我找你家主子。”   毕竟我之前是芷阑殿的人,我也不想让那位宫女难堪,只好走下台阶,心平气和地与她解释道。   “你这辛者库的下人,有何能耐能找我家主子,赶紧的,从哪来滚哪去!”那位宫女的语气甚是粗暴。   “让碧菱出来,她认得我。”我皱了皱眉头,也不想和她废话。   “我才是芷阑殿的主事,碧菱早就不在了。”她一脸不耐地催促我。   “她去哪了!”我心里一惊。   “她偷了琰主子的首饰,被内务府的人带走了。”   她挥了挥手,指着芷阑殿的大门示意我出去。   我又获知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仅仅三个月,我、阿杏、福禄、甚至于现在连碧菱都不在了。仅仅三个月,当我再次回到芷阑殿时,竟然发现我居然找不出一个我认识的宫人。仅仅三个月,芷阑殿的五脏六腑全部被换清,只留下一副虚假的皮囊,仅仅三个月,人事变迁,什么都没有了。   那位宫女看着我莫名其妙地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便没好气地上前推我。   “再不走,我叫内务府的人把你也带走,快滚!”她拉扯着我的手臂威胁道。   我被她扯疼了,也不再忍让,一把将她推到在地,转身跑上阶梯,推开寝宫的大门,直奔二楼的书房。   果然,藜舒在那里。   靠近西窗书案旁那消瘦的身影,那是我即使喝了孟婆汤,无论转世轮回多少次也不会忘却的轮廓。她低着头,细细地阅着手中捧着的一册书卷,耳际的几丝乌发不经意地散落,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恬静,而微微蹙着眉还有毫无血色的脸颊却让她多了几份憔悴和病态,我的心狠狠地一揪,强忍着冲上去抱紧她的冲动,只是呆愣在一旁看着她,看着她的人,她的姿态,她细微的动作,她的神情,她脸部的每一个细节,我甚至在心里暗自狠狠地诅咒那个将香炉放在书案边旁的宫人,因为那袅袅的烟雾将她的侧脸变得忽明忽暗,若即若离。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我已是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片刻,贪婪而毫不掩饰地注视着她,我想把她此刻的模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因为这是我此生最后的机会了。   “这个辛者库的宫人莫名其妙地闯进殿里说要见您,奴婢拦也拦不住。”   尾随而来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解释道。   “你先下去吧。”   藜舒头也没抬,那位宫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转身离去。   殿里只剩下我和藜舒两个人,周围趋于平静。我看着藜舒坐在那儿,低头看着书,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场景,让我以为自己还是三个月前待在芷阑殿的祁忻,不过身上这套粗糙的宫衣很快就让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错觉。   “有事吗?”   藜舒终于开口询问了,只有三个字,可她依旧没有抬头。   直至藜舒的声音响起,我才发现自己从进屋到现在一直失神地望着她,当我回过神来,才察觉到周围的空气已变得十分尴尬,我突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藜舒见我一直不说话,便开口送客。   “我知道琰主子不想见我,我也不会浪费琰主子宝贵的时间,说完话我便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我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走上前将怀里的那块玉牌拿出来放在藜舒的桌上。   藜舒没有想到我突然冒失的举动,她不由得抬头,有些地惊讶看着我。   终于她肯抬起头看我了,我终于看清那让我日思夜想的面容,虽然我刻意去忽略她脸上的生疏和冷漠,可我还是感觉得自己被狠狠地被人捅上几刀。   即使她不愿认我,可我还能看见她不是吗,该知足了。   “敌军这几天就会攻破京城,皇宫是保不住了,明晚琰主子可以拿着这块牌子出宫,出宫后会有人接应你。”   我声音有些颤抖,右手紧紧攥住隐藏在身后不断抖动的左手,简略地把事件的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宫中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藜舒并不相信我,而是低下头继续看书。   “皇上早就逃走了,整座皇宫只有少数持有腰牌的人才能出宫,你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陪葬吗!”   我被藜舒一脸无谓的态度深深地刺激到了,一把将藜舒面前的书扯掉,朝她吼道。   “这么说,这块腰牌是张磊给你的?”   她有些讽刺抬头看着我。她脸上的表情无比生疏僵硬,微微抬起的眉头还有上扬的嘴角尽是嘲讽之意,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对,是他给我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中的莫名的怒气。   “他把唯一出宫的机会给了我,而我现在把这个机会给你了!”   “既然是他给你,那我就更没有理由收下这块腰牌,你拿走吧。”   藜舒摇摇头冷笑道,她起身离开座位,暗示让我离开。   “藜舒!”我朝她吼道。   “是,我承认我是对不起你,可你也不需要用这样毫无所谓的态度来报复我,我现在拿的是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自由!”   “别忘了,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做这些事。”   藜舒停下脚步,可她仍是冷酷地不肯回头。   在那句话里,我寻不到一丝旧日的感情,空白而苍凉,仿佛将我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我瞬间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失神地瘫坐在地。   藜舒还是不肯原谅我   “藜舒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我在乎藜舒的性命!”   我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藜舒的背影似乎一震,可又很快变得疏离而陌生。   “我不需要你在乎。”   她说得是如此平静,不掺杂任何情感,好像我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藜舒或许你已经不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和你说过的话,现在我再说一遍!”   我苦笑着擦干眼泪站起身说道。   原本以为将腰牌放置藜舒的面前,她便会离开。可现在看来,不逼着我把真话说出来,她是不会走的。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将这些东西告诉藜舒,只是想将这些东西稳稳当当地埋在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待到我人老珠黄时,或者是濒临死死亡时,我可以重新翻出来回顾这一段值得回忆的往事。这样我才会死而无憾,因为在自己碌碌无为的这一生中,我也做过这么一件值得我骄傲的事情。   可如今我不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她永远不会离开。   “我说过‘藜舒,总有一天你会踏出宫门的,什么事都会有可能。’,藜舒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我一直记得,现在我帮你实现了,腰牌我也放在这里了,出不出宫只能靠藜舒你自己决定,我也强求不了。”   终于我还是说出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藜舒到底还是转过身来,而她脸上毫无遮掩的震惊、惶恐、不知所措,我想我此生都会记得。   “如果藜舒不喜欢我,没关系,以后我也不会来打搅你的生活了。”   这应该是此生对藜舒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吧。   终于完成了任务,自己却也掩饰不了心中肆意而生的落寞,我深深吸了一口包围在周围熟悉的兰花香味,转而匆匆离开。   我知道藜舒明天会离开的,因为这是她一直奢求的却又根本无法实现的愿望,还有她必须对得起我长久以来费尽艰辛的苦心。   那天下午,我便告诉张磊自己放弃了这次出宫的机会。我说我不想一个人提心吊胆地在宫外等待,要出宫就一块出宫,要留下就一块留下。   这样,我可以在宫中陪着张磊,而藜舒给我的一切,我也得以偿还,所以即使将来一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留下来也好,大不了抱着一起死。”   张磊叹了口气,抱着我开玩笑道。   “明天晚上,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想成为你的妻。”   我搂着他的脖子告诉他。   “可是我说过要三媒五娉地把你娶进家门的,在那屋子怎么能算呢。”   他不由得蹙起眉,想要拒绝我。   “喝一杯交杯酒,我便成为你的妻了,我怕出宫后,你便不要我了。”   我伸出手抚平他皱着一团的眉毛,开玩笑道。   其实我是害怕我们两个人根本就出不去,可我不敢说出口。   “好啊,到时小生我一定会着一身红袍来拜见娘子的!”他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我不禁微笑,不再言语,我知道知道他是同意了。      ☆、第三十三章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一日,京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漫天的雪花从清晨一直飘到下午三时,整座皇城到处堆满了厚重的积雪,宫人们不得不拿着铲子,为各自的宫殿开路。那天下午我将在辛者库库的行囊几乎都搬进了张磊的小屋里,用所剩不多的红纸和红布尽量将屋子布置得像一间新房。   我不知道慤国即将到来的灾难会带给我些什么,但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对于未知的将来,我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只能在仅剩的,我可以掌控的这几天里,为张磊做些什么,因为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   黄昏时分,苍灰色的天空中又落下茫茫大雪,淡橘色的夕阳暗沉无力地挂在城西的尽头,它阻止不了来势汹汹的暴雪,只能苍凉无奈地日落西山,望着即将被黑暗和飘雪吞没的世界,想挣扎却又无能为力。   晚上八时,张磊来了,他脱出沾满雪粒的斗篷,露出一身红袍。   “我带了女儿红。”他笑着说道。   这是个十分简陋的仪式,我们只拜了天地,拜了夫妻,没有司仪,没有双方的父母,没有宴席,甚至没有红头盖。或许唯一看起来喜庆的只有双方带有红色的衣服了。   张磊在桌前到了两杯酒,他说喝完这杯酒,张磊和祁忻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人们都说婚庆时的交杯酒是最甘甜的,可我一饮而尽的却是满腔的苦涩。我们看不到未来,我们给不了彼此保证,在国破家亡之际,一杯交杯酒浇灭不了彼此心中对于未知的忧虑。饮尽杯酒后,我们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心事和焦虑,他也读懂我的,可我们都装作若无其事。   “离开京城,我们要去哪儿?”   我趴在他的怀里,试图转换此时愁楚的气氛。   “祁忻说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张磊笑了。   “我不要,我要你带着我。”我撒娇道。   “好,那我就带你去靠海的地方,在那里买一座大院子,里面有二层小楼,可以每天看见大海,吹着海风,院内的竹竿上满满地晾着风干的鱼和虾,空气里总有一股新鲜的咸腥味,那是大海的味道。然后祁忻给我生了好几个大胖儿子。”   张磊抱着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未来的憧憬。   “为什么不生女儿?”   我感觉到有些困乏,可还是忍不住要打断他。   “对对对,祁忻给我生了好几个大胖儿子和大胖女儿,然后白天我带着他们出海打渔,习武玩耍,晚上你教他们读书写字。祁忻在家相夫教子,我就靠打渔赚钱。我要拿我赚的钱给你买首饰、胭脂、衣服,把你打扮地让全天下男人都羡慕,我还要给孩子们买玩具,买书···”   张磊便轻轻地摇晃怀中的我,细细的描绘着一个我从来不曾奢望过的未来。   “我怎么觉得你要把我像猪一样圈在家里养着。”   我困倦地闭上眼,虚声地开玩笑。   “怎么会呢,这叫金屋藏娇!”   张磊忍俊不禁地捏了捏我的鼻子。   “等到我们白发暮年,我们就坐在院子照看我们的孙子孙女,我教他们如何打渔习武,你教他们他们读书写字。每天黄昏时分,我就带你去海边看日落,若你走不动了,我便背着你去……”   我的脑袋里一片混沌,我想睁开沉重的眼皮,我想继续听着张磊描绘我们以后的家,可张磊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   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放弃挣扎,躺在张磊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藜舒,此时的你应该出城了吧,这是你的二次出宫,不过这一次你不会再回来了。   京城没有什么可值得你去留恋的,你将你全部的青春都献给了它,可你至始至终都未曾了解它,甚至于,你还未来得及看到这座金碧辉煌京城的全貌就离开了,但它却留给了你太多的痛苦不堪的回忆:无法抹平的伤痛,后宫的勾心斗角、皇帝的偏见、至亲友人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十多年的空窗生涯,宫人们的离逝,给你的人生抹上了一笔又一笔失败的记号。   我知道在所有人当中,我伤你最深的那一个。可命运如果再给我一次重头开始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再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去背叛你,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出宫。   你不属于京城,你不属于皇宫,你只属于你自己,所以你要出去,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那片天地。   藜舒,或许连你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座蚀人的皇宫折磨得丢失了最原始的自己。从我刚进入芷阑殿到离开,这三年里我始终站在你的身旁看着你的变化,一点点地了解你。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你已经习惯了将自己一层层地包裹隐藏起来,可我还那个最了解你的人,我看着你的哭,看着你的笑,知道你的心思、性情还有脾气。   我还知道因为十多年前的萧贵妃,你一直在自责,一直耿耿于怀,你不敢再相信身旁的人,你变得忧郁薄情,将自己封闭在芷阑殿十几年。可直到我的出现,我发现你渐渐变了,你不再沉默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可以和我说笑,你可以教我写字,可以握着我的手为我取暖,甚至于你可以和我分享同一张床榻。   我从来没想过你可以接受我,我只不过是从一个不知名的村庄走出来的小宫女,就连那张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官籍也是我偷来的,我盗用别人的名字,我假冒别人的身份,我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窃来的。在没有成为宫女之前,我就是一个北上逃难的乞丐,我什么都不是。可你却愿意为我付出,而且是那种义无反顾,不以回报的付出,这让自卑的我受宠若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我心中的那份感激之情。   你说你是肮脏的人,可不管你做了什么,在我眼里你都是最干净。   我自知你是那种慢热之人,你很难在心里接受一个人,可你一旦认同那个人,你会倾尽全力对她好。要不然当年你也不会一直纵容着萧贵妃,任由她利用你一步一步登上贵妃的宝座,直至她毁掉你的孩子,你才不得不出手反击。   对于我,你也是一样,你宠着我,你惯着我,事事都为我考虑。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皇宫里,是你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名卑贱的奴才的。甚至于就连是否要搬出芷阑殿这样的事情你都要亲自来问我。而你的这份细心与体贴,让我今生都无以为报。所以当我一次有一次听到你想出宫时,我就发誓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实现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愿望。甚至于我不惜背叛你来换取这次机会,而你完全被蒙在鼓里。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去争取你出宫的权利,结果老天不负有心人,我做到了。可任何成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会背叛你。震惊、失望、愤怒,让你不得不放弃我,到头来你还是重新缩进曾经严防死守十多年的贝壳里。   你可能会不解,可能会困惑,因为你完全想不出我为何要牺牲自己来成全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如此的心甘情愿,即使到最后我意识到你会恨我,你会讨厌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甘心付出。不仅是因为你对我的认同还有你的体贴和照顾,更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在乎你所有的喜怒哀乐,你高兴时我也会高兴,你不开心了我也会不开心,可我还是希望你每一天都能高高兴兴地活着,而不是终日被这座无情的皇宫压的喘不过气来。我不晓得这份在乎从何而来,但我知道自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吸引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忍不住想要对你好。   你还记得我我曾说过,如果可以我们俩个可以一起出宫,一起定居于西南的边境小城。你说我是白日做梦。但可能是因为我日有所思,我真的有梦见过。   我梦见我们俩在西南的小城里牵手散步,在竹林里我们有一座紧靠溪流的院子,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住在这里的人们甚至微笑着祝福我们。你知道么,这个梦美好的让我贪恋其中不停起来。可待梦醒时分,我发现头下的枕巾被泪水浸湿了。   原来在梦里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到达那座可爱的西南边城。   还好你出宫了,你有机会去享受那里美好的生活。我想只要你完成了自己的愿望,到达了你梦寐以求的地方,即使我去不了又何妨呢。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因为像我这样肮脏的人根本就不配你为我付出。   在你三十来年的人生里,你的家人负了你,皇帝负了你,萧贵妃负了你,我负了你,皇宫负了你,京城负了你,到头来好像所有人都曾经在你的身上留下或大或小的伤疤,而我划割过的那块是最深最痛的。   此生我都不会祈求你原谅我,只愿你可以在你向往已久的西南边境找到你自己的归属,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忘掉前尘往事,忘记皇宫这一处伤心之地,永生不要再踏入京城半步。   藜舒,只要你此生安好,我至死也可以瞑目了。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一日晚十一时,一辆等候于皇宫南天门的马车终于启程,在茫茫白雪的笼罩下,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寂静的京城大道,在南城门处经过简单的盘问停留后,便马不停蹄地朝南方驶去。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四日凌晨,京城被敌军全线包围。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五日至十一日,敌军屠城七日,京城百姓无一人幸免,近三十万具尸体被填埋在东城郊几十米的巨坑中。   嘉禾十三年一月一日,慤国正式宣告灭亡,北方盟国改国号为魉魁,年号为盛安。   自此,慤国不复存在。   (第一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终于完结了,下一卷将会以藜舒的角度展开,也会加入更多人物,大家也会知道藜舒以前的故事,藜舒身在宫中,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事情发展到如今,很多都是因为她的性格还有经历所致…… 下一卷还需时间构思,完成,暂时不会再更文了,下一卷大概得耗时多月,也请大家谅解,有喜欢日出的亲们,也请多多留言,说说这一卷的看法,下一卷,本文会有改进。   ☆、第一章   沧州田栗县,慤国北部一座鲜为人知的小城,县民加起来不足三百人,大多为老弱妇孺,县镇上年轻力壮的男人不是早已战死沙场,就是被强征入伍,从此音信全无。家底稍是殷实的户主早在半年前就拖带着一家老小一举迁往南方。城里留下的多为贫苦农户,她们一面守着几乎年年歉收的几亩寸土,一面靠着微薄的收成苦盼着自家的男人能从遥远的北方战场上归来。可惜知县还未来得及告知县城里的妇人们刚从朝廷下发的文书,就先行南逃了。没人知道镇上所有的妇人已成孤寡。   自田栗县北上前往京城无需五日,只是几月前尘土飞扬的官道如今除了厚沉的新雪上的几处鸟兽的爪印,几乎看不到车辘的痕迹,更不用说人踪了。可想而知,近几日无人愿意北上,南下的人也少之又少。   冬日的白昼十分短暂,离日落之时还有一个半时辰,夜幕已降。离县城不到三里地的松树林里,大雪把原先的官道覆盖住了,整座树林像是生长在白云之端一般。偶尔细长的松枝会承受不住不断积累的雪粒所带来的压力,在空中折腰后重重摔落于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可如此沉重的声音仍吓不跑林间外出觅食的鸟兽,它们对巨大的轰鸣声充耳不闻,无视身旁因下落的树枝所激起的白色的雪雾,坦然自若地享受着跌落一地的松果,似乎它们早已习惯了这样毫无威慑力的自然现象。   一只肥硕的松鸡窝在官道的边缘低头啃啄着一颗新落的坚果,背上早已积满了飘落的雪花片儿,几乎把它一身的黑色的羽衣遮掩住了,可松鸡定如泰山,除了时不时摇摇脑袋,试图晃落鸡冠上的雪粒,它甚至不愿弹动它笨拙的身体。这时,松林的北方出现一点暗淡的微光,或远或近,时隐时现,像冥火一样漂浮在松林的上空,并逐渐朝南方逼近。直到官道旁的飘雪莫名地震动,松鸡才放下嘴里的甘食,下意识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北方,不远处一辆裹着夜色的马车轰隆地撵着巨大的车辘向这边驶来。   夜里,寂寥空旷的松林被一声嘹亮而刺耳的鸣叫所打破,惊起了四周夜出寻食的鸟兽,瞬间林间变得鸡飞狗跳,一片喧嚣。车上的马夫不得不停下来观察周围突然莫名的动静,他感觉到许多不明物种从车顶上飞快的掠过。马夫一脸迷惑,只好下车检查一下车身。突然车窗被打开,有人探出头来询问。   “出了什么事,延青。”   “没事儿,夫人,可能是挂在车前的马灯把林子里的东西都给吓坏了。我还是把灯拿进车里吧,车里的蜡烛太暗了。”   马夫敏捷地跳上马车,轻车熟路地将挂在车头的马灯摘下,打开身后的窗子,将手里的马灯伸进去。   “你挂着吧,没灯夜里看路不清楚,离县城还远,你还要赶夜路,不安全。”车里的人推辞道。   “快拿着,天上有月亮,把林里的雪地照得明晃晃的,我看得清,车里比不了车外,要是夫人伤了眼睛我可对不起将军。”   马夫不容分说地将灯留在车的角落里,重新关上窗户,吆喝一声,马车重新向南方驶去。   因为路上颠簸,马车不停地晃动,桌板上明亮的马灯里嚣张的火焰不断攒动,与此相比,一旁闪烁而微弱的烛光显得是那么的脆弱不堪。车上的人不知为何望着此番景象出神,忽然她呆滞的目光一变,就好像她想到什么愉悦的事情,扑哧一声又笑了。只是刚刚流光溢彩的眼睛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她的脸颊,顺着早已干涸的轨迹,流向下颚,一滴滴地滴落在脚下的被褥上。   车里的人不知道已经哭过第几回了,这次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为了不让泪水再度涌出眼眶。   “祁忻,为什么要堆成一大一小的,两个一样大不好吗?”   “不好!”   “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藜舒就是像仙女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纯洁得不可亵渎,而我呢,则是一介平民。”   “在我眼里,藜舒这么大。”   “而我这么小,因为我需要神仙的庇护啊,藜舒肯定会保护好我的。”   为什么,为什么就连看到一只普普通通的蜡烛我都会想到你!   你一定不知道,当时你的几句玩笑话告诉我,渺小的你需要我去保护,去罩着你,这些话我会一直记在心上。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了,可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我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我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宫里那些污糟的东西伤害到你,我想把你好好地护在我的身旁,让你做回原来的自己。可为什么你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拼着命地为我活着,就为了我那个无助挂齿的愿想。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可以活着离开宫城,也从未奢望过,因为就算是皇帝,他的一生也注定葬送在这巨大的坟墓里,住在宫城里的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这吃人的墓冢。   可,为什么唯独你就是不明白呢!   直到现在我才晓得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开始变质的。   是那句我随口而谈的“我想出宫”。   这世上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傻的人,为了我一句无心的话,你一直在坚持,即使你在我和张磊关系之间左右为难的时候,你在坚持,即使我冷落你,你在坚持,即使我误会你,你在坚持,即使我伤害你,你在坚持,即使最后你不得不面对生与死的选择,你还是在坚持,你选择了死亡来成全我。   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可到最后你却反客为主,把我本该做的事给抢走了。我根本无法想象这两年你是怎么样坚持过来的,一个小小的宫女就像一阵风便可吹灭蜡烛,可你却无声无息地撑了这么长得时间,你做的这些根本无人可以完成。   现在我出宫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你知道吗,我这两天连掀起窗帘看看外面千千世界的情绪都没有,因为我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债,你的,还有张磊的,我不知道如何去还清。现在,我坐在这里,没有了皇宫,整个世界都坐拥在我的怀里。   可,没有了你,就算我拥有了全世界又如何!   “夫人还没有睡呢,我见车里灯还是亮着。”   车外的延青打着哈欠询问道。   “没呢,还没睡意。”   我将身上棉被挪到一旁,重新捏了捏身旁并不严实的被褥,披着披风缩在角落里,一团团白气不断从嘴角溢出。车里寒气逼人,可我还不想躺进温热的被褥里,因为有人比我跟需要它。   “都快二更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延青的困乏的声音夹杂着单调的马蹄声,让车里的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要不,你把车停下来吧,进来歇会儿,都赶了一天的路,又冷又乏的,太难为你了。”   聚焦地眼神瞬间变得涣散起来,我不由得抬起我低下的头,朝着车外应声回道。   “夫人,这是哪儿的话呀,我延青天生做这行的,何况我答应将军要带着你们离开京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我怎么能停下来呢!”   车外的延青笑得十分爽朗,一边吆喝着拉扯着缰绳,一边解释道。   “可进来喝口热水也是好的·····”   我仍是不忍心劝着车外的延青,不料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夫人,您就听我的话,好生歇息吧,夫人再怎么守着,祁忻姑娘也不能大半夜爬起来的,何况车子颠簸几乎两天了,夫人不分昼夜也守了两天,再这样下去,不用等祁忻姑娘醒来,夫人就累垮下了,得不偿失呀!”   延青不禁皱起眉头,脸上的褶子一下子全聚到鼻梁上方,他不得不转身敲打着身后的木栏子,小声嚷嚷道。   “好吧,听你的,我这就睡。”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解开身上的披风,将它覆盖在前方的被褥上,并将桌板上的烛火吹灭,小心翼翼地钻进温热的被窝里。   黑暗中,我侧着身子,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被里的微卷的手,轻轻地磨蹭那湿热的手心。夜里静得只能听见车外单一乏味的马蹄声还有车子来回的摇晃声,身旁沉稳的呼吸声突然让我心安了。   我知道面前的你此时如此真切地躺在我的怀里,没有任何距离。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你微张的唇,你温热的鼻,你微颤的睫毛,还有你消瘦不堪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小心的触碰都让我空荡荡的心不断地充盈起来。明明知道在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见,明明这些天你那熟悉的脸庞已经被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我还是不放心,睁着眼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我还是在心里不停地默念。   你就在这里,没事的,没事了。   因为即使我能感知到那熟悉的味道,体温,呼吸,我还是不能确定眼前的你是否真的就在这儿,在我怀里。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太意外,即使过了两天我仍是无法接受,因为原本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   已是三天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醒来,是因为你害怕你所设想到的结局吗,还是因为你不肯再见我?   我的心狠狠地一揪,伸手圈紧了怀里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今天更两章,大家十一长假好好玩哈! 那个藜舒回忆她和祁忻曾经的对话,这个以前的情节,若大家不记得了可以翻回第一卷第八章看看。   ☆、第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不记得剧情了,可以回忆一下第一卷的故事,第一卷埋下的坑第二卷都会填上。   嘉禾十二年十月三十一日晚上。   自祁忻走后,我维持着这个姿态坐在书案旁整整一个下午。正正一个下午我都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她来了!   我以为她不会再回到这里,因为她没有这个机会,更是因为我对她做的那些事会让她恨我一辈子,她不会再回来了。   可她还是故地重游,这一趟来的匆忙,去的决绝,让我毫无防备。   那一天不过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午后,我以为我会与往常一样,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度过又一个平乏的日子,可她就这样毫无征兆的闯进我的视线里,那么理直气壮,那么气势汹汹。   我没有抬头,还维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可我的心哪还在书上啊!   当她气喘吁吁的站在我的前面,我的心已经惊得停止了跳动,空荡荡的,悬浮在空中,根本触碰不到底,我害怕这种感觉。可我还是倔强不去看她,明明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我做梦都会梦见,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变得更加苍黄瘦小了,还是……还是被男人滋润得更加鲜润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不愿去看她,而是一脸平静,或者说是没有丝毫表情,低头看着一本我根本看不进的书。   我的心早就飞向对面那个人儿的身上了,可身体的反应迟迟跟不上心里的声音。   我知道这样做的我,终究会后悔的,可我宁愿后悔。   祁忻的着急,狼狈,无措让我心如刀割,好几次我都差点抬起头去看她,可我还是硬生生忍着了。   直到她把那块玉佩放在书案的前面,我还是条件式的抬起来头,因为她离我实在太近了,我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无比熟悉的味道,心脏在那一瞬间狂跳不止。   原来,她这一趟是为了让我出宫,让我活命,真是可笑,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又有何能耐可以让我出宫。   是张磊吧,祁忻,是他把活命的机会给了你,你现在却要将这个唯一的机会转送给我,是因为曾经誓死相守相伴的我们到头来也只剩下孤家寡人的我了吗,郎情妾意的你们是在可怜我吗?   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我气愤的起身超床榻走去,拼命压住心中的怒火开口撵人。   终究,她开口了,她告诉我她一直记得我曾经所说过的那一个梦,而她已经为我实现了,至于怎样实现的,不用她的描述,在她全盘托起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能够抓住将所有的来龙去脉,虽然模糊,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但却是那么的真实,像乌云压境下的天雷,足以让我震惊得手足无措。   原来祁忻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所设想的样子。   原来她一直在瞒着我!   夜幕早已降临,手中的那块玉牌被我捂在手心里热得滚烫。自从知道祁忻有事瞒着我,我就从来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到底为什么我和祁忻的关系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从一开始我就排斥这样的反省,就算祁忻离开了芷阑殿的那三个月里,我还是不肯低下头来寻找我和祁忻之间出现问题的源头,现在回想起来,我突然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如此偏执,是为了自己那早已不值一文的清高和自尊吗,可自己早就知道在这个皇宫里,除了皇上,任何人的尊严都可以被轻而易举地践踏,十几年来自己不就一直是这样吗?可我还是如此固执地恪守己见,拼了命地去维护那些早已被踏得粉碎的底线和尊严。如果当初哪怕有一丝的不忍还有释怀,自己可能早就可以发现祁忻所有的破绽。   祁忻自以为自己掩饰地是如此完美,可我一旦仔细去回想,你那些过去的对话,动作,神情都一一将你出卖了,因为其中有太多破绽,如此明显,可当时的我为什么就看不见呢!   你曾说过,有一天我一定会走出宫门。当时你的眼神如此坚定,可我还是当做一句玩笑话轻易地就忽略过去了。   你曾靠在我的肩膀上梦想着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出宫,远离世俗,在西南小镇外过着闲人野鹤般的生活,当时你的话语里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期待。可我却以为你在白日做梦,丝毫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你曾回答我说,你不稀罕皇上给你的名分,我甚至以为你只是单纯地希望留在我的身边也就并未多想,可我现在才知道当时你的心早已不在皇城之中了。   你曾经问过,如果得到了自由,我是否可以放下一切。你的眼里尽是急切和惶恐,我以为是自己的升迁还有皇上对我持续的恩宠让你觉得我和你之间有了莫名的距离感,所以你拐弯抹角地来试探我。可惜我错了,现在我才晓得因为我自认为是对你好的冷落和疏离,让你感到惶恐和不安了,因为面对一个重新戴上光环的女人,你不知道已经匿藏许久的计划是否还值得你再继续下去。   当我当着皇上的面狠下心甩了你一巴掌,你当时的眼神就像伤疤一样深深地烙在心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悄然滋长在心里报复的快意,可很快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你至始至终都在看着我,可我不敢回头看你,我承受不了你那受伤了却有坚韧的眼神,可当时如果我回头了,或许我就能早些识破你的那些计划吧,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沈姑姑告诉我自从阿杏去拜访你后,你便突然茶饭不思,整个人像没了魂魄一般缩在屋子里,一坐就是一整日。明明辛者库离监巡署如此之近,张磊想见你一面,你却刻意托了一月有余。我不明白你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明明我早已成全你们了。可现在我全都明白了。   如今细细回想,你的这些举动是这么明显,你那貌似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划有太多漏洞,可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察觉到!   一个下午,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我思前想后,仍不知其所。   终于,就在刚才,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   是因为萧筱吗?是因为祁忻做了与萧筱一样的事情吗?是因为我恨我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吗?是因为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恨遮挡了我的眼睛吗?   “琰主子,该用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桐怡站在一旁唯唯诺诺地打断我的思绪。   “端下去吧,没有胃口。”   我深呼一口气,低下头时才发现手里的书卷早已湿透。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在十几年前为那个人流尽,谁又想到今日这番情景呢。我侧过身子,一脸自嘲地拭去脸上未干的泪痕。   “可琰主子,您已经一天未进食了,这对身子···”一旁的桐怡慌忙劝诱道。   “你下去吧。”   我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子,将手里的玉牌小心地用素绢包好放进袖兜里,拿起一旁的披风,准备向外走去。   “主子,您去哪儿呀,外边又黑又冷的,主子的身体前些时候才刚恢复,这万一伤寒又犯,奴婢担待不起呀!”   桐怡见状急忙跪在门口,想拦着我。   “起来吧,无须担心,很快我就会回来。”   我看着面前阻路的桐怡不禁重重地叹了声气。   “那奴婢陪主子去吧!”桐怡抬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不用了,你下去吩咐殿里的人好生休息吧,无需等我。”   我系好肩上的披风,眼前的桐怡还是不肯离开,我只能伫在一旁好生解释。   “那主子告诉奴婢地方,奴婢好歹也能安个心。”   桐怡见拗不过主子,只好让步。   “监巡署。”   我绕过一脸惊诧的桐怡,准备去找张磊。   玉牌是祁忻给我,她希望我以此出宫,可我宁愿死在宫中也不愿拿着这块祁忻用命换来的令牌获得自由。以这种方式得到的自由,一辈子都不会让我心安的。机会只有一次,但倘若真要出宫,我仍然希望离开的人是祁忻。   “主子,主子···”   远处裹着夜色的人影匆匆向这边拉近。   “什么事?”   望着眼前的着急上火的宫女一脸迷惑,难道祁忻又出事了?   “监巡署的一位张将军说找主子有急事,现在在偏殿候着呢。”   宫女像是刚得知消息便望这边跑,一边说话还一边大口的喘气。   “知道了。”   我笑了笑,转身朝偏殿走去。   张磊肯定是知道祁忻把令牌给我了,这趟来是想向我讨回这块无价的玉牌的吧。毕竟张磊情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祁忻出宫的机会,他当然不情愿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拱手让人。就算是我,也不会像祁忻这么傻的。只是这块玉牌转来转去,恐怕又会转回到自家主人的手里。   我的嘴角不禁上扬,脚步渐渐缓下来。      ☆、第三章   “琰贵妃,咱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吧。”   站在殿中的那个男人看见我,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我走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祁忻的男人,一八尺的男儿,浓眉剑眼,因长年行军打仗,脸上的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一身盔甲还未来得及脱去,战袍上甚至还印着斑斑血迹。   “是来要回祁忻的玉牌吗?”   我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是,我想让你带着祁忻明晚离开皇宫。这是另一块玉牌,你拿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不由分说地塞进我的手里。   “这块玉牌哪来的,祁忻的那块不是你的吗?”   我看着手里温热的玉牌,一脸诧异。   “这是张文英的,他今日打点好本是要走来着,这老腌物还想偷偷把自己存在内务府的老二给取走,我就把他还有他的老二一同扔进井里了。”   张磊笑了笑,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向我解释,脸上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为什么把他杀了!”   我心里一惊,一股浓重的悲哀瞬间涌上喉。   “老家伙没几年活头了,我不把他杀了,你走不了。”张磊坐在那儿惜字如金。   “我不需要走,刚刚本是要将令牌送还给你的,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我摸出抽中的玉牌,连同他给我那块一同放在他一旁的茶几上。   “你必须走,带着祁忻,帮我照顾好她。”   他掩饰不住此时的惊讶的表情,望着眼前的两块玉牌不禁皱起眉,又忽然抬起头厉声命令道。   “为什么你不带着她一块走?”   我不明白张磊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让我将祁忻带着,这对于张磊本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现在已经是汴京的禁军统领,我必须守着它。”   他的眼睛里平静得见不到一丝涟漪。   “既然如此,你可以带给多人出去,为何剑走偏锋杀了张总管,却仅仅带走两个人,皇宫几千号人的性命难道就这样弃之不顾吗?”我不禁感到疑惑。   “我也想解除皇宫的封锁令,可皇宫这块不是我负责的,留下来的人注定成为战争的殉葬品。”   张磊又不再说话,脸上尽是绝望和无奈。   “等仗打完了,你大可出城将祁忻接回来。”   我突然觉得此时张磊好似在托付遗言,不禁心里一慌,急忙试探他。   “父亲三月前殉职疆场,他临终让我发誓,让我一定要将汴京守住,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不能食言!”   他笑了笑,起身走向西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背着手凑近那幅普普通通的墨画莫名地出神,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那祁忻怎么办?”   我有些不忍,明知道答案,可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们两个人之所以能够在一起,完全靠琰贵妃的成全。祁忻说在宫你对她最好,所以她一直让我想办法将你弄出宫去。祁忻说了,炎贵妃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宫,今天我帮炎贵妃圆了这个梦。也请炎贵妃一路上帮我照顾好她,今后如果她在宫外遇上了好人家,就劝她嫁了吧。我知道今生我与她是有缘无分了。”   张磊转过身走向我,伸出手握住我的肩膀,一脸诚恳又一脸悲怆,他在等待我的回应,他本来不必舍弃,可他还是做了这样一个他根本不想做的决定,我一定会答应的,他知道,等待也不过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我仰着头看着他蹙着眉,黝黑的瞳孔里透着浓浓哀然,在他的眼里,我看到的不是不是我,而是祁忻。   有一天,他会不会后悔。在他和祁忻之间,明明可以做到两全,为何要舍弃。   “可祁忻如果知道你这么做,以她的性格,我不敢保证她能想得开,毕竟她喜欢的人是你。”   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张磊此番的用心良苦,祁忻未必能理解。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与祁忻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我已经知足了,站在我这个位置上,既然已是国破家亡,便谈不起什么儿女情长了。答应我,带着祁忻出宫,好生照顾她。在这宫里,我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张磊几乎将我的肩膀捏碎了,我睁睁地望着他饱经风霜的脸庞,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的,只是祁忻的影子。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一日晚。   我坐在南天门城门旁的一辆马车里,车窗外大雪纷纷,不知道有多久没有下过如此大的雪了。我望着面前不断走动巡视的将士,还有灯火通明的城门口,心里平静地宛如一潭死水。明明我离宫城之外几乎仅有一步之遥了,可我毫无一丝兴奋或者激动。那曾经是我朝思暮想的天地,如今在我眼里却如同我所带不多的金银首饰一般可有可无。   城门上的几盏红灯笼不停地随风摇曳,使得墙头拽动着的麻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昏黄的灯光将雪白的路面照成一片黄色。几名裹着蓑衣的士兵正一边磨搓着通红的手指,一边弯下腰板用力铲除集落在道路上厚重的积雪。边上一名小士兵被将军训斥后,急匆匆地从木屋的那端跑出来,站在被铲干净的青石地板的中央,一把一把地将怀里的盐巴散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我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的低落,再过几天就不会再有人在这里扫雪了。我甚至不知道那名小士兵是否可以侥幸逃过这场战争的浩劫。   想不到,我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享受这宫城里最后一丝的平静。真不知是喜还是悲。   “夫人,夜里冻得慌,您打开着窗户也老半天了,您看您好生生的脸都被吹红了,把窗户关上吧,将军一会儿就到了。”   车头的马夫不知什么时候跳下车,走到车窗旁靠在窗沿上好意相劝。   “哦,是吗,刚刚走了神,想是忘关窗户了。”   我才发现开着窗户也有小半个时辰了。北风直呼地灌进车内,我居然不觉得冷。忽然,我又想到了什么,又朝窗外问道。   “师傅,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您贵姓?”   “喔,老夫糊涂,在下姓延名青。夫人以后直接喊我全名便是。”   马夫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着车窗鞠了个躬。   “不需要行如此大礼,出了宫我和您一样都是一介草民,没有贵贱之分。”   坐在车上的我连忙摆手解释道。   “那可不成,将军可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夫好生照顾你们,这礼数还是要到的。”   马夫摸了摸脸上厚重的胡渣,憨厚地朝我大笑。   我还想说什么,马夫忽然指着西边嚷道,“夫人,将军来了。”   远处,我看到张磊怀里抱着一具人形朝我走来,祁忻怎么了?   张磊将怀里的祁忻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内,细心地祁忻外衣脱去并将毛毯被褥覆盖在她的身上。他一声不吭地曲着腰安置好车里的一切,而他背上的背着地几捆行李甚至还未来得及卸下来。我站在车外看着张磊的一举一动,心中纷乱如麻,五谷杂陈,不知如何是从。   祁忻,张磊的真心你看到了吗,如果你醒来发现他不在了,你该如何是好?   当张磊绵密的吻落在祁忻的额间、唇间,我不得不将我失神的眼睛转向别处,本是生死别离的吻,却不知为何始终融不进我的眼睛,我慌忙背向马车,深深吸了一口气,周围寒冷的空气毫无阻碍地进入我无端憋闷的胸腔,身体内部瞬间变得一阵冰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琰贵妃。”   突然身后洪亮的声音传来,张磊不知什么时候下车了。   “祁忻怎么了?”   我用冰凉的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有些尴尬地转身问道。   “我给她吃了些药,或许要过两三日她才清醒过来,到时你们离京城已经很远,祁忻要想再回来也是不可能了。”   张磊望着昏黄烛光摇曳的车内平静地解释道。   “张将军若能脱险,一定要来找我们!”   我强忍着酸涩的鼻,恳求他,可话还没说全,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滚落而至。   没有张磊,祁忻是否可以接受没有张磊的事实。我无法想象她醒来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要给她希望,我说过我是不可能离开京城的。”   张磊重重叹了口气,坚韧的眼睛也变得不再强势,他似乎受不住我哀求的眼神,背着手转向别处,可在一瞬间,我还是看到他透红的鼻头,这不知是被寒风吹至如此,还是因为情感的牵动。   “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走就要封城了。”   旁边的延青见到边上僵滞的两个人不禁着急起来,想了想不得不上前提醒。   “琰贵妃,祁忻的行李我已经帮她收拾好了,干粮和银两我分别放在不同的袋子里,不用担心,路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延青,时辰也不早了,上车吧,我就送到这了。”   张磊朝延青点点头,转身拉开马车的车门说道。   “将军保重。”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此时的生不由己,也只能说了一声最没有用地“保重”。   保重!他如何如何保重。   南天门的将士列行公事地将即将出城的马车拦下,在盘问和检查过后,门前的士兵收起相互交叉的铁器,马车缓缓朝宫外驶去。   “祁忻,我会照顾好她!”   我打开车窗探出身子,朝那个愈来愈模糊地身影奋力地喊道。   那细长的身影在茫茫白色雪景的衬托下,由清晰变得狭长直到成为一条我看不清的线,南天门的笨重的大门轰隆一声紧紧闭合。我看着手心里变成冰粒的泪珠,在北风的呼啸下,摇摇欲坠。耳际的发鬓被劲风吹散了许多,飘舞在空中的发丝沾上许多细小的雪花,北边的南天门朱红色的城门早已模糊不清,我深吸一口气,松开我通红的手,手心晶莹剔透的珠粒瞬间被强劲的北风带走,不见一丝踪迹。   这是我今生为皇宫留下的最后一滴眼泪。   ☆、第四章   嘉禾十二年十一月五日清晨,沧州田栗县城南边的一处街角,稻荷客栈的老板娘刚打开自家的大门便望着门前厚实的积雪不停地咒骂,昨夜的大雪还是不知疲倦地从灰朦朦的天上大片大片的散落,屋外的雪已没过门前的台阶,站在门前的女人望着对楼屋檐上半米高的厚雪不禁又开始骂娘。   自家刚刚修缮完工的屋顶若是再被积雪压塌,家里可再支不出银子来修缮。这个年头,几车砖瓦和劳力加起来可贵如黄金,家里早已入不敷出。女人正想踏出门看看自家屋檐,不想对楼冒出一条人影,朝这边大声道嚷嚷。   “花娘,你在不利索点,你家的房顶可就塌啦!”   对楼的老王站在屋檐边上一铲一铲地朝街道上抛雪。   “我说老王,你积点德成不成,你将雪都抛到我这片儿来了,我还怎么做生意!”   女人指着对楼破口大骂。   “哟,还生意呢,这几个月到你那儿的客人我可是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屋上的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止不住的狂笑,震得屋檐上得雪纷纷下落。   客栈前的女人拍了拍头上一层薄薄的雪花,狠狠地瞪了对楼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进屋拿了把铲子熟练地将门前没过脚踝的积雪铲开,不一会儿门前的湿漉漉的青石地板现出原形。   雪还在下,店里终于来了伙计,老板娘几声吩咐,两个小丫头便拿起铲子架着梯子蹭蹭的跃上屋顶,将屋上的积雪一铲一铲地朝对楼的地盘抛去。那边的老王不禁慌了神,朝着花娘不停叫唤,可这边的人都装作充耳不闻。   突然,屋檐上的一个小丫头朝花娘兴奋地嚷道。   “老板娘,店里来客人啦!”   花娘应声朝北边望去,只见一辆毫不起眼地马车在荒茫飘雪的衬托下,颤颤巍巍地朝南面驶来,从车顶上覆盖的厚雪可以看出这车子肯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这种时候还能南下逃难,一定是不一般的主儿。花娘一眨眼便在心里打好了如意算盘,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道前恭迎,眼里满是期待。   马车缓缓停在客栈的门前,车头的马夫放下手中的缰绳,敏捷地跳下马车,一边走向花娘,一边脱去身上的蓑衣和毡帽。   “这儿,谁是掌柜?”   面前满脸白胡的莽汉环视四周,发现只有花娘一人。   “我是,我是,客官,店里请!”   花娘望着眼前鼻孔冒着阵阵白气的黑马一脸谄媚。   “帮我准备好一间上房,备好热水,马也帮我好生喂好,马掌也需要换一套···”   花娘在柜台前一边手忙脚乱地敲打着算盘,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对面客官的各种要求。花娘越听越是兴奋,手中的珠盘被敲得哗哗作响。   突然,门前停靠的马车发出一声巨响,店里的所有人应声转头朝屋外望去。   车门砰地一声被打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地冲去马车,朝北方狂奔而去,裸、露的脚丫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消瘦的身子重重摔入厚重的雪堆里,而跌倒时激起的雪絮又散落在她单薄的外衣上。那个姑娘很快又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北边跑去。这时那个姑娘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追上另一个女子,拼了命地奔上前去一把将前方那位姑娘死死地抱住。   花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她看到两个女子在茫茫雪地上抱作一团,那震天动地的哭泣几乎响彻整片沉寂的朦朦雪天。花娘刚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客人不见了,再往外望去,屋外的那位客官一步作三步地跑上前一把将快要雪地里已是昏厥的那位姑娘抱起,转身朝客栈走来。花娘赶忙吩咐身旁的两个丫头立马去后厨将热水抬上二楼,自己便匆匆蹭蹭朝二楼奔去。   我不会忘记祁忻醒来那一刻的神情,当我轻轻捋起她散落在我腿上的乌发,我兴奋地发现她微卷的睫毛开始有些细微的闪动,可呼之欲出的“祁忻”这两个字却始终卡在我的嗓子眼里,我挣扎着想脱口而出,可身体总有一股蛮力生生拉扯住那两个音节,看着眼前那不断变化的瞳孔,微张唇齿的我却始终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疲惫,迷茫,迷惑,惊喜,欢悦,空白,惊恐,慌张,绝望,仅仅是一瞬间,我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此丰富的变化。   祁忻醒了,可她此番举动却深深地刺痛了我,那双想要去抚摸她的手还无比生硬地停留在半空中,看着她瞪大了眼睛,满目都是惊恐,我鼻子在那一刻就酸了,眼泪一颗颗地落在她的脸庞,可她却无知无觉,可忽然她又飞快地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车门撞去,朝马车的反方向奔去。而我失神的望着这突发的状况,就连伸出手拦下她的勇气都没有,我就这样睁睁地看着她拼命地向前奔跑,看着她奋力地踩踏着街道上的没过脚踝的积雪,看着她散落的发丝在风雪中零落地飘舞,看着她整个身子像倒塌的塔柱一般跌落于地,却又挣扎着想要重新爬起来。直到看见雪地上散落的斑斑刺眼的鲜红,瘫坐在车内的我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忻!”   我慌忙支起麻木的身子,跳下马车,朝北方狂奔而去。   因为冲力,两个相互拉扯的人很快又跌落于地,我慌张地爬起来想一把拉起身旁的祁忻,可她就像一根丧失了水分的干草,一碰便会断裂一般,瘫倒在雪地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我费尽力气将她扶起,惊慌失措地握住她消瘦的脸颊。   “看着我,祁忻,看着我,我在这里!”   我失声竭力地朝她喊道。   可她却只是虚弱地攀着我,瘦弱单薄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她哭地撕心裂肺,我只能一面扶着她不断下滑的身子,一面手足无措地捂住她脚下那鲜血直流的脚踝,直到延青赶过来。   我抱着缩在怀中的祁忻,哭着仰头望着眼前神色慌张的延青,因严寒而变成绛紫色的嘴唇不停地颤动,嘴角逸出的几阵轻薄的白气瞬间随风而散。   “她昏过去了。”   我勉强压制住唇齿的颤动,可吐出来的字句仍不清晰。   屋外木板吱呀的踩踏声,窃窃私语,水晃荡散溅于粗糙地面的声音,所有纷繁杂乱的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我闭上眼靠在那还在颤动地肩头,眼角的泪水滑落而下跌入热气蒸腾的浴水之中,滴答作响。水中的手正心存侥幸地的来回拂动,可触及到的尽是一片凹凸不平,它们就像附在伤疤上隐形的尖刺,一针针地扎疼了我手上细微的神经。   到底是多大的刑罚才会将原始光滑无瑕的皮肤打成这番可怕的模样!   我以为一顿责罚便可抵消祁忻所有不幸与苦难,可我不知道我平生第一次动用的刑罚却让她背负了一生都不能磨灭的伤疤,它们就像是一道道狰狞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过去所犯下的罪过。   混合在热水中廉价的精油充斥鼻间,怀里的那个人依然曲着肩膀微微地颤动,而她肩上水珠一颗颗滑落至瘦弱的臂膀。我心如刀割地看着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曲卷的身体,唇口微张,喃喃自语,凹陷通红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许久都不知道眨一下。此时的祁忻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呆滞得感觉不到任何生气,对于我所有的动作不反抗,不挣扎,甚至丧失了常人应有的反应。而我只能一遍一遍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脆弱的身体。蝴蝶骨下方,包裹在细薄皮肤下的一排的前胸骨头清晰可见,仍在发育的胸部的两侧是一根根分明而咯人肋骨。腰间盘的周围已经找不到任何饱满的地方,触摸之处除了浅薄的肌肤只剩下突起的骨头。   短短几月的光景,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消瘦至此!   “夫人,是延青。”   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我一圈圈地将敷着药水的纱布缠绕在怀里冰冷的脚踝上,泪水不知不觉将表面干燥的白纱沾湿了,自己却浑然不知。明明说过不让你受伤的,可即使出了宫,你伤痕累累的身子上还是添上了新伤。或许,是我从来就没有力量去保护你。   直至门外的声音响起,我惊觉收起失神的眼睛,慌忙擦干脸上的泪痕。   “请进。”   “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延青望着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饭菜都没有动么,接下来几天可能都吃不到像样的菜了,能吃还是再吃些吧。”   “我没事,又劝又逼的,祁忻也没能吃上几口,现在好不容易睡下,就别再唤醒她了,叫厨房把能带上路吃的都带上吧。”   我叹了口气,转身开始收拾屋里的行囊。   “好,我这就去和掌柜的说去。”   身后的延青轻轻地关上门,很快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踏声。   花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古怪的客人,在店里仅仅只待了一个上午便匆匆赶着离开,可再店里花的银子却足够花娘这一年的开销。客房里的几床被褥被买下,马厩里的两匹马也被牵走了一匹,还有其他零星的部件,这些加起来根本不到一锭黄金,可白胡子老汉却在柜台上扔了两锭金子,便抱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姑娘急匆匆地奔向门外的马车,绝尘而去。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晌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不断滴水的屋檐上方,花娘站在台阶上呆呆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马车,雪地里两行清晰地车辘碾压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在耀眼的眼光下显得如此晶莹剔透。花娘傻笑着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金子,在看看晴空万里的天空,转身向店里走去。   银子筹齐了,现在只需等着自家丈夫从北方战场归来,花娘一家便可一举南迁。   晌午过后,乌云压境,田栗县的上方,大雪掺杂冰雹,纷纷朝雪白的地面落下,敲打着屋檐哔哩啪啦作响,街道上一阵慌乱过后,家家门户禁闭。   下午四时,黑暗降临,县城一片死寂。      ☆、第五章   冬日阳夜伏朝生,惨淡的光线照在荒芒的大地上,苍黄的土地上三两堆燃烧的桔梗的上方滚滚浓烟冉冉升起,纵横交错的田野里,尽是一片片枯黄老去玉米梗,蝗虫在秋天将果实败坏,糟蹋尽了一地的作物。地方的农家不知是南下迁移,放弃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是对年年歉收的土地丧失了信心,不再从事农事,人工堆建起得一块块低矮田埂的四周,土地荒凉无尽,昔日与田地中的农作物争夺土地、养分的杂草早已枯黄殆尽,成堆的挤在因连续不断寒潮的侵蚀而冻死的作物的四周。辽阔的大地上既看不到不到树影,也寻不出人踪。   马车在此慤国中部的平原上飞驰已有数日。   晌午时分,马车在一处废弃的小院落旁停下,年久失修的栅栏里面,低矮的瓦房可以看出曾经被烧毁的痕迹,粗壮的房梁倒塌在瓦砾成堆的地上,毫无遮挡的房顶上方还不断渗下几日前尚未化尽的冰雪。   延青绕着院子好几圈,实在找不出一处可以休憩露宿的地方,只好再度返回马车,无奈地敲了敲车窗。   “这家依旧如此,我看实在寻不到一处像样的人家了,不过院里的井还是能用的,要不我们在此休息会儿,待夫人和祁忻姑娘简单清洗过后,咱们再上路。”   延青搔弄着脑袋,无可奈何地望着车窗旁的我。   “也好,车上也待了五日,憋闷地慌,就在这儿停下吧。”   我望着不远处衰败的院落暗自苦笑,方圆百里想寻一处人烟为何如此之难。   “委屈夫人了,这一片本是有几处村落的,不过这年头,不是搬走了,就是因朝廷的征兵令全死绝了。”   延青用手指了指远处荒凉的丘壑,转过头来又说道。   “不过夫人放心,再过几日,咱们就可以看到县城了。”   “这逃难,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我失神地望着曲卷在角落的那个身影。不自觉一声叹息。   “这样,夫人先扶祁忻姑娘下来,老夫烧水去。”   延青下意识随着我的眼睛望去,手足无措地便又开始搔头,只能重重叹了气,转身离去。   “祁忻,我们下车了。”   我收出手顺了顺她略是凌乱的发鬓,将她埋在膝盖的脑袋抬起,面前的眼睛依旧如六日前那般空洞。   三天前,祁忻还是不分昼夜地落泪,抿着唇,一丝声音都不肯放出,存在眼睛中的泪水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不停地涌出浅薄的眼眶,止都止不住。每次祁忻哭昏后,醒来仍旧继续抽泣,我只能守在一旁时不时地为她补充水分。而三天后,她不再哭泣,却仍然持续着相同的动作,红肿的眼睛空洞无神,坐在车内便一整天,姿势还是原来的姿势。而我心力交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阻止。   我不知道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立场来劝解她,祁忻的亲友吗?可我明明伤了她如此之深,我又如何开得了口呢。即使我苦心相劝,祁忻她会接受吗?她会好受一些吗?   我知道此时我能说的就只有“张磊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可这些自欺欺人的话,谁又会相信呢?   祁忻现在如失了魂一般,不说话,无动作,唯一能让我觉得她还活着的迹象便是,她仅仅是对我言听计从。有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缩在角落的她拉起,让她平躺在马车上,可她仍会曲卷在被褥里,蒙着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尸体。好多次我想张口,可几度快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又让我硬生生地咽回去了。   祁忻,你会不会觉得我的那些话是多余的,因为作为一个外人,我根本没有立场插足于你俩之间。   院落一角,残破的柴房几乎四面通风,但起码潮湿的屋梁还算是撑得起狭窄的空间,延青将杂乱的屋子简单收拾,便在屋内生起两堆柴火,湿气丛生的柴堆在渐壮的火势中噼叭作响,滚滚浓烟从断裂的墙根处蜂拥而出。屋内剧烈的咳嗽声让站在屋外的我不得不破门而入。浓重的熏烟扑面而来,眼睛一阵辛辣,眼泪刷刷的往下流,还未来得用袖袍捂住呛人的浓烟,我便被烟雾里蹿出的人影推出门外。   “夫人,等我弄好了,您再进来,刚刚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延青板着一张被熏黑的脸,在一旁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我只是想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望着眼前火气十足的延青,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荒郊野外的,您这宫里的娘娘能帮得上什么忙,夫人,我看您还是在外边好生看着祁忻姑娘吧,这边老夫不需要您来插手!”   延青一脸无奈地用袖头胡乱擦了擦肮脏的脸颊,转身朝浓烟滚滚的柴房走去。   四分五裂的石磨转盘上,祁忻仍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对这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我望着那瘦弱不堪的背影,转过头用袖袍狠狠地按住酸涩而刺痛的眼睛,可当我发觉粗糙的衣袖上沾上的湿润的灰迹时,眼泪终于还是下来了。   对啊,出了宫,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能力去照顾你,现在呢,甚至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自己,我该如何兑现我对张磊的承诺,我不知道。   “夫人,水烧好了,带祁忻姑娘进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延青站在屋前大喊道。这边仍在胡思乱想的我匆忙收起望向前方的视线,回头一望,柴房已不再浓烟四起,门前干燥的土地被抬水时不经意洒落而下的井水弄出一小摊浅水坑。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我提了提肩上厚重的行囊,走上前拉起祁忻的手。   “我们过去。”   蹲在地上轻声对她说。   屋内架起了一墩简易的灶台,是临时用屋外的砖瓦堆砌起来的,灶上热气腾升的铁炉不知是延青从哪儿找来的,边缘的两侧参差不齐,少了把柄,也不知道延青是如何抬起这笨重的器物的。湿漉漉的地面是一只木桶,还有漂浮在清水上缺口的陶碗。墙胚上的缺口,也被延青细心地用枯枝叶填塞住了,屋里也因为有两堆旺火被考得暖洋洋的。从门缝向外看去,延青仍不知疲倦地在院落里搬砖运石,我转身看着坐在砖石上目光呆滞的祁忻重重地叹了气,伸手解开胸前的纽带,将衣物脱去挂在低矮的房梁上,朝祁忻走去。   覆盖在伤痕累累背部的长发被我捋起,看着她颈间的细薄的皮肤因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而激起一粒粒细小的疙瘩,还有她僵硬的身体,我突然一阵惶恐,这副身子再这样消瘦下去,她会不会因此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消香玉损。手中湿热的布条一遍一遍地擦拭在她的身子上,她仍是那样弓着身子呆滞地望着前方土黄的墙壁。   “在你来找我后的那个晚上,张磊便来找我了,我以为他是来要回你给我那块令牌的。”   我拧干手中的湿布,平静地拭去她身上的水珠继续说下去。   “可他却把另一块令牌给我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身上的担子没有办法让他做到两全。”   我从行囊里取出新的衣裳,蹲在地上为她穿上。   “所以···所以他说先让你离开。”   最终,我还是选择给她希望,不这样做祁忻永远会陷于自责和愧疚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可这样的办法又能持续多久呢。   祁忻的身子明显一震,两行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看着她低头看向我的眼睛终于有了些神采。我站起身子,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为她披上外衣后将她抱进怀里。   “张磊如不这样做,你便会永远待在宫中,所以他选择了欺瞒。临行前,他是千叮万嘱让我和延青照顾你,这一路上,延青费心费劲地照顾我们,特别是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默默无闻地为我们做成这样,太难为他了。可他却自己说如不好好将我们安顿好,他无法向张磊交代。可如果你一直这样,他根本无法向张磊交代。我知道这样的决定无论是谁都是无法接受的,所以这些天来,你伤神恍惚,你茶饭不思,我从来都没有劝阻,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最没有立场说话的。可祁忻,再这样下去,张磊知道了,他会开心吗,他只希望你一路平安,这是留在京城浴血奋战的他最大的慰藉啊!”   怀里的肩膀颤抖的厉害,我抱着她的湿润的脑袋,一遍一遍抚摸着一丝丝未干的头发。   而她紧紧抓着我后腰上单薄的衣衫,怀里闷重而压抑的抽泣转眼变成撕心裂肺的放声痛哭。   这么多天来,终于。   她也只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罢了。   惨淡的斜阳落在西边光秃秃的丘壑上,只剩下淡橘色的半张脸,院落里洒下的淡淡光线愈来愈模糊,周围逐渐变得清冷起来,延青搅动着刚熄火的铁锅中的米粥,小心翼翼地捧着两碗白粥放在磨石上。   “粥趁着热乎赶紧吃,车里还有些白膜,凑合着吃吧。在外不比宫里,路还长着,吃饱了要紧,吃好了,咱就上路。”   延青放下手上的一包油纸袋说完又给自己勺了一碗,朝马车走去。   我望着马车旁那越来越模糊地影子,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热腾腾的粥,吹气着一勺勺地替向身旁的祁忻。   祁忻今天胃口不错,广口的粗碗,她竟吃尽一大半。   夜幕降临,马车重新启程,奔向南方。   夜晚的黑色笼罩在辽阔的平原上,空中的新月遥远而模糊,渐渐被浓重的红云遮盖,只见大地上得一点微光,悄然向远方移动。   北风夜起,车在强劲的气流中穿行,四周都是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我静静地看着马灯中的火光在颠簸中不停地上下攒动。坐在角落里的祁忻忽然曲下腰平躺在我的腿上,一言不发。而我轻声帮她盖上被褥,抚摸着她散落的乌发,微笑着想让她安睡。   许久的宁静,身下平稳的气息,让我以为祁忻睡下了,可谁料到闭着眼睛的她终于在出宫之后,开口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藜舒,他,会来找我们吗?”   心头一震,我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捶打了一拳。为何是这句!   我迟疑片刻,做出回应。   “会。”   “什么时候?”   她侧身抓着我的衣角,细声问。   脑海里那个人的影子愈来愈清晰,为什么就连这一问一答都是一模一样的,两行清泪滚落而下,我扯着嘴角强颜欢笑。   “很快。”   夜已深,祁忻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而我红着眼望着眼前通明的马灯,滚烫的玻璃上一直闪烁着那个人模糊不清的脸。   萧筱,为何祁忻会如出一辙地重复你当年问我的问题,而我竟鬼使神差地将当时给你的答案再一次说与她听,你知不知道,我痛恨自己给你的那些答案。   因为十多年前,就在这一问一答过后,你就变了。      ☆、第六章   夜色浓重,瘦小的太监一面匆匆擦去额上冒出的粒粒汗珠,一面弓着腰一路碎着步子,穿过一条走廊,一道宫巷,一区林路,微亮的灯笼逐渐逼近前方西南处一座毫不起眼宫邸。小太监杵在禁闭的大门前,稍稍整顿一番微乱的衣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敲打着门上的铁环。   不一会儿,门打开一条缝儿,空隙里多出了半个身子,太监急忙凑近在那个人的耳旁,捂着嘴一顿窸窣。那个人点点头轻轻关上门,匆匆离去。小太监松了口气,蹲在门口低矮的阶梯上,双手攒在衣袖里,谨慎地东张西望。   宫邸里的内侍步履匆忙,一步作三步朝不远处的宫殿赶去。   “主子,那边又来人了,让您现在过去,需不需奴才拒绝。”   内侍跪在地上望着眼前正在低着头聚精会神细细描画的主子。   “是吗。”   我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沈馨尽是一脸难色,笑了笑,将手中的笔搁在墨研上。   “不必了,告诉他,我这就去。”   “可主子,还差一个时辰,宵禁了呀,您不回来,这让宫里的人知道可是大罪过啊!”   沈馨抢先一步拿到衣橱里的披风,似乎想阻止主子玩火的举动。   “也去了多趟,没谁撞见过,不必担心。”   我走向梳妆镜,稍稍整理妆容,正想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将抽屉深处里的一只木盒打开,拿出一支梅簮□□发鬓,看着镜子里嘴角上扬的自己,情绪不由得好了许多。   沈馨看着自家主子整日郁郁寡欢的性子突然有了变化,瘪了瘪嘴,没再说什么,任着主子将自己手里的披风拿出。   临行前,沈馨站在门前目送着我离开,正要离开,沈馨嘴角细如微蚊的声音便随风飘进我的耳里。   “未央宫的那位娘娘可真是任性。”   望着宫门前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笑了笑,随着那位小太监朝未央宫走去。   小太监将我领入未央宫后便离开了,我轻车熟路地绕过宫殿的前门,推开后门后,直径朝二楼走去,偌大的寝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昏暗的烛灯下,我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二楼的一扇木门前,我稍稍顺了顺鬓上散落的发丝,推开门。   室里,没有掌灯,只是不远处的的丝帐旁点了一只暗淡的蜡烛,床榻上的人哪去了?   我疑惑地转过身,轻轻地关上门。忽然,不知哪蹿出一条人影,恶作剧地将我从身后抱住。我笑着转头看着眼前近如咫尺却又模糊不清的脸。   “你终于来了。”   筱拉着我的手走向床榻。她脱去我的外衣,将我安置在床沿处,然后就着昏黄的烛光看我。   她站着,而我坐在那仰起头看她,直到脸颊有些滚烫,我才低下头,用冰凉的手敷着自己的脸。   “你戴那只簪子真好看。”   筱飞快地坐下,将头靠在我的肩上,又一把将我敷在脸上的手夺去,握在手心里。   “对不起,夜里又让你过来,这些天总是睡不着,陪我睡好不好。”   “恩。”   筱爬上床,躺下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笑着看着我,   我脱了鞋,在她身旁平躺下来,她摸过来地握住我的手,两个人平静无声,朦胧的床帐下只有一浅一深的两处呼吸。   我安静地望着床帐顶处,眼前一团黝黑,我看不清那里的颜色,身旁的呼吸有些重,握着的筱的手心愈来愈潮热,我刚想转头问她怎么了,不料她先行支起身子看我。   脸上有些痒,我抿着想笑的嘴,将脸上散落的几丝乌发捋去,可上方的尖瘦的脸渐渐放大,紧密的空间里,两方扑扑心脏的跳动是如此明显,我闭上眼,轻轻环上她的颈。   温情的吻转瞬即下,筱放开我的唇,撕扯着将我的衣领,埋头用力吸、吮。她整个身子压在我的上方,动作焦虑而狂躁,我有些不知所措,扳过她的肩,一脸吃惊。   “今天你又喝了多少酒!”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跪在那里,一件一件将我的衣衫解下,那些复杂缠绕着的衣带瞬间让她失去了耐心,还未来得及制止,胸前的几处简短而破碎的撕裂声一应响起。失去暖意的胸口很快被一阵濡湿和热意所覆盖,我看着筱伏在我的身上,强忍唇间泄露而出的难堪的嘤吟。   筱,从未这样对我。   直至我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慢慢地游走止小腹下方,我心头一惊,睁开眼,一把捉住那只胡乱摸索的手。   “筱!”   我看着她,一脸紧张地摇着头,再这样下去,两个人迟早会越界的。   可,筱喜欢的,永远不会是我。   “前几天撞见宫里的两个女侍这样做过,我们试试。”   这一次,筱依旧没有给我选择的权利,她娇喘着脱出身上单薄的中衣,像一条光滑滚烫的蛇,缠绕在我赤、裸的身子上。还未来得及拒绝,她便俯身用唇含住了那个脱口而出的“不”字。   很快,她的指穿过我湿润的身体,我放弃了软弱的挣扎,闭上眼,微张唇齿,迎上她的挑动的舌。   默默在她的身旁守了如此长的时间,现在的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如今敏感滚烫的身子却与主人此时的心境截然不同。身下愈来愈强烈的热浪与冲击让我不得不卸甲而降。可温热的泪水还是划过我绯红的脸颊,隐忍的呻、吟中还甚至掺着几丝哭腔。   筱微微一怔,笑着俯下身子,将我脸颊上的泪一点点吻尽。   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但那张魅惑地笑容上,我看不到她眼中的自己。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千针扎过,密实的痛感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放弃了自己的隐忍,荡、浪的吟、叫瞬间充斥着旷荡的宫室。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肯闭起眼睛不去看她。   我想把筱现在的样子牢牢记在心上,虽然它早已被她折磨得千仓百孔。可这颗心仍是筱属于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殿中漫长的春、色终于谢幕,筱虚弱地靠在我的肩上,侧着身子抱着我,急促的呼吸渐渐慢下来,室里归于平静。   筱好像睡了,可我除了一身疲乏,全无睡意,闪动的烛光暗淡地照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我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因为平日里我根本敢这样做。   “藜舒?”   夜里,她的声音慵懒而散漫,原来筱没有睡去,我看着她闪动的眼睛一动不动。   “恩?”   “他,会来找我们吗?”   筱抬起头看着我,眼里的无奈,失落渐渐遮住了原先的期待。   心里本是温热的心,瞬间凉却了。我根本不想回答,可不得不回答。   “会。”   “什么时候?”   床榻前烛焰苗头的影子在她的眼睛里摇曳,可在此之前我没有见过。   “很快。”   我闭上眼,不再说话。   筱好像对我的回答很是欢喜,搂紧了我的腰,终于睡去。   而我彻夜无眠。   至始至终,在筱的心里,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而皇上,如影随形。   ☆、第七章   十日后的晚上,宵禁之前,芷兰殿一切如既往,书案前的那副画卷,一月有余的时间,仍旧未完工,小笔在我手中,细细地描下几笔,又因犹豫不绝而停罢。   画中的筱,在花灯的尽头,灯火阑珊处的她对着我回眸一笑,纸灯的影子在她的周围轻轻摇晃,忽明忽暗。   那一天,是我和筱进宫后的第一个元宵宴。那时,皇上还离我们很遥远,他是一尊天上的神,似乎离我们很近,却又触不可及。而那时的筱,仍是刚进宫时的她,不喑世事,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画虽是基本完工,只是回眸而笑的筱,少了眼睛里的细节。冥思苦想多日,我仍不知如何绘出一年前筱眼里的流光溢彩,干净,纯然。最美好的容颜早已被时间定格,细节虽印象深刻,但随着时岁的痕迹,那些细致入微的表情,神态我无法再如实的逐一还原。很想再次捕捉到她眼睛里的丝丝清泉,可触动心弦的东西永远都是昙花一现,现在的筱越来越美,可她眼里,那些曾经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我到底要将筱画出何种模样,是我的一次遇见筱时,她的样子吗?   刚入宫时的筱是什么样子,那时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直至现在,我仍不愿回想起入宫以前的生活,母亲的懦弱妥协,父亲的专横势利,家族的嘲讽冷漠换来了我现在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只可能让他们登顶权贵的棋子,仅此而已。十几年的孜孜不倦只是为了逃离那个折磨我的牢笼,所谓的家。即使有人冷眼讽刺地告诉我,入了宫,我就会成为一个陌生男人千万妻子中的一人。可我还是很开心,我不在乎自己是否类似于青楼妓、女一样,站在莺莺燕燕中拿着牌号等着像父亲那样的恩客的施舍,选择。我更不在乎被一个陌生人要去了身子。我唯一想要的就是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只有陌生人。   入宫头天的集训,我第一次见到筱,她站在我的旁边,新人们都是中规中矩地低着头听着姑姑的厉声教诲,而她却在暗地里玩弄手指,看着地上呈现出的跑兔,飞鸟,角鹿的影子,偷偷扬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午后的阳光正浓,我侧着头看着她光洁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水珠,刺眼的光线毫无阻挡地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苍白的脸色逐渐粉嫩。   很快,筱发觉有人正看着她,她转过头对着我欣欢一笑,我愣住了,第一次有人对我笑,笑得是那么纯粹,没有丝毫杂质,那双眼睛就像泉水一样,在午后的夏阳里,盈盈流光。   那一天,筱与我分进了同一间屋子。   筱总是问我为什么不与其他人一起,聊天夜谈。   我说,你们的话题总是皇上,腻了。   那次之后,筱总是戏称我为怪人,她说进了宫,就是为了皇上,为什么不谈论他呢?   而我只是笑而不语。更多的时候,我会静静地看着的坐在人群里的筱,看着眉飞色舞的她,欢笑打闹的她,看着神采奕奕的她,而她话语里总有皇上。我不以为然,我以为,皇上离我们还太遥远,筱只不过和其他女孩一样憧憬着五六年后或者幻想中的日子。   我没有想象过将来,我只想要现在,因为我喜欢这里的筱。   某一天夜里,筱钻进我的被窝里,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转身看着她,昏暗的烛灯下,她的眼比烛火还要明亮,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你当皇上好不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轻言轻声怕吵醒对面熟睡的人。   “嗯?”   我疑惑地反问。没等到我问为什么,她的唇飞快地凑上来,又飞快离开。可嘴角温润的实感让我惊觉,睡意全无。剧烈跳动的心脏伴随着她再一次的靠近,寂静的夜里,双方的心跳是那么明显,她含着我唇小心翼翼地轻动,笨拙而拘束。   而我彻底沦陷了。   第二天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和皇上在一起时的亲吻,她幻想过许多次,心血来潮,想试一试这样的感觉。   之后,这样的游戏在我和筱之间悄然的进行下去,就像禁忌的把戏,让人欲罢不休。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只会在这个只有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中越陷越深,永远没有回头路,可我始终劝不了自己,做到退出。因为,这时筱,还没有归属皇上,在她的眼里,除了一个虚构的的皇上,装着满满都是真实的我。   她还是我的。   只是,我所拥有这臆想中的归属权的时间,是多么短暂,只是半年。   元宵宴后我和筱两个人被皇上召见了,筱的独舞,我的琴奏注定了那夜之后,我们将成为皇上的女人。   再后来,一切都变了。   筱的眼里不再有我的位置,满满都是皇上。可皇上的眼睛却是无底洞,容得下天下所有的女人,对于筱和我的宠爱仅仅维持一月,便拂手离去。之后半年,音信全无。   患得患失和苦苦等待,让筱失去原来的样子。我看着她一日复一日的消瘦,寡言,幻想,却不能加以劝阻。只能陪着她食用美颜的草药汤汁,看着她梳妆画颜日日精进,听着她一言一语中全是皇上,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觉筱不再像从前的她了,她的眼睛少了从前的光彩熠熠,那里装了太多东西,思念,颓废,不甘,世俗,迷茫。   可笑的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我,居然说不出这种变化是从何而起,从何而来的。   我只会言听计从,但依旧一无是处。   手中的笔不知什么时候为画卷添上了最后一笔,望着画中盈盈的笑颜,熟悉而陌生,恰似进宫时筱,又好像不是。可记忆里最好的模样的的确确浮于画面,我应该庆幸才是。   “主子,萧才人来了。”   沈馨不知何时进屋,脸色匆忙。   心里一惊,我急忙用桌上的宣纸将刚完成的画卷遮盖,抬头一望,筱从门前走来。   “怎么这时候来,已经宵禁了,待会儿你可回不去啊!”   “今晚,我不回去。”   筱来了,这是她第一次留在我这里过夜。我很高兴,可有几丝忧惑,今晚的她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起了变化,我却说不上来。坐在梳妆台旁的我,看着床帐里隆起的被褥,十天前的那个夜晚依旧清洌如流水般从眼前划过,虽刻骨铭心,但因为尴尬和禁忌我不愿再提起。她也只是寂寞难耐,在我身上寻求慰借而已,并非真心。而我,早已将那个夜晚纳入了青春时,为数不多的值得记忆的一部分。我将它归类为筱的酒后,做的一件有失分寸的事,虽荒唐,它却在一定程度释放了我对筱难以启齿的情感。   “不要熄灯,我想看着你。”   筱阻止了我想要吹灭夜灯的举动,我笑了笑,离开烛台,掀开被褥,躺下。   灯火并不明亮,床榻里静得连呼吸声都难以寻到。那一晚后,彼此在也没有联系,没有再走动过。我知道相互的尴尬,因为那一个晚上禁断的疯狂。   我不敢靠近她,宽大的锦被下,两个人之间甚至可以在容下另一个人。   不一会儿,筱转过身靠近我。   “为什么离我这么远?”   单薄的衣料上温热光滑的触感如此强烈,我才发现她的身上衣履全无,我的身体微微一颤,手心变得滚烫而湿润。   “怕吵醒你。”   我解释词没有丝毫说服力。   昏黄的烛光下,筱蹙着眉看着我,对于我的谎言不甚满意。她突然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俯在我的身子的上方。丰腴而嫩白的身体,凹凸有致,好像吸收了天地精华,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的青光还有幽幽体香。这副惊为人天的身子,就连身为女子的我都为之倾心,皇帝却为何视而不见。   我放弃对于自我的对抗,心里的那头野兽嘶吼着冲破黑暗的牢笼,肆意妄为。   第一次,我主动吻上眼前近在咫尺的唇,第一次,我主动抚摸她如水的身体,一遍又一遍,第一次,我主动穿透她的湿润的身子,内心压抑已久的欲望好像找到出口,如潮水般涌泄而出,没有尽头。   无法形容,当筱在我身下承欢时的感觉。那些嘤吟,细喘,欢愉,蹙眉,咬牙,汗水,让我觉得她的身与心都是属于我的。   “藜....藜舒....”   她抱起我埋首颈肩的头。   “无论...论以后我做什么,帮....我。”   那一双迷离的眼眸,泛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却深如潭水,深水的中央,巨大而深邃的漩涡将我一点一点地吞没,没有丝毫余地。   从此,万劫不复。   “帮....”   丝帐里春、色起伏,长夜依旧漫漫。   ☆、第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日出犯了个大错误!!!! 昨天翻查上一卷的时候,居然发现上一卷居然少了一个章节没有更!!!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把缺的那一章加在第一卷第八章的末尾*?'(*?▽?*)'?* 好突兀啊!又不能把第一卷删了重更,大家将就一下吧,只能怪日出太粗心了!!! 缺的那章挺重要的,是祁忻和藜舒不在是主仆关系的一个过渡篇,里面埋下了整片故事最重要的伏笔啊!就给我这样遗漏了,日出对不起大家( ̄▽ ̄)。搞得大家对第一卷的剧情都混乱了! 如果有人想要看的话,就移步到第一卷第八章的末尾处看看吧……   张磊远在西北的族群因为悫国常年的外战,男丁本是稀少。而时至今日,国破山河乱,家系中的嫡亲不是战死,便是违抗族愿迁居于南,更何况自西北王战死,西北张氏一族逐渐分裂,事到如今,七零八落,昔日威望虽在,繁旺尽失。张磊唯一能放心将祁忻与我托付的人,便是他远居于悫国中部的姐姐张汝淳。   延青告诉我,五年前,皇上便钦点朝中一名四品官员,魏峥,前往滁州泗水县一带剿匪,因为当地山林荒野广袤,贼寇,逃犯,亡命之人多聚于此,久而久之,落草为寇的成了山贼团伙,占据着几个山头,时不时下山,杀人抢盗,成了周围几个县的心头患,朝廷因此派下了不少官员整治,唯有魏峥处理得当,在他在下放的几个月里,各县太平,可当魏峥遣返朝廷几月后,死灰复燃的山贼总能东山再起,把好不容易弄清的水搅得混沌不堪,魏峥不得不重新赴任管制,只是后来,这样的事往复多次,朝廷只能委派魏峥在此驻守,直至山贼的祸患完全铲除。那时,刚刚下嫁于魏峥的张汝淳,不得不随着夫君从京城迁出,远嫁他乡。张磊原以为姐夫的任期很快就会结束,带着自家姐姐重返京城也只会是一两年的事。可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去,便是多年,至此,至亲彼此相隔两地,不再谋面。   从出宫以来至今,还差五日便有一月了,关于京城的消息延青从未打听过,一路上,我们在村落,县城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总是黑夜降临时下宿,天色微亮便离开。一来是因为匆匆的行程,二来是为了避免那些不想听到的恶报,京城那边是凶是吉,我们不知道,甚至不希望知道,每一个人都对遥远的北方抱有明显的祝福和期盼,虽然结果如何,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猜测,但怕的是结局与我们所想的背道而驰呢,祁忻该怎么办?   我说,张磊会来找我们,祁忻当真了。   这些天来,她虽然言语不多,却总算恢复了多少气血,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内望着窗外的远景,微笑,等待。到了县城,她也不会向旁人打听,甚至会避开人多的地方,那里的声音少而迷糊。祁忻微笑着安慰我,在张磊来之前,她会好好地吃饭,安睡,不会再想不开了。   我应该为祁忻的复苏而高兴才对,可为什么我笑的是那么虚弱,而那些笼罩于心头的滚滚浓云,不减反增,浓密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魏峥的府邸位于泗水县,无需一日我们很快就会到达,而祁忻会在那里继续等待张磊的归来。   滁州一带,几个县城村落几乎都隐藏于山林之间,地势险恶,再加上冬日潇潇,山地里尽是枯黄的落叶,成堆地躺在陡峭的山坡上,一眼望去,四周都是病态的黄色,山头的树木脱去了原本的外衣,少了生长季节繁茂枝叶,它们不着寸缕地立于坡地的上方,颤颤发抖,呼啸的寒风轻易地吹卷于树干与树干之间空旷的间距中,裸山肌下厚重的枯枝败叶被一层层的卷起,在风中打着圈儿,飞舞凌乱,之后像大雨一样,淋淋洒洒地飘落于山下的官道上。   马车在此狭长曲折的盘山路上颠簸数日,经过的几座隐于盘山峻岭间的小村落也总是在日落后家家紧闭门户,漆黑的乡道上空无一人,想找户人家落脚休息,但无论如何敲打门户,就是房屋内就是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人愿意出门相迎,县城也是如此,白日街道清冷,路人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而夜幕降临后一片死寂,宛如死城。好在目的地将近,延青与我便没有太过于在意这些诡异的现象。   只是,在离泗水县不到一里的林地里,马车被迫停下。车头的两匹马的嘶叫,躁动,让我不得不打开前门向延青询问,不料门还没有打开,延青便用身体死死地按住那企图向外伸开的小门。   “夫人,千万不能出来,在里面待好咯。”   门外延青小声地说道。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延青便跳下车。我顺着透光的门缝朝前望去,远处一排烈马挡住了前路,马背上,十几个莽夫的手中,刺眼的刀具发射着中午的阳光,一片明晃。我的心里顿时一惊,连忙将角落里祁忻拉近身旁。   “怎么......”   我惊慌地遮住祁忻的嘴,意识她不要说话。   “各位好汉,我等本是前往泗水县探亲的,都是小户人家,能否高抬贵手通融一下?”   延青在车外求情。   “通融可以,不过得把车里值当的东西留下。”   其中的一名大汉高声大嚷。   “家族败落,才投奔于此,都是些不值当的碎物.....”   延青回头一望,有些不忍,还是握着拳抱有希望。   “少废话,大爷我可没有时间听你唠嗔,利索些,要动手了可不留情面!”   另一个大汉开始挥动手中的长刀。   “我们是来找魏峥,魏大人的!”   延青抬起头打算吼道,希望魏峥的名字能够震吓住前方的匪贼,可他的右手又不自觉握住腰上的兵器。   到底,魏峥还是这方圆百里响当当的人物。   马背上的人突然面面相嘘,手中的嚣张的刀刃都停止了晃动。马群中央的那个人眯着眼望着马车沉默许久,终于挥手大笑。   “喔,失敬失敬,原来是魏大人的亲戚,都怪弟兄们无理,不识贵人,来,兄弟,开路!”   前方堵塞的路开出一条小道,山贼们都退居一旁。嚣张跋扈的气焰总算有些缓和,可他们仍虎视眈眈地望着眼前的马车,好像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一脸不甘。   “多谢!”   延青暗自松气,转身走向马车,起驾。   马车缓缓开动,算是过去了,我深深捏了把汗,祁忻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她的手心几乎全身冷汗,我只能强作镇定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可自己发颤的身子,早早将我出卖了。   “慢着!”   窗外一声大吼震得窗户的木板一阵动荡。   “能否容我向魏大人的亲戚问声好。”   窗外的声音尖锐而轻浮,我的身子颤得愈来愈厉害。   马蹄声逼近,我眼睁睁看着后门的门缝中伸进一把镗亮的刀,缓慢地将门栓抬起。因为恐惧,我的身子竟然不能弹动丝毫。   吱呀的声音随着车外刺眼的光线朝车内一点点涌入。   怀里的她突然挣脱我紧紧抱住她的力量,爬起来飞快地挡在我的前面。   “哟,我怎么不知道魏大人有如此美貌的亲戚!美人儿,记得带我向魏大人赔不是,哈哈哈!”   车外的仰天长笑是如此放浪,可我看不见他的样子。   眼前的祁忻张开双臂背对着我,天空中的光线肆无忌惮地蜂涌入室,明媚却又有些刺眼,因为背光,坚稳的轮廓上,昏暗阴影的边缘,泛着白光,就像艳阳下荷叶尖尖处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着太阳的光线,露珠虽小,却闪烁着最耀眼的光芒,光彩熠熠。   我突然惊觉前方咫尺的瘦弱的身躯其实巨大无比,狂跳不止的心脏不止什么时候缓下,我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马车离开了危险的狂笑浪声,重新朝前方飞驰而去。   “夫人,都没事吧!”   延青对着颠簸的马车大喊道。   祁忻跪在车板上艰难地关上晃动的车门,远处模糊不清的笑声恰然而止,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还有双手,眼泪不自觉就下来了。   “没事。”   我深深吸口气回复道。   “怎么哭了!”   她回头惊讶地看着我,声音里还有几丝颤音。   祁忻过来将我拥入怀中,消瘦不堪的身子,几乎只剩下一副皮骨了,可我却紧紧地圈住她的细弱的腰,不肯离开。   “都过去了,我在这里。”   她笑着安慰道。   因为一场虚惊,延青不敢再在路上逗留,车子很快到达泗水县的城门,只是城门前尽是重兵把守,出城入城的人寥寥无几,马车会快被拦下,延青报出姓名,示出信物,盘问的军官才肯放行,找来一名小士兵领着我们前往魏大人的府邸。   “这城里出了什么事?”   延青不由得问起旁边带路的小兵。   “事可大了,山匪想要自立门户,现在又开始闹事了,前些日子出城进城的十几名百姓被他们劫杀,现在这里人心惶惶的,大人不得不在城里城外严加防守,不过现在不比以前,城里许多人都南迁了,守备人力不足啊,大人为此事弄得茶饭不思的,好几天了......”   小兵明显是新晋的,年轻旺盛,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延青没费多少口舌,便套出来了县城的大体的近况。   滔滔不绝的小兵停在一座将军府的大门口,熟练地跳下马车,飞快地朝府里奔去。   “各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向大人通报一声。”   很快,将军府里出来几些人,为首的老爷,身着官服,手中的卷宗丝毫还未来得及放下,神色紧张朝延青赶去,官袍的下摆因为急促的脚步哗哗的扬起落下,那声音像大风天中屋外,晾晒的衣物被强劲的气流吹乱时粗糙的拍打声。   “延青,这一路上可起意外?”   他握着延青的手询问道。   “没事,就是一场虚惊,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夫人呢?”   “派人通知了,现在正往这里赶,这两位是?”   魏峥朝我们的方向望去,有些惊讶。   “张将军的亲友,从皇宫出来的,这是张将军托我转交于你的信。”   延青边解释,便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的信封。   “皇宫啊……”   魏峥有些欲言又止,他望向这边的眼睛有些失神,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   “不远千里来到这儿,想必都累了,咱们进屋。”   他挥了挥手,让一众下人收拾搬运车里的行囊,亲和地招呼我们入府。   我回头拉起祁忻的手,她笑得有些勉强,我能看出她眼里的不安,虽然她尽力想用笑容去掩饰。   “没事的,我们到家了。”   我安慰她。      ☆、第九章   嘉禾十二月,年末,依旧冬日萧萧,延青,祁忻,还有我在魏峥的府上住下也有数日,魏峥仍在处理城外纷乱的局势,只是城内平静如常,一切太平。似乎一月的风尘仆仆,颠簸逃亡生活落下帷幕后,对于突然降临的平淡日常有些不太适应,但自己却又倍加的珍惜这里平常的生活,因为曾经经历过的流离失所,才会知道平淡也是如此的来之不易。   张磊的姐姐总是会认真地为我们打点生活上的一切细节,每日的嘘寒问暖,问候照顾,都是体贴细致的。特别是对祁忻的照料,陪她聊天解闷,出府散心,在小城中闲逛购置物品,总之不曾让祁忻清闲过片刻。只是,她从未提起哥哥张磊,还有京城近况。我知道她细致的用心,她的这份体贴和关怀让我敬畏万分,因为就算我再怎么在乎祁忻,这一路上我依旧照顾不好她,我仍会做到缺漏,可自从入府后,祁忻的忧郁少了许多,身子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清瘦了。   张磊的姐姐张汝淳虽然生于西北,却少了西北女子的英姿潇洒,虽对马术略知一二,但并不精通,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江南女子的柔情似水,平和温润。而魏峥位居于庙堂之高,驰骋沙场,纵横朝廷多年,文韬武略,也可谓是老谋胜算之士,虽如今远离皇都,却依旧影响一方,年近中古,仍是书生秀气,温文尔雅,夫妻二人可算是难得的佳配。若没有城外贼匪之患,若不是生不逢时,不幸活于乱世,在这小城中两人相互扶持,平平淡淡,安度一生,可谓是天大的幸福。虽然我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可在府里些天里与他们的接触,却又让我为自己多余的思考感到可笑。   知足常乐便好,这是汝淳告诉我的,乱世只求苟活,相爱的人彼此都还活着,并且从未分离,我们就应该为此感恩戴德了。   汝淳的话让我不由得联想到我和祁忻的将来,如今张磊生死未卜,而我和祁忻的出路在哪?会如我所愿吗?还是会分开?而我们会一辈子待在魏府吗?看不见未来,寻不到前路的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评论别人,真是自找烦恼!   半月后,临近新年,我坐在屋内,一脸惆怅。   以前奔波千里时,身心俱疲,心里想的也是一路上如何将祁忻照顾妥当。可如今安稳下来,我又开始变得焦虑不堪,满心满眼都是悫国存亡,张磊生死,城外的匪寇,还有我与祁忻彼此的未来。府里的生活看似风平浪静,可潜在的不定因素实在太多,稍有躁动,祁忻一路伪装的平静情绪便会立即分崩离析。而我能想到,所有可能将会发生的不幸,却无力制止,只能每日看着祁忻在等待中不断积累的失望而提心吊胆。   今天,汝淳拉着祁忻出府办置年货,烦躁多日的我少了兴致,便没有陪去。在屋里冥思苦想多时,对于可能的不幸,我即想不出办法,也看不到结果,只有积聚一身的焦虑。不过很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延青来找我了。   “夫人,有些事,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和你说。”他直接开门见山。   “先坐下再说。”   我的心里一颤,表面平静如常,可沏茶的右手忍不住抖动,我不得不伸出左手稳住茶壶,以掩饰我的心虚。   不过延青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大步而来,坐在我的面前。之后的时间里,我从他的话语得到了不安和恐惧。我发现心中对于无数不幸的预测一一应验了。   悫国灭亡了,延青告诉我,十一月下旬魏峥便从北方飞来的信鸽中得到了消息。   现在已经没有敌军这一说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要求地方各级无条件投降,归属。现在北方大军正气势汹汹地准备南下攻打在南方重建政权的悫国皇族。   “那京城呢?”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没有提及张磊的名字,因为我不敢。   延青因为我的一句话变得沉默而犹豫,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的插话而打断他的思路,不知如何接下,还是他不愿说。   “我们离开后不久,京城就被攻陷了,之后听说.......皇都遭到屠城,七日。”   沉默许久的他终于抬起头向我坦白,一句话因为犹豫惶恐而停断多处,却让我头上突来的昏眩感更为强烈。   “张磊……”   终于,我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面前延青的眼中血丝剧增,雾气渐渐布满他的眼眶,他胡乱用手抹擦着脸,匆忙低下头,而我的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京城那边没有人可以出来,听招降书上说,他们将留守京城的将军的头颅挂在城墙上示威。”   “砰!”   一地的破碎响起,手中的茶杯掉了。   滚烫的热水飞溅在我单薄的绣鞋上,我却不觉疼痛。延青见状急忙蹲下清理满地的狼藉。   “夫人没事.....”   我打断他的惊慌。   “汝淳知道吗?”   “魏峥不敢告诉魏夫人,一直瞒着。”   “她们该如何是好,终归会知道的!”我绝望地喃喃自语。   “夫人还有一事,是有关于县城的。”   延青将瓷杯的碎片放在桌上,而他的脸上愁云密布。   “魏峥说可能县城守不住了,山贼迟早会冲进来。”   “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怎么办!”   “县城这几年与山匪都是相安无事的,魏峥以前安抚过山头的老大,彼此还因此结交了,可如今山匪老大病重,轮到老二坐上了交椅,老二与魏峥不和。”   魏峥停顿片刻,想到什么又蹙紧了眉。   “那老二便是上次劫我们马车的匪贼。如今国破,为了避免城里发生大规模战争,魏峥打算和其他官员一起选择屈服,只是那老二不愿招降,想另起旗杆,自立为王。可是小小的山贼哪里有这么的兵力,双方实力悬殊,肯定是鸡蛋碰骨头,最终一败涂地。可那贼人就是不听劝啊,现在还想攻打县城划城为国,魏峥这边恐怕是支撑不住了。”   “以后,该怎么办啊?”   现在的我终于明白四面楚歌是怎样的感受,突然间就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除了茫然无措,便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四周,只能等死吗?   “祁忻还有汝淳那边,需不需要告诉她们?”我的心一阵尖锐的刺痛。   “魏峥还在想办法,还是暂缓吧,延青只是觉得事态严重,需提前与夫人告知,万一发生了什么,起码还有人知情,可以帮得上忙。”   延青的眼里尽是忧虑,不安,而我陷入了深深地慌恐。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祁忻,她如果知道了张磊不会来找她,会不会就此选择轻生。   院外的骚乱打破了室内的可怕的寂静。   祁忻回来了吗,我心里一惊。   “砰”一声剧烈的撞击声,我和延青双双回头。   一众丫鬟搀扶着掩面痛哭的汝淳进屋,不见祁忻,我慌神地从座位上站起。   “祁.....忻,不见了。”   汝淳哽咽许久,话语仍是含糊不清,可我还是听出她想要表达的。   “出了什么事!”   我与延青异口同声,手足无措的我,声音竟然带着歇斯底里的尖叫。   “她,哥哥出.....事,听到....店里.....”   汝淳的话语无伦次,最后话都说不出了,只是一味的掩面痛哭。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骤转而下的事态,全身麻木,六神无主。可心中的剧痛又让我清醒,我疯狂地冲上前抓住一个侍女的肩膀嘶吼叫嚷。   “祁忻,祁忻,去哪了,去哪了……”   侍女被我突然而起的狂躁举动吓傻了,任由我不停晃动她的肩,不敢出声。   “祁忻姑娘,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冲出店,我们想拦都拦不在,而且…当时山贼突然就攻城了,外面一片骚乱,祁忻姑娘就被冲散了……”   旁边另一位侍女见状,唯唯诺诺地解释道。   眼前一片黑麻麻的星点,我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泪水刷刷地下流,双手麻痹而颤抖,蜷作一团,根本不能伸展开来。   “我现在就去找祁忻姑娘!”   “延大哥,山贼可能进城了,现在外面危险呀,大人已经派人去找了。”   “替我照顾好两位夫人,我一定带祁忻姑娘回来!”   眼前宽厚的背影愈来愈模糊,摇摇欲坠的我终于瘫倒在地。   “祁忻……”   我喃喃地闭上眼。      ☆、第十章   又是一年新年将至,已经是多少年头了,记忆已经模糊,我也不愿再想起。这里冬日的天空依旧如京城般灰沉,杳茫苍苍,压低了天际,让地上的人们透不过气来。   原以为会老死于宫中的我发觉,外面的世界的确比宫里精彩,虽然少了宫中的奢华精致,却让人觉得更为亲近,更加自由自在。既然如此,当初的我为何要选择进宫这一条路,明明外面的花花世界比拘束压迫的宫城更有吸引力,更加的无拘无束,这不就是我曾经想要的吗?   如果我不曾进宫,自己也无需顶着他人的身份过活。   祁忻,那个死去女孩的名字,这些年来已经深深烙进我的身体。当别人喊起这个名字,我的回应里没有丝毫的违和,别扭。好像活着的我便是那个在树林里惨死的女孩。   可惜,我并不是她。而我本来的名字,还记得吗?   或许,如果我放弃那张薄薄的官籍,一个名叫常衾的人会在浩大的京城中,最终在到自己的位置,嫁人,生子,成为世俗小民,碌碌一生。她就会像这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一个热闹而祥和的新年会。   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并不宽敞的街道上,锣鼓喧天,熙熙攘攘,一片花火花红。长街的两端,铺头上的红布,锦旗在风中扑打,小镇上的人们比肩继踵,在街头小摊上逗留徘徊,糕点的甜腻,腊肉的甘熟,干货干果的焦香,从吵杂的街市年货山堆中飘逸而出,混杂成年的味道。商户与主顾在讨价还价,循环,刺耳,喧嚣,而他们脚下仍铺着一层薄薄的红色,那是炮竹燃爆后嫣红的尸体碎片,在每日的践踏碾压后,变得湿润而肮脏。他们对于年的热情远远遮盖住了对于此时水深火热世界的担忧,街道之中,一股浓重,久违的市井之气扑面而来,将置身其中的我彻底淹没。   我茫然地望着热闹非凡的迎新之景,心中时不时浮起的愁绪和挫败让我无福与身旁的人们一同欢乐。   我在为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聪明感到可悲可笑,自从醒来的那一天起,我不断的回想,假设,幻想。因为我从未想过到头来会是这样的。   在我当时的未来里,一切如此美好,我完成了我的夙愿,对于任何人,两不相欠。   藜舒出宫的代价便是我对她的欺骗与背叛,可一旦她永远踏出宫门,我对于她所有的亏欠便还清了。那时的我便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张磊的身边,用我的相守相死一点一点地补偿我对于他曾经险恶的用心,对他好,努力变成他所期待的样子。   张磊为我做的,我这一生都无以为报,可我依旧为了我的一己之私,欺瞒他,利用他,我为自己肮脏的灵魂感到恶心。   与张磊相识的后几年里,我不止一刻想过停止这个可恶的计划,因为他赋予我的是真心,而我能给他的又什么?是我靠近他的动机吗?那些利与欲,伪装,虚情假意吗?   如今,曾经属于未来的时间交给了现在,而现在,不是我所幻想过的未来。   如果我知道结局至此,那一个在内务府外的我永远不会答应张磊,与他一起走过一道道宫巷小路,到达辛者库后的那排小小屋院。   可惜,世上人不是神仙,没有人做得到如果,因为他们与我一样都是平凡之人。   如果,真是个可笑的词。   一月以来,我不断的幻想,如果在颐天殿时,我便与张磊相遇该有多好,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曾认识藜舒。我的心还没有归属于她。如果,如果成真,我一定会真正地钟情于他,我的心,我的身子完完整整都是他的。没有欺骗,没有痛苦,没有愧疚,没有被动,一切一切的都是郎情妾意。我会为他生下一群儿女,在靠海的小小别院里,相夫教子,养一只黄狗,晒一张渔网,做饭,洗衣,等待出海的他从远方归家。我会如他所愿,在院内晾上湿漉漉的海菜,虾片,鱼条,让咸腥的海风静静地将它们一一风干。我会幸福地看着他把孩子驼在他□□黝黑的肩上,在院内奔跑,嬉戏,大笑。   他是丈夫,我是妻子,一切自然而然。   但一月后,我便透彻了,现实不是如果,这里只有承受与悔恨。就像现在的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罪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每日都让我喘不过气来,而我还必须每日强颜欢笑,让所有人安心。因为他们原本不必经历这些。如果不是因为我,张磊本是可以出宫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汝淳也不必整日为哥哥担惊受怕,如果不是因为我,藜舒也不会被牵扯进来,纠结于庞大的债务中一辈子无法脱身,那是张磊的,还有我的。   我想,如果在宫中的我不去喝那杯酒,藜舒就可以享受那些出宫后的自由,而不会背着现在这样沉重的负罪感,而我会心怀恩德地陪着张磊,陪他一起守护他的城,无论生死。   可笑,在嘲笑如果的我,此时此刻,想的仍旧是,如果。   “祁忻,你说我买这只发簪给哥哥,如何?”   汝淳拉着我的手穿过拥挤的人潮,停驻于各种街摊,手下一众随从手里尽是大包小盒,此时的她握着一只簪子,朝我挥了挥手。   “嗯……不错。”   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我终于回过头,回答她。   “又是'不错',祁忻,除了这个词,你就没有别的评论了吗?”   她对我的心不在焉有些为难。   “素朴的东西,张磊喜欢,这只簪子真的不错。”   我深吸气,让自己表现地精神些。   “你也过来挑一只给哥哥吧,哥哥回来会开心的。”   汝淳强拉着我过去,没有丝毫兴致的我不得不振作起来,柜上的商品玲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我必须仔细挑选,那是我的心意,我要把它交与张磊。   张磊会回来的,藜舒说过。   “选好了,咱们去吃东西,西头的那家李福记做的清蒸狮子头不错,祁忻你一定要尝尝。”   “好。”   正午时分,街市依旧人声鼎沸,小二楼的食铺高朋满座,掌柜满脸歉意地解释道,二楼的上座已满,只有楼下的位置,问我们需不需要等位。汝淳觉得麻烦便选择将就,而我此时的心思仍不在饭食上。   “客官稍等片刻,菜马上就来了。”   小二一脸推笑,为桌上的人添上茶水便匆匆赶去招待另一桌客人。   “节日生意甚好,特别是这家,忙得不可开交,看来需要等上一阵子。”汝淳在一旁叹了口气。   “没事,这就说明这家名声在外,熟客多,等等也不妄口福。”我笑着安慰她。   两个人相视一笑,望着周围吵嚷,攀谈,聚酒划拳的食客,不再说话。   “祁忻!”   不一会,她拉了拉我,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恩?”   我顺着的她眼神朝那边望去。   在她的旁边,是一桌正酒酣上劲男人,四五人因为酒意上蒸而燥热无比,身上的衣衫被粗糙地撕扯,露出健壮而赤、裸的胸肌。   他们在扯着嗓子说话,有关遥远的京城。   “我听将军府的人说,地方要联名归降北方鞑子,京城那边早败了。”   “我也听说了,自家堂兄在县衙里某一份差事,他说县衙老爷的签名署,前几天州里的人带走了,他还说京城那边十一月初就火光通天了,鞑子又烧又抢的,庆幸我不是京城人,真是遭罪的紧啊!”   “这算什么,京城被屠城七日啊,血流成河,听说他们还把守城的将军的头都砍下来了,一排排地挂在城墙上,那情景比几年前乡民起义失败后的处刑还要慎得慌!”   “又满嘴放炮,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这可是我堂兄说的,真话,我可没瞎说!”   “挨千刀的,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我们还要想狗一样爬上去舔他们,诶,真是下作!”   “难道你还要投奔附近的山贼啊,万人不到,还没起义呢,鞑子就把城给踏平了,到时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都输了,就别在这扫兴了,来来,喝酒喝酒!”   张磊,他……   我的脑袋轰然一片,眼里都是汝淳潸然泪下,不断抽泣的脸庞,旁边的随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忙上前安慰。而我空白的大脑里唯一浮现的东西就是,我要去找他。   我倏然起身,朝门口奔去。   街道的集市仍在进行,稠人广众。   突然远处有人开始尖叫,众人应声望去。   北方乌压压一片人潮朝这边涌来。哭喊声,惊叫声,谩骂声,哀求声,连绵不绝地爆发,毫无征兆。   “山匪进城啊,快跑啊!”   人群不断地踩踏挤压,像狭窄的泥塘里,倒入的成千上万的鱼,死命地重叠,覆盖,翻腾,跳跃,任人鱼肉。   我拉起倒在阶梯上的一名哀嚎的老者,挤进泥塘,奋力朝北方游去。   ☆、第十一章   身体上好像压着千斤重量,让我喘息不得,用力的吸气,呼气,依稀能听见自己的急喘的呼吸声,周围难闻的气味慢慢地让我几乎丧失直觉的身子苏醒。沉重的眼皮像石铅一样吊在我的眼睑上,挣扎着想睁眼,可周围一片黑暗,我还是失败了。自己似乎被压在一座大山的下面,我在哪儿?   之前缺失触感的身子逐渐变得麻痹不堪,好像千万只蚂蚁在我身上啃咬,我龇牙咧嘴地大口喘气,体臭,血腥,尿骚,像茅坑中沉浸多日的排泄臭味,大口大口地涌进我的口鼻,熏气冲天,紧闭眼睛像叭的一声张开身体的贝壳,我终于清醒。   周围都是死亡的气味,身体被碾压后的痛感让我尖叫,我奋力向外爬,一尺外的地方,我看到了微弱的阳光,身子被挤在冰冷,肥腻,异味的肉堆里,笨重而恶心,求生的欲望让我疯狂,压紧牙关我用尽全力一寸寸地往外挪移。   费时许久,终于爬出,我躺在街上一动不动,极力地吸气,满嘴都是新鲜的泥土味,身上一阵黏腻臭味,让我反胃,我抬起头望着眼前堆在街上像小山丘一样的男女老少的身体,才知道自己刚刚是从那里爬出来的。空荡荡的肠胃突然涌起无比的恶心,我急忙爬在地上,呕吐,咳嗽,啜泣。   醒来后唯一的记忆便是,我挤进了北方涌来挤压踩踏的人潮,逆向而行,记不清为何而倒下,再睁眼,宛如隔世,昏过去的时间里,身体也被挤去了路旁。现在,这路上烟尘铺地,一片狼藉,尘埃随风滚滚飘扬,刮过横尸街头零散扭曲的尸体,我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倒在街中央,没有被马匹,人群踩踏而死。   城门仅是咫尺的距离,还差几步我就出城了,为什么仍是出不了城!   我望着尘土飞扬的城门口突然仰天狂笑,干燥的笑声让五脏六腑抽疼不止,我拖着疼痛虚弱的身子站起,弓着腰望着门洞大开,空无一人的城门入口。   此时此刻,我嘲讽的脸上尽是悲凉的苦笑。   在你和藜舒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后者,对不起。   伫立于城门口,停留片刻,我转过身,朝将军府奔去。   沿街的商户,人家门户紧闭,一年一度的新年集市,如今也只剩下曾经热闹,喜庆的痕迹。街边的摊位大多都来不及收拾,近乎翻倒,破损,这里满地都年货商品的破碎,狼藉。惨死于踩踏下的尸体们横七竖八地挂着,躺着,有些身体的肚子被马蹄踩破,几乎已经变色凝固的肠子流在肮脏的炮竹碎片里,冷风吹过,隐约一阵臭味。我掩面疾走,小心翼翼地穿过荒冷的街,心里愈来愈惊恐,看这情形,好像山贼进城已经不是一天前的事情了,街上人影全无,惨淡的阳光,火烧的烟雾让我心慌。   藜舒她们到底还在不在将军府,不会出事了吧!   我加快速度,忍着身上的疼,一瘸一拐地超前方狂跑。   “哟,妞儿,快看!”   街的拐角处冒出两个人影。   山贼!   我看着两个愈来愈清晰人影,惊声尖叫,转身逃去,可没跑几步,便被脚下横躺的尸体绊倒。重重地摔下,胳膊肘瞬间一阵火辣。   “头儿让咱找妞,可算是找着了!”   一个大汉奔过来一把将我扛起,兴奋地叫嚷,我在他肩上迅速地飞转了一圈,满意昏花,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   “哈哈,我还以为找不着呢,居然还有自己送上门的妞!”   “要不是头儿不让找屋里的,咱也能捉几个享享福!”   大汉一边抱怨,一边还刻意地抓着我的身子,胡乱摸索。   “畜生!”   我撕声竭力地蹬着腿,可惜身子被箍得死死的。   “别废话!有货就不错了,赶紧的,给头儿送去,咱也能进屋喝口酒,暖和暖和,这冷得把我身上的蚤子都冻没了!”   另一个瘦子一边跺脚,一边捂着耳朵,拉着大汉推推搡搡地往前走,而我最后连挣扎的力气都用完,趴着大汉地肩上喘气,虚弱地蹬脚。   不一会,他们居然进了将军府!   “头儿,妞儿!”   大汉兴冲冲地奔向中院。一颠一颠地,差些把我的胃都颠簸出来。   “哟,这不是那天车里的姑娘嘛!”   我趴着阶梯上不断的咳嗽,前方的声音好熟悉,可我连抬起头地力气都没有。   “祁忻,没事吧!”另一个声音传来。   我心里一惊,挣扎着抬起头,看到魏峥绑在走廊前的柱子上,一脸着急,他的脚下一具男人的尸体,定眼一看,不是延青!   “魏大人的小妾?”   那个人轻佻地抬起我的下颚,猥琐而狂妄。我认出他是那天拦下马车的人,因为他的右脸颊上有一块官府刺烫过的印记,粗糙而狰狞,还有他放浪的笑声。   我没有理会他,撇过头朝魏峥喊去。   “她们还好?”   魏峥飞快的点头让我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身子,立即瘫软下来,虚弱无力。   “想不到,魏大人还是多情种啊!我记得车里还有一位啊,三个女人!魏大人把女人保护这么好,眼前这位怎么就脱逃了?”   那个人的眼睛望着魏峥,可他的手却不断在我脸上戏弄,声音里尽是嘲讽。   “李耳,放手!她要有什么闪失,我定饶不了你!”魏峥在柱子旁挣扎吼叫。   “魏大人的女人多啊!少一个也不打紧,我李耳如今还打着光棍,魏大人赏咱一个呗!”   那个人掐着我的脸,眯着眼睛来回打量,对于魏峥此时的怒吼他笑得欢畅无比。   “魏大哥,不必管我!”我几乎扯着嗓子喊道,费劲全身的力气。   “你看,咱嫂子都不介意,咱也别客气,今晚.....”   李耳骇浪的笑声被打断,院里进来几些人,我转过头,几乎昏厥。   “头儿,咱又捉到一个妞!”   “夫人,让你好生躲着,出来做甚!”   魏峥嘶吼着,青筋都蹦出来了,他的身子不停朝前拼劲,让柱子上的粗绳嘶嘶作响。   “夫君要走了,汝淳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活头了!”   汝淳挣扎着想要起身,朝魏峥奔去,可被两个汉子死死压着,只能跪在地上痛哭捶地。   我费劲地爬过去,支起身子,跪在汝淳旁边,想抱住她,她身旁的汉子见状,一把将我压倒于地,坚硬的土地上一股尘土扬起,呛人的尘埃让我剧烈咳嗽,皮肤与地面的摩擦生疼的让我尖叫,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了。   “住手!狗娘养的畜生!”   “求你放手,放手啊!”   “诶,你这大老爷们,怎么欺负一娘们。”   李耳挥了挥手,让粗汉住手,汝淳挣脱着爬过来将我一把抱起。   “藜舒?”   我虚脱地抱着她,趴着她的肩上,小声问道。   “好.....好。”   她潸然泪下,失声痛哭地拼命点头。   “魏大人,我李耳也不占你便宜,既然你女人多,穿过了就一破鞋,我也不嫌弃,这两个女人,你挑一个今晚给我暖床,明天我就把你的女人都放咯!”   “狗畜生,孬种,你还是不是男人,呸!拿女人来威胁,有种杀了我啊!”   “你也别激我,我可不吃这套,我这先礼后兵,好意商量,可别怪我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留下来,明儿也不走,你能否把他们都放了。”我打断他们的辱骂争吵,气喘吁吁地说道。   “祁忻!”   “祁忻!”   “我倒是缺一个压寨夫人。”李耳狂妄的笑声与他得意忘形的脸让我恶心。   “好,我留下,你马上放他们走!”   “祁忻!你疯啦!”汝淳慌忙遮住我的嘴。   “祁忻,不要听他废话!”   “这可不行,女人我倒是可以放走,魏大人可不行,万一他到邻县搬救兵,我可是放虎归山啊!”   “那你想怎样!”我嘶声竭力地怒吼道。   “我都答应魏大人不再伤城里的人了,魏大人也该做些回报,不就要你一个马子嘛,至于撕破脸皮子,伤和气!”   “我呸,你这畜生,满大街尸首,你还好意思了,还回报,做梦去吧!”   魏峥面色红涨,怒发冲冠,气得实在不清,狠狠朝李耳吐了一脸唾沫。   “不就一个女人嘛,就睡一晚上,明早还你,还不成!”   李耳一脸奸诈,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随手甩到花坛里。   “头儿,甭跟他们矫情,直接玩了不就成啊!”   旁边的一众小喽啰似乎看不下去了,接二连三地起哄。   “既然兄弟也不耐烦了,我也说累了,那,咱就不客气咯!”   “对啊!”   汉子们挤成一小团兴奋地朝着我和汝淳嚷叫,我能感觉到怀里的汝淳的颤意。   “母狗子生的狗种,畜生啊!”   魏峥近乎疯狂地冲撞挣扎,无奈手脚被死死地束缚,只能痛苦的仰天长啸。   一个粗汉向我们走来,试图将我和汝淳分开,哭喊着拉着汝淳不肯放手,汝淳死命地抱着尖叫,汉子几乎将汝淳半个身子抱起,往外拉扯,手心冒出的湿冷让我几乎捉不住她的手。   “慢着!”我哭嚷道。   “今晚我是你的,但今晚之前我要和他们待在一起,不能伤害他们!”   “行啊!强扭的瓜不甜,我喜欢投怀送抱的。”   汝淳扑过来,一把抓起我的肩膀,哭着,骂着,摇晃着,她的脸逐渐模糊,我试图扬起嘴角让她安心,可我发现我居然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样吧。   虚弱的身体刚从死人堆里爬起,又跌入另一个魔窟里,实在是支撑不住了。眼皮愈来愈重,我看不见汝淳,周围的大笑,浪声也听不见了,一片昏眩后,摇摇欲坠的身子跌入另一场黑暗。   只要藜舒没事,就这样吧。      ☆、第十二章   午后的冬阳,惨淡虚弱,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太阳已经向西移动,光线散在门障的糊纸上,淡淡的一片金黄色,与屋内的冰冷昏暗形成反差,让在屋里的人时不时打起冷颤。门外循环往复的踏步声,刀械的碰撞,高声的嚷叫,让我心烦意乱,此时的心脏就好像悬在房梁上一样,吊着的细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下,若是早早跌落,碎成一地,倒也罢,只是此刻,摇荡不止,欲坠不坠的状态,让我慌心,那是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的恐惧。   “吃些吧!”   魏峥看着地上早已冷掉的饭菜,终于忍不住相劝。   我摇摇头,转过身不再看屋外的明亮,闭上眼,眼里全是藜舒,今晚过去,是否屋子里的人都还能够见到明日的太阳,我还能否再见藜舒一面,我不知道,可愈是无解就愈想知道,尽管我知道这些举动都是徒劳的。   “算了。”   汝淳摇着头阻止魏峥的欲言又止,叹气,低头,无奈地轻抚着我靠在她腿上的脑袋。   魏峥告诉我,延青一定会把我们都救出去。   我问,单枪匹马吗?   看得出魏峥的脸上的笑是勉强的,不知他是摇头还是点头,只是不再说话。   将军府在县城所有的兵力几乎都被调去支援西北战场,寥寥无几的亲信与县府衙门一起,留守城中。这个决定是魏峥做出的。他想着如果他与县令协力抗击山贼,两府兵力加之一起,山贼一患,便无后顾之忧。可谁知县令前脚签了招降令,后脚便投向山贼,而一切魏峥都毫不知情,直到迎新市集那天,山贼冲进毫无设防的城门,他才知道,那时的县令已不知所踪。魏峥微弱的兵力根本敌不过这样里应外合的谋策。之后,汝淳与藜舒等女眷趁乱逃出城,魏峥等人继续留在城里抵抗,直至将军府被占,到最后只剩下魏峥一人。而延青自从混乱那日出府找我,便再无音信。汝淳在城外等候几日,着实不安,回城寻魏峥的那日,便被捕了。当天县令与山贼意见不合,惨死于魏峥脚下,我被捉,一番挣扎后,汝淳便被押回府。   这就是时至今日所有的来龙去脉。魏峥说得十分简略,没有任何细节,却让我不想再问下去。   事已至此,细节已经不再重要。   我知道他们担心的是黑暗的降临,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延青的身上,这样我便不会被捉去。外面已经见不到阳光了,我能听见汝淳身上心的跳动,清晰而剧烈。   “这个,拿着。”   她将我拉起,从怀起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我手上。   那是只匕首,上面全是冰冷的汗水,我笑了。   “好,等下我就用它把李耳杀了!”   “说什么呢!用它防身,万不得已的时候.....”   汝淳说不下去了,抱着我哭泣不已。   “照顾好汝淳,一定要等到延青回来!”   这是我对魏峥说过的最后一句。   是夜,我被带走,几个小喽啰将我抬进偏院的主屋里,这间屋子在这之前是属于魏峥夫妇的,而现在它被令人作呕的酒气,汗味包围。屋子里乌烟瘴气,李耳一群人坐着魏峥的案桌上搓牌,嬉笑,拍桌,叫嚷。   “妞来了,爷今儿不玩了,走走走!”   李耳看到我,收住了桌上嬉皮笑脸的神态,一脸不耐地开始挥手催促。   桌上的几个大汉似乎仍在兴头之中,头儿此番举动着实扫兴,他们不禁对着我大声谩骂,手上的牌也被他们狠狠甩去一旁,几个人提起桌上的几只酒坛从我身边经过,有些凶恶地瞪着我,有些趁李耳不注意偷偷将手伸向我的臀部,胸部,狠狠地捏了一把,才心满意足地离去。而我被两个喽啰紧紧地押着,口里还塞着团不知从哪来的破布,周围的空气肮脏得让我窒息,我只能虚弱的呜呜地叫唤,或许在他们看来这反而成了逆来顺受的调情。   李耳让两个喽啰出去后,屋子里只剩我与李耳两人,屋里的味道浑浊浓烈,我迫不及待地吐掉嘴里的烂布,躲在角落里掩鼻,卷缩,发抖。耳边的脚踏声愈来愈近,我甚至能听见喉结贪婪的吞咽声。袖口里的匕首有握紧了几分,绷紧的手指关节疼痛不已,我不得不咬紧下唇,已遏制住我强烈的呼吸。   “你还能往哪跑!”   手里匕首迟迟不敢出手,我怕现在并不是好的时机,脑袋里几乎塞满了我刺杀李耳的样子,殊不知一只大手急速而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蹲着角落的我像小鸡一样拎起来,瞬间的呼吸困难让我不停的咳嗽喘气,想用手用力掰开我颈上的大扳子,可怎么挣扎都是徒劳,甚至袖中的匕首险些滑落。我涨红着脸,飞快抓住下落的刀柄,重新塞回衣袖,庆幸自己身体拼命地挣扎让李耳过滤掉我手中细微的动作。   “啪!”   我被重重摔在书案上,桌上的七零八落的麻将因为突然的压力,被击溅得四处飞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忍着浑身的疼痛,奋力支起身子。血丝通红的眼睛里,我看见李耳赤着身子,拿着酒坛朝这边走来。他身下的东西仰天摇晃,铁黑丑陋,我突然想起了芷阑殿里的那个男人,那个破晓之前,那些恶心,灼热,浑浊。   “不要!不要...”   我开始尖叫,抓起身下的麻将胡乱地往前扔,窗外一浪盖过一浪的狂笑起哄让我煞白了脸,身子不断的抖,袖口的衣角已经被我扯烂了。   李耳醉醺醺地过来,势要扯我的衣服,我便用力踹他,可他一把就把我的双腿擒住了,顺势要将我裤子撕下,惊恐万分的我拿起藏在袖口的刀便朝他胸口刺去,可惜李耳稍一侧身,就躲过去了,锋刃的刀在他胸上只留下下一道浅细的口子。我甚至连他怎么躲过去的都没有看到,手腕被狠狠地一捶,刀咣当一声便掉地了,他飞快地扳过我的身子,扣着我的头将我押在桌上,身下嘶的声音,我听到衣布碎了。   我趴着桌上,根本不能动弹,只能哭嚷着,甚至求饶,周围都是污糟的味道,桌上的麻将将我的脸压得生疼,唯一能防身的武器没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用它来了结自己,这样,我就不用像一只剥了羊皮的羊,让人凌、辱,让人一口口喝吃了我的血肉!   好在,屋外突发的杂乱喊叫让我清醒,我大口喘气,哭着求他。   “延青来了,你放了我,放了我呀!”   可他不为所动,背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扯烂了,身下的裤子幸是多穿了几件,他急躁地来回撕扯却仍是扯不开,便胡乱狂躁地顶着我,用他的下身来回朝我厮磨撞击,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坚硬的东西几乎快要把我的裤子戳穿了。我嘶声尖叫,想朝桌外爬,离开他可怕的下、体,可他将我卡得死死的,我根本动弹不得。突然一声撕裂,我感到私、处一阵冰凉,接着又是一阵近在咫尺的黏腻灼热。   脑袋在那一刹那,轰然巨响,什么都没有了,空白一片。   “藜舒....”   我瞪大了眼睛,趴着桌子上不再挣扎,身上粗糙的吸气声,还有身下恶心异物的接触,让我绝望。身体被掰开,接下来一切的一切抖无法改变了。   “嘭!”   门被撞开。   “头,快去看看!外面有人攻进来了!”   “狗娘养的,进门不懂得敲门,没看到爷在办事啊!”   “头,二爷三爷都阉了!”   “什么!哪里来的屎粒子,害爷软了不说,还把爷的人杀了,操家伙!”   刚刚还趴在我身上的人走了,我无力滑下桌,看着屋外的火光冲天,脑袋一片混乱,就差一点点,我知道,就差一步,在今晚过后,就算自己不死,我也会将自己了结。眼里滴下的泪水沾湿了我身下残缺不堪的布料,我居然并未察觉,颤抖的手在寻找胸前的那颗玉坠,还是暖的。   藜舒,没事了。   手心的血玉被我握紧,吸、吮,亲吻,那里有藜舒的味道,还有刚刚沾上去的劫后余生的味道。   衣服,我需要一件遮体的衣服,我现在的样子不能让藜舒看到!   惊慌失措的我撑着地板想爬起来,手还在抖,不小心碰到了地面上一小摊黄白色的液体,那些湿漉漉的东西还散发着浓浓的骚腥味,飞溅得到处都是,我知道那些是什么,可我甚至来不及照顾我反胃的情绪,胡乱擦了擦右手,在床上寻到几件毛毡的长衫衣裤,飞快换上,便急匆匆拿起地上的匕首,往屋外跑去。      ☆、第十三章   院内几个屋已经火势冲天,走廊上遍地的尸体,我弯着腰,低头确认脚下的到底有没有相识的人,庆幸虽有几具尸首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都没有我认识的。   刀剑,叫嚷,火光都来源于前院,魏峥他们应该都在那儿,我望了望不远处虚掩的后院小门,尽管离开这里尽有几步之遥,我还是决定去找汝淳。   不远处厮杀的人马似乎不到十人,我看到延青护着汝淳,却始终寻不到魏峥与李耳。两队人在对峙,我躲在走廊柱子的后面,前厅已是一片火海,热浪滚滚而来,砖瓦与柱子倒塌的轰鸣,烈火熊熊燃烧的劈裂作响几乎掩盖了两队人马拼杀的声音。   “都他妈给我停下!”   火海里突然窜出两个人影,半边脸都被烧烂的李耳掐着魏峥摇摇晃晃的站在前厅的阶梯上,我心里一惊,他手里的魏峥浑身是血,虚弱无力地跪在地上,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   “夫君!”   “魏大人!”   汝淳嚷得撕心裂肺,又踢又踹地想从延青怀里挣扎要冲过去,延青死命地箍着她。我看着前厅的火苗不断向前窜,已经快要蔓延到前厅走廊了,魏峥仍被李耳提在手里,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血流至脚下,几股红色汇成一片流下阶梯。汝淳几乎哭晕过去了,所剩无几的几个山匪看见自己老大禽到了王,变得有恃无恐,狂笑着举起刀将延青几个人围住。我呼吸几乎与心跳同步了,手里的匕首给我硬生生插、进柱子里,可我不能出去。   “魏峥在爷这里,全给我投降,快......他妈的一群疯.....”李耳捂着半张脸,嘶吼着摇晃着他手下一动不动的魏峥,就好像是他的战利品,可惜这场斗争并没有结束,李耳的话音尚未落下,被拎在一旁的魏峥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震天动地。所有人都这吼叫声被吓傻了,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可这时李耳提着魏峥的衣领开始狂笑。   “怎么,手脚筋都他妈被我砍断了,你还想站起来,站啊!”   “去死吧!”   所有人看着被李耳像风筝一样摇晃的魏峥突然用整个身子朝李耳撞去,一声嘶吼后,两个人飞快地朝身后的火海飞去。因为撞击,咔嚓一声前厅大门上的房梁断裂,轰隆地跌落,激起漫天的火花星屑。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除了汝淳,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出去,朝前厅飞奔而去,我急忙赶过去,想抱住她。   “汝淳,不要啊!”   她的速度太快了,我与她随热浪飘扬而起的袖口仅仅只是一寸的距离,我使劲全身的力气跑上阶梯想抓住那一片薄薄的布料,不想被狠狠一扯,我被身后的一股蛮力一把拽回。   “对不起,祁忻,以后不能替哥哥照顾你了。”   她站在阶梯上回头看我,火已经烧到她身上了,可她只是微笑,对我回眸一笑,笑得如此哀愁,愧疚,绝望。她朝我摇摇头,便朝后海走去。   “救她啊!救她!”   眼睁睁地看着汝淳就这么被熊熊大火吞噬,我根本看不见火海里她的影子,只能一个劲地挣扎,捶打抱着我的延青。   延青身边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后,朝火海飞奔而去,延青想拦也拦不在。   “你们两个疯了吗!不许去!给我回来!”   延青拖着不停挣扎捶打的我,气急败坏的朝冲进前厅的两个人怒吼。   轰隆一声,前厅忽然倒塌,砖瓦,木屑,星火像火药一样飞溅而出,延青慌忙拉着我趴在地上,用他整个身体在上方护着我,而我亲眼看着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样被大火吃掉,就像魏峥和汝淳一样。   “闹够了没有,魏峥和魏夫人都死了,我的兄弟为了你也死了,你也想送死吗!”   延青扯着我的衣领将我托起,抱出离火光冲天的前厅外算是安全的地方,便龇牙咧嘴地甩了我一个耳光。   “对....不起。”   我低头哽咽,能想到的只有这三个字。   “对不起有个屁用,要不是为了去找你,耽误了这么多时间,邻县的救兵早搬来了,要不是因为你,魏峥和魏夫人也不会被擒,要不是你,我所有的兄弟也不会死,魏峥和魏夫人也不会死......”   我泪流满面地看着眼前的延青怒发冲冠地扯着我的领子,朝我狂躁地吼叫,摇晃,他嘴里的唾沫子横冲直撞地喷出,像飞溅地火星,生疼地打在我的脸上,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是突然,我听见一阵惊人的呻、吟,吱丝的一声,我听到利器贯穿肉体的声音,滚烫的血水像四溅的星火一样喷散到我的脸上,我看到延青紧绷的脸庞变得扭曲不堪,急忙低头往下看,一把滴血的长刀正插在他的腰上。   “延青!”   他猛地转身,拔出身上的刀,朝身后偷袭他的人砍去,我看他像着了魔一样,捂着伤口朝地上横尸的几具山匪尸首乱劈,生怕他们又活过来,我慌忙站起跑过去拦住他。   “一帮猴孙子,我看你死不死,杀我兄弟,呸!”   “延青,伤口怎么样,我去找药,我去找药.....”   他的伤口鲜血直流,几乎把上半身都染红了,我看着他的嘴在通天的火光下,愈来愈白,突然觉得自己好无用,除了哭,除了躲,除了无理取闹,只会不知所措地给人添堵。在宫里,我一无是处,现在仍是如此,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一个倒下,我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像现在我只能拼命捂住他的伤口,可热血还是想泉水一样渗出我的指缝,止也止不住。我想离开,去找一条像样的纱布,药水为他包扎,可他一把拉住我。   “我们走吧,傍晚返山的山贼很快就会回来为李耳报仇,救兵已经没有了,咱们快逃!”   他急喘着想把话说清楚,可声音越来越弱,只能拉着我,弓着腰,一瘸一拐地朝外走。   “你的伤口……”   “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等等!”   我转过身朝冲天的焰火跪下,前厅的火势已经蔓延至后院,半座将军府都被通天的火焰覆盖,我朝已是面目全非的前厅重重地磕下三记响头,站起,朝门前的延青飞奔而去。   深夜,泗水县家家门户紧闭,将军府火光通天,可没有一人出门救火,县城里安静极了,除了西北出霹雳的燃烧和轰隆地崩裂倒塌的声音。   一辆马车从火焰红光中疾驶而出,朝南方飞奔前行,我望着身后的一片火海逐渐变得遥远模糊,手里握着的还是汝淳留给我的那把匕首,这是魏峥夫妇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眼水如崩洪一般决堤下流,可我不能再哭了。我咬着牙拭去满脸的泪痕,擦干湿润的匕首,将它□□靴子里,然后撕开身上早已破裂长袍的一角,取下一条长布,朝车前赶车的延青爬去。   如今,留在世上的人所剩无几,可我们还是要活下去。      ☆、第十四章   已是三日,汝淳依旧未归,连同她带去的两名小兵。到底出了什么事,无人可知。   我在这离县城不到五里的农家小院里每日来回踱步,望着门户的北方,希望能看到,能听到我想要的东西。可院外朝北的那片小树林里除了昏暗模糊和夜幕降临后令人提心吊胆的声音,我一无所获。那些声音属于入夜后出没林间的某种四脚兽的,诡异的啼叫,低沉而冗长,就像某一种出殡的丧乐。每夜按时响起的古怪的声音与夜空中细弯的冷月一般,忽隐忽现。不得不让人感到凄异和不安。   我已经拼命按下要奔去县城的狂躁的心,可我不能离开。   就在前日清晨,我趁着院内所剩不多的几个侍从仍未从疲惫不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像疯子一样冲向马厩,拉上马要朝县城奔去,连日树林中的孤鸣将我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想如果自己再坐以待毙的死等,可能连祁忻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更别提汝淳和魏峥了。   可惜马的嘶鸣惊醒了院里的所有人。还未出院,我就被拦下。我紧紧抓住马绳,双腿努力夹着马肚尽量不让身体晃动,可我笨拙的骑技完全驯服不了躁动的马,它不停的嘶鸣和走动,让我的身体不停的摇晃,我只能俯下身子紧紧的挨着马背不让自己掉下去。   “我要去县城,谁也不能拦下我,让开!”   我歇斯底里地朝他们嚷道。   “炎夫人,再等等吧,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是啊,夫人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您出去的…”   “您快下来吧,危险啊…”   拦住院口的那三个人衣冠未整,拖着疲惫的身子面面相觑,眼里尽是焦虑和担忧。他们死死的拦在出口,死命地劝说,可我意已决,终究是无果。无奈他们也只能死守着唯一的出口不让我出去。   “到底让不让开,我要去找他们,你们耳聋了吗,躲开!”我彻底怒了。   “炎夫人还是我去吧。”   站在中间的那个中年管事深深叹了口气,那是府里的管家。   “炎夫人骑这马,一日都到不了县城,您知道去县城的路吗,还是我去吧,快去快回,明早我会回来的。”   他将我拉下,敏捷地跃上马,绝尘而去,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好好照顾炎夫人,等我们回来!”   他奋力朝后大吼,很快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将军府的前厅那里,我好似看到了魏峥、汝淳,还有延青,他们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拼命叫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一个个如同行尸,僵硬而呆滞,我想跑过去拉住他们,可不知为什么,他们周围瞬间形成一片火海,将我生生拦下。我焦急地在焰火高涨的火圈外朝他们大嚷。   “别进去!”   可他们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走向前厅,那里已经被气势汹汹的大火吞噬了。火苗已经蔓延到他们身上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因燃烧吱咝作响,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火海,除了歇斯底里地哭喊,什么都帮不了,而他们至始至终都未曾回头。   “汝淳,祁忻在哪,在哪!?”   我几乎看不见他们被吞没的背影了,叫嚷声已经变得沙哑而颤抖。可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厅火焰中几个模糊攒动的影子。终于,火海里伸出一只面目全非的手无力的指着将军府的东面,我松下死死紧握的拳头,头也不回的朝偏院跑去。   骇人的浪笑,狂语,求饶,尖叫不断从主屋传出,那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我惊慌失措地冲进那间屋子,棉帐里,粗壮的身影压在另一副娇小的身躯的上方,来回撞击,哭喊求饶声,粗口浪笑声,喘气撞击声,床板摇晃的声音像宫廷中乐工的琴箫合奏,余音绕梁,环绕耳畔。那男子的浪笑是那么熟悉,我记不起在哪听过,可那女子的哭饶声我知道是祁忻的。   “祁忻!”   死握的拳头让我的手心被指甲划伤,血一滴一滴地从拳头滑落。眼睛早已充血,尽是鲜红的血丝,宛如出没于夜间吸血的蝙蝠。我冲上去,一把将棉帐掀开。   空空如也。   “炎夫人,没事吧,炎夫人…”   周围急促的叫唤声将我唤醒。我缓缓睁开湿润的眼睛,左臂麻木无比,臂上的衣布也被沾湿了大片。我发现自己趴在屋里的茶几上睡着了。惊魂未定的我深深吸了口气,并未察觉面前的这两个女侍身上厚重的包裹。   “李管家仍未归吗?”   我看了看屋外昏暗的光线渐渐明朗,又是另一个清晨。   “炎夫人,咱已经等了三天了,不能再等下去了,刚刚听外边从县城逃出来的几个人说,将军府被烧了,山贼现在到处封锁抓人,迟早会寻到这里来的,咱还是启程到邻县躲一躲吧!”   两个女侍焦急地握着手中的行囊劝道。   “逃出的人知道将军府出了什么事吗,还有人活着吗?”   我并未在意她们手里的细节,我只知道自己刚刚做的梦彻彻底底地应验了。我发疯似的站起,捉着她们的手,死命地捏得,手心手背全是湿冷的汗,而她们被我严肃而急迫的脸吓到了,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说啊!”   “他们说不清楚,他们逃出的那个清晨将军府就变成一片废墟了,炎夫人,咱还是快点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对啊,到邻县去等也可以啊……”   两个女侍唯唯诺诺地你一言我一句,手里的行李攥得愈来愈紧。   我突然浑身失去力气,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眶的泪水不停的下滑,我也不想去擦拭了。   周围安静极了,两个女侍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答复却又不敢出声。   “你们先走吧,我留下等他们。”   沉默许久,我深深地吸了气,虚弱的说道。   “可是夫人到那边再等也行啊……”   “我怕他们找不到我。”   “可山贼很快就会找上门的!”   “我不怕。”   “炎夫人,可……”   旁边的同伴暗暗拉了她一把。   “炎夫人,等了这么多天,实在是不走不行了,亲人还在邻县等着我们呢!”   “走吧。”   “夫人保重。”   最后两个人也走了,院里院外也只剩下自己独身一人,还有马厩里的两匹马。   正午时分,冬阳明晃晃地挂着屋檐的上方,虽不算刺眼,但温和的热度足以将周围的积雪融化,虽有午阳,但因为融雪,温度降了许多。   我牵着一匹马,站在毫无阻拦的院门口已是多时,地上朝北树林的马蹄印早已被新的落雪覆盖,朝南的方向,却新增两处长到不知尽头的马蹄印。现在没有人会去阻止我做任何事,我可以去县城找他们,可是我在这里踌躇半日,仍是未踏出远门半步。   我怕我找不到回县城的路,我怕我刚一走,他们就回来了,我怕自己在路上耽误的这些时间让他们足以误以为我已经被山贼劫走了,我怕他们回来后找不到我便离开不知所踪了。   现在院里只剩我一个人了,没人能帮我。   就算她们告诉我将军府都烧成了灰烬,就算她们暗示我外出的所有人都没有回来的可能性,就算我做的那一个梦有多么不祥,就算就连我自己都开始不相信自己了,可我还是不想放弃。   因为延青临走前答应我一定会把祁忻带回来的,他说让我好好在这里等着,祁忻一定会回来的。   他不会食言的。   不知何时北风又起,院前的那片松柏林被风刮得哗哗作响,那是松枝断裂的声音。惊得身旁的马匹不停的嘶叫走动。   又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排山倒海,胡乱扎起的头发,瞬间散落,顺着北风凌乱飞扬,飘落于雪地上的红头绳,不知何时被风吹断,孤孤单单地躺着白雪皑皑处,无比刺眼。   我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弯下腰将它拾起。转过身将马匹重新牵回马厩。   面向北风的那片树林依旧昏暗,杂乱无章,在被狂风扬起的雪尘下,又多了一份孤寂和萧瑟。   我深深望着眼前极不相称的景象,转身朝屋里走去。      ☆、第十五章   啪……   某种物件落于地,笨重算不上,但也不能说是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我。   “芯蕊?”   右臂僵硬而麻木,我艰难地抬起被压迫了好几个时辰的臂膀,向前伸展开来。骨头拉扯的声音如此脆弱,又是如此清晰。大概是偌大的屋子太清寂了,我才能辨的出骨头撕扯碰撞的声音是脆弱的。自已又趴在前厅的桌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黄昏,昏然一室,不远处厅门不知何时被风吹开,门板吱吱呀呀的随风摇曳,北风带着少许雪絮顺着算不上亮堂的光线朝屋内飘浮而来。那里是这简陋而昏黑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芯蕊,我不禁苦笑,自己居然还理所当然地喊着别人的名字,那些人早就不在了,都走了,只剩自己一人。   我还在这里等着你,你呢,现在又在哪里?   捏紧肩上松垮的披风,我站起身子,朝屋外走去,风不算猛烈,小雪稀稀疏疏地还在下着,已经一天过去了,雪依旧没有停止下落,只是雪势小了许多,我伸出手,任着六角形状的白絮在温热的手心里,暂时停留,慢慢融化,最后消失,透亮的冰水还掺和着人的体温从指缝中渗下,一滴又一滴,回归于地面薄薄的一层雪,本来它们都是雪,只是因为我的干预,形态变了,分开了,还好,最后也能相遇重合。   眼泪不知觉中又落下了,我强颜欢笑地望着洁白的地面,白得过为刺眼,我不愿再看下去,回屋吧,我转过身朝院屋走去,只是还未走出两三步,我好像发现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忙回过头。可惜,院门外的那片林子依旧寂静无声,除了昏暗模糊,也就只剩下树冠上稀稀松松的薄雪。不甘心的我杵在原地许久,最后也只能一声叹息回头离去。   等的人终究还是未归啊,还有勇气再等下去吗?   夜幕悄然降临,疲惫,泪水,无力,惶恐,等待,死寂,错觉,日夜折磨着我,血丝通红的双眼仍不知疼涩,劳累,望向的永远是厅门外早已看不见的树林。   可惜等的,始终等不到。   夜深了,屋里仍未掌灯,漆黑一片,我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到现在,明明知道点上蜡烛,就能告知屋外的人,让他们知道屋里是有人气的。可我已经没有任何欲望与精力去点上那只窗旁的小小蜡烛,光亮与黑暗的界限是否重要好似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夜夜通明,蜡烛一截一截的缩小,而失望却如同在时间流逝中的夜色一般愈来愈浓。然而夜色凝重到某个时刻也是会消失的,新的一天总会到来。可自己心中的失望却与时俱增,积累,不断的积累,直到现在,几乎把我心中还残存的那几丝希望都给吞没了。   再怎么黑暗,再怎么隐蔽,想要到达的人也早就到达了,而对于来不了的人来说,就算你点上千支蜡烛为她指路,她也永远看不到。   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明明知道点上蜡烛是徒劳的,干等更是徒劳的,可就是到现在还是不肯放弃,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或许再过些时日,这间屋子便是我此生的坟冢。   啪……   什么物件跌落的声音,很近,有些不经意,又有些慌乱,总之并不自然。   身体猛地一震,我慢慢睁开惺忪的眼,能感觉到身上的披风随着身体的起伏而滑落于地,我并未在意那声音的来源,一定是不知哪一处的置物又因某种夜间出没的动物的移动而错位跌落,我已经习惯了。   朦胧的双眼里,我看到了自己在桌子昏黄光影下倒映出的模糊的睫毛和几丝并不清晰的垂发。   不知何时又睡过去了,再醒来已是后半夜了。   我望着眼前墙壁上巨大晃动的影子出神,在烛光的照映下,显现出的是我扭曲的轮廓。   烛光!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掌灯,而脚下那件落地的披风,在入睡前,我就不曾再用过它,还有之前大敞的厅门不知何时也被关得紧实。   “醒了?”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我猛然回头,眼泪瞬间如洪水般倾泻而下。   我看见她坐在我身后的一张圆凳上,弯下腰去捡跌落在地的剪子,然后抬起头对我微笑,又低下头娴熟地拿着那只剪子剪下手中的针线。   摇曳的烛光下,那张狭小的木桌上堆积着缝补的衣物。   “再睡会吧,待会天明咱就走,再晚……”   “为什么来了不叫我!你到底去哪了?你到底发什么疯!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一把冲上前夺去她手里的剪子,朝她狂吼,颤抖的声线里所爆发的怒气几乎把桌上的微弱的光芒都吞灭了。   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缝缝补补,难道她回来了,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吗!   “你不是睡着了吗,我不想……”   她急忙站起来,想夺回我手中上下挥舞,张牙舞爪的剪子。   死死地看着她,看着她着急地握住我举起剪子的手,看着她用力掰开我死命攥着的手,看着她好不容易取下我无心拿下的锐器后松气的样子,我就这样看着她,一动不动,直到我的手心因为她过于紧张的动作而发疼,直到我看清了她脸上所有我能扑捉到的细节,直到我看到了她黑色瞳孔里那个生动的我。我才终于确认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觉。   啪……   锐器从她的手里重重地坠落,她的不知所措,惊讶,惊吓,我都不在乎。   “你到底去哪了!”   我突然扑向她,紧紧地拥她入怀,再也不想松手,就好像一旦松开了,她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喊得是如此撕心裂肺,那是我的哭诉,包含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不安,担惊受怕。   我好怕那又是另一种无用的幻象,可这回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我…不是回来了吗。”   忽然,她也哭了,从不知所措,强作镇定,勉强欢颜,到突然崩溃的哭泣。她甚至不愿抬起头来看我,将脑袋死死地埋在我的肩头,用比我还大的力气把我抱紧,只是那哭声也只是小声的呜咽,,一点一点的哽咽抽泣,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用力。   原来,从一开始的微笑到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装的,装的是云淡风轻,装的是安然无恙。可她还是个孩子啊,即使她想用微笑,用无谓来粉饰一切,所有的佯装到最后还是会失败的。只是,即使失败了,她还是保留了唯一能发泄的出口。   这些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让她连过多的感情流露都不愿让我察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起头胡乱擦干眼角泛起的泪花,嘴角微微上扬,对我说道。   “嗯!”   我用力的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告诉她,我没事。   “尽早收拾行李吧,我们得走了。”   她轻轻拉起我的手,朝里屋走去。   “好!”   墨汁色的天空渐渐被时间晕染成深蓝色,鱼肚白即将从天际中浮现,新月少了夜幕中的光彩,变得有些黯淡无光,但依旧挂在天边,或许是想看初阳最后一眼。   我们也得启程赶赴下一个未知的地方,只是这一次没有目的地,能依靠的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已。   知足常乐便好,乱世只求苟活,相爱的人彼此都还活着,并且从未分离,我们就应该为此感恩戴德了。   汝淳的这句话我依旧记得,一字一句铭心刻骨,只是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只要我和她还活着,并且不会再分开,我就知足了。其他的,我已经无力去改变了。   乱世天下,在无止境的悲剧中残存的我们是否要为此感恩戴德?   是可笑,可悲,还是可喜可贺,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顺其自然吧,前方到底还有什么在等待我们,是喜是悲,是福是祸,仍是未知,唯有不断前行,脚步不停,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找到属于我们的居所。   但愿。      ☆、第十六章   一匹马瘫倒在官道的一旁,一团巨大的棕黑色物体有气无力地瞪着已经直不起来的腿,让肮脏的雪显得更为肮脏。几道白色的气体虚弱地从马鼻处升起,若有若无,很快又不见了踪影。瘦骨嶙峋的马好像因为稍稍地蹬了几下,就耗费了它残存不多的精气,这下,它连扫尾的力量都没有了,黄白色的液沫开始从它拢不起嘴的下颚流出,温热的的液体一滴滴将地上的雪融化。   “这马不行了。”   我蹲在地上,隔着厚重的棉衣揉着酸痛的腰骨,我不知道这件祁忻非让我套上的衣服为何如此笨重,肿大,明明它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袄罢了,这些天再加上日夜马上的颠簸,不仅马承受不起这样的匆忙,几乎没有间隔的劳顿,就连自己也快支撑不住了。   还好今早马停下来了,自己也能稍微喘口气。   冬日里马能吃的东西本来就难以寻到,不知它是饿极了,误吃了某种有毒性的野生植被,坏了肚子,还是寻不到食物,疲软无力得再也撑不起我和祁忻的重量。总之我俩在荒茫的雪地里休整了许久,马还是无法站起来。祁忻甚至在附近的荒地里把能寻到不多的枯草都找了,虽然只是一小堆,整齐地摆在它的嘴旁,可它依旧纹丝不动,除了瞪大眼睛还能眨着,浑浊的泪水不停流出,在粗糙的马毛边缘结下细碎的冰渣。   “都怪我不善马术,不然马厩里另一匹马也有用武之地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单单让这匹马累死。”   我沮丧地抱着膝盖,抬着头望着仍不死心地围着马不停转乎的祁忻自责道。   自从马倒下后,她就不曾停歇,焦急地,想方设法地想让瘫在地上马起死复生。臃肿的棉服挂在她瘦弱的身子上,滑稽地像一个穿着双亲衣衫玩着过家家的孩子。在寒寒冬日里,滚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她额间散落下的发丝,她还是不肯将身上厚重的棉衣脱去。我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跑过去,一把拽住还想去找马食料的她,用袖口心疼地为她细细擦去她额间已经冷却的汗水。   “别跑了,忽冷忽热的,要闹上风寒了,得不偿失啊!”   “算了,咱还是走去县城吧,也不算远了,只是苦了你。”   她无奈地看着雪地里躺尸的马,一脸沮丧地嘟起嘴。   我被她一脸怨气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伸出双手出搓她的脸,让她的小嘴嘟得更靠前了。   “怎么会苦呢,马背上颠簸几天也怕了,走走也是好的,只要有你陪在身边,无论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祁忻仰起头笑了,笑得有些傻,有些缅甸,我开心地以为她心情好些了。可她又忧虑地回头望着北方,自言自语道。   “不会的,我们走快点就是了。”   “嗯。”   “我们走吧,把手给我。”   我背起地上并不多的行囊,伸出手对她说。   “行李我来拿。”   她笑了笑憋憋嘴,伸手想卸下我肩上的包裹。   我一把捉住她绕道的手,塞进我温热的衣兜里,十指相扣。   “怎么冻得像冰块一样,给你暖暖吧。”   “我不冷。”   “别嘴硬。”   “我真的不冷……”   刚说完她自己便打了个喷嚏。   “还逞强!”   “真的不冷……!”   她涨红着脸,又好似不甘心地小声的嘟囔道。   我扑哧一笑,并没有理会她这丝毫没有说服力的争辩,而是伸出手将她敞开的衣领扣紧,又缩回衣兜里,去牵她的手。   “不能生病,祁忻!”   “我知道……”   “我没有听出你的决心……”   “知道啦!”   “……”   两个女子打闹嬉戏的笑声愈来愈远,直至模糊不清,消失在南边的荒田田埂的尽头。   那匹马,看着主人们的身影渐渐由线变成点,直到不再清晰,终于闭上了眼睛,之后,温热的身体逐渐趋于冰冷。   雪又开始下起了。   虽然我们已经离泗水县甚远,甚至经过近于泗水县的几座邻县小城时,我们也是绕道而行,未敢进城。这里还是山贼的势力范围,城里总会有些他们耳目。李耳因我们而死,他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这一次,没有谁再会来保护我们了。魏峥、汝淳、延青,还有李管家都成了这场权力交换战争中的牺牲品。那些大可不必被牵连到这场斗争中的人们,也因为我们而不得不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就像延青与李管家。   出宫至今,身边的人走了,来了,熟悉的,陌生的,最后几经辗转,都不在了,徒留我和她,仅仅两人。   这些天,浓浓的悲怆,愧疚,哀悼淤积满腔,两个人都不愿过多的言语,气氛沉重不堪。悲剧总在不断重演,而我和她总在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我们看着,听着,哀叹着,但有意或无意,我们牵涉不到其中。   就像,当我听到了事情的真相,也只会默默在心里哭诉为何世间如此险恶,为何生命如此脆弱,为何生存如此艰难,仅此而已。并又在心里暗暗祈祷,可怕的悲剧千万不要降临到我和她的身上。   他们帮了我们,很多很多,感恩戴德是应该,对于他们的感激之情我们更会永生铭记于心,可当他们陷入不幸,我们救不了他们,甚至在大难临头的时候,他们还要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们。   最后我们活下来了,而他们都不在了。除了无尽的愧疚,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我只求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安好。   到底,人还是自私的,乱世之下,保全自己已是勉强,至于其他的,早已无暇兼顾,也无力去兼顾。   活下来便是好的,只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在身边,其他人,其他事,不在了,也就如云如烟了。   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冷漠吧,但更多的是对于无常世道的另一种释怀,或者说是对于人世苦海的另一种解脱。在宫中时,经历的太多,身边的那些人,生老病死,往返去来,升迁贬谪,太过匆忙,又太过频繁,我已经习惯了。若事事在意,牵挂于心,自已也会一样,随那些倒下的人一起倒下。   冷漠虽无情,倒也有它的利处。   只是这些,祁忻不会懂得,她的经历仍是太少,我也不希望她懂得。但也不愿看着她陷于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她才刚从张磊的情债中恢复过来,过程太过艰辛,费劲千辛万苦,她好不容易尝试着慢慢放下,可如今不仅张磊,其他人的债,一并而来,几乎快要将她压垮了。   我不能让她再变回那个以前那个她!   那天破晓时分,我们离开树林外的屋院时,我便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神态与动作像极了那个刚出宫的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混乱的思绪中,呆滞而沉默。   路上,我便小心翼翼地问她。   “他们呢?”   她仍是缄口莫言。我不死心又问,直至她终于张口。   “都走了。”   “都走了?去哪了?”   “不在了……”   “不在……?!”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她的眼瞳在她开口的那一瞬,变得好大,却又显得是那么无神无主,她没有再看我,而是转过头,拖着僵硬的步子前行,低着头自言自语。   “要不是因为我,魏峥不会被困在县府,要不是因为我,汝淳不会被捉,要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被烧死,要不是因为我,无辜的人也不会死去,要不是因为我……”   我看她攥着行李的那只手上,青筋像突显的细藤一样在她苍白的皮肤里蹿动,狰狞万分。   “祁忻!”   我惊恐地想拉住她,想立刻把她从可怕的回忆里拉出来,可她一把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开始往前疾走。   “要不是因为我,延青也不会受伤,要不是因为我……”   “祁忻!”   我抛下手中的马缰,慌张地跑上前一把她拽住。而她突然笑了,仰天而笑,含在通红眼眶里的泪水一道道从纤细的笑纹中挤出,很快将她的脸颊沾湿了。   “你知道吗!”   她紧紧掐着我的肩膀,用力得让我觉得好痛。   “你知道吗,李管家为了让我们先走,一个人去抵挡那些人,延青为了让我躲起来,自己负着伤独自驾车将他们引开,他们……他们都说他们会回来的,可我在林子里躲了这么久,等到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们的人头啊!当他们提着两颗鲜血淋淋的脑袋吆喝着,大笑着在林子里喝酒吃肉的时候,我只能趴在树上,连哭都不敢哭。你说,我是不是不祥之人,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都会死去,为什么……你知道我多怕你也不在了,一个人在林子里躲了这么久,不敢出来,我怕他们还没回城,我怕他们会顺着我的脚印找到我们,我只能等,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已经将你捉走了,可我不敢出去啊。终于我寻回来了。可当我寻到地方的时,院落已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气,所有的门都是敞开的,屋里漆黑一片,好像这早是一座已无人居住的屋子,我真的以为连你也走了……直到看见你伏在桌案上的身子……你说我为什么不去叫醒我,可你知道吗,再见到你已经是老天对我偌大的眷顾了,我不敢再妄动……就算看着睡着的你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过眼角,就算听着你在低声哽咽,就算知道你在梦里喊着我的名字,我也不敢上前唤醒你,告诉你我回来了……我好怕我身上的厄运会传染给你,我好怕你以后会像他们一样……”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时而低喃,时而激吼,可手中的力道却不曾松懈,而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听懂了,可我不愿让她再说下去。   “我还在这里!”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可他们……”   “你不是那样的人,世道便是如此,人各有命,错不在人,在天,死的人为我们而死,而活着人更应该为了他们拼命活下去啊!”   那个埋在我颈肩的脑袋哭声好像渐小,只是她又抬起头,一脸忧苦。   “可是,如果……”   她好像要问些什么。   “没有如果!”   我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便打断她。   “祁忻,或许那些天,你经历了太多你我都无法承受的,可最后,你想到的还是我,而我也一直再等你,这就够了!老天已经足够眷顾我们了,不要为过去和未来想太多,因为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至于他们,我除了徒留心中无尽的感激和愧疚,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他们都不在了。不幸的事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可我还有你呀,我只剩你了,所以没有如果,我会和你一起努力活下去,就算是死,也要一起赴死!”   她不再说话,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紧紧攥着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一些。   “我们走吧。”   悬着的心算是有些放下了,我转过身,牵过身后的马,爬上马鞍,朝她伸出手。   日出东方,朝阳透过稀疏的松叶林落下,通往南方的官道渐渐明朗,她深深望向北方的那一头,凝重而悲情。弯弯曲曲的道路早已残缺不全,通向森林的尽头,那里的针叶林因为树冠上附着的厚雪,阳光无法直射,仍是一片昏暗。   手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握紧,她一跃而上,接过我手里的马鞭朝马后挥舞。   清脆的鞭声响起,马匹仰天嘶叫,向南方奔去。      ☆、第十七章   新乡,低矮的城门口上方,刻着的一行字。   可惜名不符其实,眼前的这座小县城一点也不新,城墙年久失修,多处残垣,补丁,漏洞,都是战争的痕迹。   新乡县,处于悫国中部,县城虽小,但也算是通往南方的其中一条交通要塞。祁忻说她北上的时候,便随着张掌事的车队在县城里贩卖过药材,那时的县城,道路的两旁尽是客栈,饭馆,当铺,另外镖局,驿站也有不少,由北往南,由南向北的旅队,行客从会游经至此,络绎不绝,贸易算是发达,城里稍微有些头脑的小商小贩们也因小城优越的地理位置而赚到了不少小钱。   而现在,我找不到祁忻口中曾经叙述过的那个热闹,兴旺的小县城。破旧的城楼下,城门大开,没有士兵看守盘问,没有行人来往,明晃晃的雪地上甚至连脚印都难以寻到,能看到的是半埋在雪地里的破车,竹篓,大红灯笼。城墙上张贴的几张告示纸经过雨雪风霜的洗礼早已由红退成白色,薄薄的几张公文报大部分或是撕裂,或是残缺,几些半脱未落的告示残片在风中飘扬,哗啦哗啦地作响,依稀可辨纸上那些通缉在捕的犯人模糊而扭曲的脸。   若不是看到半拱的城门内一闪而过的三两个县民的身影,我甚至以为这里已经沦落为一座空城。   我和祁忻面面相觑,踌躇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进城。包裹里的干粮已经吃紧了,钱袋也干瘪了,我们需要将包里的金银首饰拿到当铺去兑些现钱。   好不容易找到了城里唯一一家还开张的街头馒头铺子里,唯一的客人也就只有我,简陋的矮桌和板凳无一例外都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稍稍吹气,掀起一阵烟霭,措不及防的我因吸进了不少灰而不停咳嗽。   “哟,我说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吧,看看,这灰尘哪是这样扑的!”   想必我这副窘相被摊主撞上了,这位中年男人麻利地拿起摊前的湿抹布迅速地将桌面擦干净。   “对不住了,客人总是买了就走,桌子不常用,也就不曾收拾,夫人也是南逃去的?”   “嗯,投奔亲戚去的。”   我接过他手里的两碗豆花和两笼包子,又加了一句,“麻烦再包上三十个馒头,谢谢。”   “好咧!县城里的人都南下了,都是逃难的,生意难做呀,难得遇着像夫人如此慷慨的客人,夫人和自己丈夫一起吗?”   摊主利索地将蒸笼里的大馒头装进油纸袋,一脸笑意。   “不,和自家妹妹一起。”   我一抬头,正好看见祁忻从对面的当铺出来,便挥手示意。   “祁忻,这呢!”我朝她喊道。   摊主顺着我的声音朝祁忻望去,不仅皱起眉头,脸上的褶皱像高原里的沟壑一般聚集堆起。   “哟,俩女人家来逃难,这不是闹着玩吗!”   “夫君都战死,也是被逼无奈。”   话有些不好听,正巧被祁忻听到,刚坐下的她一脸不悦地想回身反驳,被我拉住,我对她摇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真挺不容易啊!这一路上糟心事挺多吧,诶,同是沦落之人,咱家给你们多加些馒头,诶,不容易啊,路上吃饱最重要!”   摊主重重叹了口气,又朝油纸袋里多加了好些包子,并从摊位里寻出一条裹布,细心将鼓囊的油纸袋包好。   “谢谢,师傅!”   祁忻满嘴塞得满当当都是包子,尚未来得及下咽便嘟着肿胀的两腮站起接过摊主手中的包裹,尽是欢颜,兴奋与惊喜,嘴里的话语都说得不甚清楚。   “师傅也要离家?”   祁忻的傻冒模样让我莞尔一笑,不禁暗暗伸出手出握住她的右手。   “对哟,做完今天,生意也就不做了,得回和俺婆娘孩儿好好收拾,准备撤了,再不走咱连命都会没的!城里人能走的都走了,看这城里空荡荡的,也没个人气儿,你们要在晚些时日进城,可能连吃的都寻不到了!”   摊主一阵唏嘘,哀叹中也忘了手中的活计。   “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以前这边挺兴旺的,怎么如今变成这番模样?”   祁忻咕噜咕噜地将碗里的豆花喝尽,一脸满足地胡乱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朝摊主问道。   “还不是北边的那帮鞑子哟,县衙的人老早就弃城投奔南方刚重建的悫国朝廷了,这不是胡闹嘛!城里也有好几次起义对抗外边的山贼,可是哪敌得过那帮强盗啊,几场仗下来,这不,这城早已是那些贼人的地盘了,新乡民哪受得了他们呦,趁着山贼的人马还未真正渗透进来,能跑的都跑了。”   “那师傅为何不趁早南下呢?”   我有些不解,既然事态至此,为何不早做打算,何况他还有妻儿。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只要鞑子还在待北方,跑到哪都一样嘛,可眼下不同了,鞑子准备南下剿灭重建的悫国,势必会经过这儿,山贼也准备回县守城了,到时两边打起来,咱也就只有死的份,何况山贼哪打得过鞑子呦,到时城里的人肯定都会被活埋的,听过鞑子屠城那事儿嘛?太可怕了!”   摊主望着北方哀怨不止,然而,北边依旧平静,遥远的城门大敞,北风一阵起一阵歇,时不时向城门内吹起几幕飘渺模糊的雪雾,而萧瑟的街道上仍未见有行人通行。   “祁忻…”   我担忧地望向她,握住她的手的力道更紧了。   屠城这两个字让她晃神,北边的死寂和荒凉让她沉默,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朝我微微一笑,张口说话。   “师傅,结账。”   把铜板放在桌上后,她拿起行囊,牵起我的手便要往南而去。   “姑娘呦!”   摊主朝我们大喊一声。   “南城外的荒庙,那里有一批今儿要南下的乡民,跟着他们走吧,俩女人家手无寸铁的,那里起码也有可以帮忙的!”   “多谢师傅!”   谢过,祁忻转过头拉着我匆忙离去。   又一笼包子蒸好了,一股股温热虚无的蒸气从街角馒头摊架上的蒸笼中冒出,缓缓升起,未至半空便消散不见踪迹,清晨的小城依旧寂寥。   新乡并不大,南城外的荒庙,费不上多大劲儿便寻到了,那里总算有了人气儿,一拨人马聚集在废弃的土地庙前,男女老少,或闲聊坐谈,或浇水灭火,或搬运行李,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祁忻跑上前去,与闲聊中的几位老妇搭讪,很便快就找到了这里的主事者,一位蹲着庙前三层阶梯上的中年男子,他弓着消瘦的身子,半眯的眼睛下方是两撇杂乱的胡须,嘴里还散漫地叼着根不知从哪嗟来的荒草。祁忻正弯着腰不知和那位主事在说些什么,我远远地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他仰起头上下打量了祁忻许久,又眯着眼睛朝我这望去,最后对着面前的人群四处张望,便粗鲁地朝他的脚下随意吐出一口痰液。   “他说了什么?”   不远处停下活计的男人,中止闲聊的妇人,躲进残垣角落的孩童,他们沉默与戒备的目光让我不安。我牵起向我走来祁忻的手问道。   “他们好像不欢迎我们。”   “那我们走吧。”   “不,主事答应了可以让我们和他们一起。”   “可他们……”   “没事,可能因为我们是外乡人,处久了就没事了,走吧。”   晌午未过,南下的队伍又加进了几家新乡的镇民,托妻带儿,但更多的是肩上,手上,背上的一包包,一袋袋臃肿而沉重的行囊,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打拼积攒下来的全部的家当,或许还有更多,但因为战乱,他们不得不痛舍大部分,以减少逃难时的负担。但我知道,鼓囊的包裹里藏起的那些他们觉得最值钱的物件,或许都抵不上我身后行李里的小小一枚银钗,世道是如此残酷,极端,讽刺,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在宫中那些我随手可得的,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而现在的我,也不得不像他们一样,需要依靠这些东西来生存。而与他们相比,除了厚重的大棉衣,我和祁忻身上的行李是如此单薄,仅仅是两个负在背上的行囊,算不上大,也并不重,这让我和祁忻在人群里显得更为格格不入。   响午时分,日照杆头,蹲着阶梯上的主事者终于站起,他懒散地边蹬着麻木的双腿边低声咒骂。可目光却一直投向北方望不到尽头的官道上,那里除了因牲畜和人的踩踏而化去的脏雪积水外,空无一人。   “出发!”   主事吐出嘴上嚼得只剩半小节的枯草根和另一口浊痰,清了清嗓子,朝着人群大喊,声音尖锐而刺耳。   在荒庙前等待许久的人们在一阵骚乱过后,提起各自的行李跟着前行的车队缓缓朝南方走去。   祁忻牵起我并不温暖的手,憨然一笑想试图消除我此刻满颜的忧虑与不安。   “没事的,我们走吧。”   “嗯,没事的。”      ☆、第十八章   由新乡南下无需一月便可抵达悫国的广阔的南方地区,这逃难的车队算一算也有五十人左右,虽说是车队,可真正拥有马车的人家也只不过是主事这一家,而其他的难民中的少数,拉着的也都是些简陋笨重而没有任何遮盖物的牛车,其余大多数的人都是都是徒步前行的,再加上当中参杂了些老弱妇孺,南行的队伍行进的速度算不上快,走走歇歇,走在最前方的拉着马车的主事每每总是对着愈来愈慢的车队破口大骂,唾沫四溅,大嚷道,若以这样的蜗速前进,还没到目的地,整队的人马要不是被山贼活捉,就是被南下的鞑子们活埋了。可惜这些恶狠狠地警告在最初的时候还是管用的,或许是主事说多了,骂多了,也就没人再当回事儿了,队伍日渐散漫,小小的三十人左右的车队在一两个时辰的赶路后,队伍便会越拖越长,甚至望不见头尾。这时主事不得不从驾驶座上跳下,气急败坏地大爆粗口,但最后也只能是无疾而终,所有的愤怒尽化作土地的一滩肮脏的浊痰,主事不得不停下车队前行的步伐,让所有人在原地休整过后,才从新上路。   这时候,那辆属于主事的马车里,总会有一位裹着棉毯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下车,颤抖着臃肿的身子对着面前尽是倦态的人们指指点点,或是指桑骂槐的嘟囔,或是尖酸刻薄地责骂,整日双手合十,仰头向天神神叨叨,叨念着跟着这一大帮子不中用的难民,自己迟早会被鞑子活捉了当作下酒菜吃去。而车队里也总会有人开口呛声,你这一身的老肉要作了下酒菜也不怕被噎着,接着人群里就会哄然大笑,老妇人便一脸怒气地冲进人群与他们争论。这样的戏码每日必出,也算是这漫长而疲惫无趣的旅途中唯一的一点乐趣,每每这个时候,我便与祁忻挨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起哄大笑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中一天也就又过去了。   老妇人是主事的母亲,也是这队伍中唯一一个能享用马车的人,每日除了躺在车厢里或吃或睡,便是对着车队的人发牢骚,总之嘴巴不曾闲过。这十多天过去,大家多是习惯了,几乎没有人会去在乎她嘴里所说的那些不祥的话语。   总之,这一行队伍就像一盘散沙,大家总是各顾各家事儿,同乡人或许平日还能聚在一起唠几句,但对于我和祁昕这两个外乡人,他们总是敬而远之,或许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夫无儿,无依无靠,衣着褴褛,沉默寡言。或许他们觉得我们这两个外乡的弱女子已是十分悲惨了,但对于自家他们已是自顾不暇,面对不知来历可怜人,他们无能为力,也不想再招惹是非。   十多天过去,我仍在努力适应这样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虽然我如今的状态比起刚开始已经是好太多了。可路途漫长,旅程急促又缺少让人喘息机会,让我愈来愈焦躁不安。荒郊野岭不能清洗,环境脏而乱,我也只能每日用冰冷的雪水进行简单的洗漱。深夜时分,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我也总是卷缩着祁忻的怀里努力让自已不去在意林子周围莫名的动静。祁忻这一路上都在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而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生病,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祁忻担心,可这些天下来,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一路的旅途劳顿让我的体力与食欲每况愈下,直至前天晚上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开始发起低烧。   不能让祁忻发觉自己受寒了!   我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和太阳穴上的隐隐作痛暗自发誓。   “怎么手这么烫?”   临近黄昏,车队终于在一片荒林坡地停下,筋疲力尽的人们甚至来不及休息,在脱去一身的行囊后,匆忙地在林地附近拾柴生火,扎营做饭。祁忻拉着我寻到一处安静的角落,坐下后又不禁皱起眉头,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担忧地说道。   “没事,可能是赶路赶得急,身子发热了。”   我急忙扯下她抚在我额间的手,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辩解道。   “嗓子怎么变成这样!”   她不禁握紧我的双手,眉蹙得更紧了。   “渴了,喝些水就好。”   我心虚地拿起手边的水壶,不料她一把将水夺取。   “不要喝这些雪水了,我去找些热水给你。”   祁忻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便站起朝不远处的熊熊燃烧地篝火走去。而我,望着周围逐渐暗下的风景不禁打了个寒颤。头部隐隐的疼痛,身上阵阵的寒意,胃部的不适,嗓眼的干涩,身体的疲惫酸疼,让我不得不将自己紧紧地裹在祁忻温暖的棉衣里。意识渐渐模糊,我感觉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我挣扎着想要看清人群中那个来回走动的娇小的身影,可眼睛始终无法聚焦。我想告诉祁忻不要再费劲去向别人寻求热水了,因为那些冻水我已经喝惯了,可我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眼里的光亮由线变成点,直至消失。我放弃了挣扎闭上了沉重的双眼。   “藜舒,来,喝水。”   一股温热的水流瞬间进入了我干涸的喉咙,让仿佛躺在冰窖里的我感到久违的暖意,缓缓睁开眼,祁忻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映入眼帘。   “火,好暖和。”   我看着一旁不知何时生起的火堆虚弱的笑了笑,周围安静极了,枯枝败叶霹雳啪啦燃烧断裂的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变成了天籁之音。   “主事的母亲让人帮忙弄的火,水也是她煮的。”   祁忻心疼地抱着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擦去我眼角不断下滑的水珠。   “为什么对我怎么好?”   鼻头毫无征兆的酸涩,血丝密集的双眼里流下的泪水更加多了。可我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我比她大,在我面前,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我应该更加坚强,更加强大,去保护她,照顾她,而这些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宫外,我都不曾做到,我都是失职的。但是她呢,不论是从我第一眼遇见她,还是到现在的相依为命,都一直在扮演那个照顾我的人。好像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角色从一开始就是反的。就像现在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不堪还有苦涩无力,我不得不抱紧她的消瘦的腰,将头埋在她的怀里,以求得更多的安慰和温暖。   “因为藜舒对我最好啊!”   祁忻停顿片刻,好像是在认真思考我的问题,在想出答案后便一遍遍的轻抚我的头发,像是在抚慰一只卷缩在她怀里情绪低落的猫。   我不禁扑哧一笑,转过头去看她天真无瑕的脸庞。   “是你对我最好吧,你说反了。”   “我不管,反正藜舒对我最好!”   祁忻的一脸严肃让我又一次开怀大笑,然而欢笑并不能使我的病好起来,畅快的笑声触动了我干痒的嗓子,引发了一阵又一阵激烈的咳嗽。   “那位婆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心助人了?”   我不得不抬出主事的母亲以转移祁忻对于我的病情的注意力。   “可能是看到了我的脖子上的东西了吧。”   她皱起的眉从未舒展过,面前那些不远处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星散的火堆旁,或低语或休憩,似乎没有人关心这边两个孤弱的女人。祁忻又是一声叹息,低下头认真地帮我捏好身上的大衣。   “别这样。”   我捧起她的脸,用拇指一遍遍地想讲她紧蹙的眉抚平。   “睡上一觉,我的身子就好了。”   “夜里风大呀,雪地里又是寒气重,露宿在这荒地里,再怎么休息也无济于事的!”   她心疼得想把我裹进她的身子里,仿佛这样我就会少一些寒冷。   “若是能在马车里休息一晚,你也能好好地恢复起来,只是…”   火光逐渐微弱,我看着她半明半暗的脸上写满了凝重,而她那双望着停靠在荒林里的马车的眼睛里,闪烁着来自马灯的光芒。   我看不懂其中的内容。   “你陪着我,明天都会好的。”   我一把将她拉下,并将身上的棉衣的一半盖在她身上。   “抱着我睡。”   我靠在她怀里撒娇道。   “嗯。”   她咯吱一笑,反手将我紧紧抱住。   夜深了,荒地里的几堆火因为无人添柴,不知何时渐渐灭去,徒留几屡虚弱的青烟从燃尽的火堆中升起。雪地中的人们早已席地而眠,白日的风餐露宿,路途劳顿让他们疲惫不堪,进入梦乡是如此的轻而易举,难得的休憩里少了每日往复的忧虑,没了时时刻刻的警戒,贪婪的人们是不会就此轻易清醒过来的,这时的他们就好像倒在寂静无声的荒野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丧失了感知危险的能力。   周围逼人的阴冷之气让天灵盖上剧烈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我不得不从昏昏沉沉的梦境中清醒,即使我此刻全身酸弱无力,我依旧感觉身旁的人颤抖着身子,紧紧地抱着我,用力得好似要将我镶进她的身体里。   “祁……”   呼吸不畅的我试图张口喊她的名字,不料话音未了,嘴很快就被一只冰凉湿冷的手捂得紧实。   深夜的漆黑是让人看不见五指的,而我却看到几双发着青光的眼像墓地里的鬼火一般浮动在荒林的空中,凶煞而冷冽。粗重、低沉、规律的气息时近时远,模糊不清却让人毛骨悚然。雪地里听不见任何走动的声音,可我的冷汗却倏然而下,甚至我发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得比我身旁的她还要猛烈。   那些声音,没有人可以发出 ,只有兽!      ☆、第十九章   失声的尖叫响彻了刚刚泛白的天际,刺耳而尖锐,睡眼惺忪的人们不得不从雪地里支起缩成一团的身子,一脸怒气地望向那个噪音的制造者,只是那些他们还来不及蹦出口的脏话很快又重新咽回各自的肚子里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像疯子一样在半躺的人堆里四处翻找,尖声叫嚷里尽是绝望。   “我的娃儿,我的娃儿在哪,谁有看到我的娃儿!”   雪地里除了那个女人的尖叫之外,无人出声,大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到底为何天一破晓,林子里便有人疯了。   “狼来过。”   主事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蹲在地上,一脸不安地用手中的烟杆指着雪地里一排杂乱的掌印,那些痕迹或深或浅但无一例外都延伸至北山的荒山老林里。   妇人惊恐万状地望向地上通往远方爪印,还有某些并不明显的拖痕,一下子便瘫倒在地,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可周围的人们已经没有人再去在乎她嘴里到底在哭嚎着什么,大家都在惊慌失措翻查看自家的行囊,在一番慌乱地检查后,人们多是相视一笑或长舒一气,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雪地里那个可怜的妇人。   啪……   最后一个人终于从酣睡中清醒,哈欠连连,一脸茫然地望着人们一张张恐惧而哀悼的脸庞,而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在那一瞬间,他算是真正的惊醒了,男人怒气冲冠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像一只狂暴的豹子冲向那个仍在雪地打滚的妇人,对她尽是一顿拳打脚踢。   “臭婆娘,让你不好好在老子旁边待着,让你跟老子发脾气,这下把娃弄没了,那狼崽子怎么不把你跟叼走啊,真是瞎了狗眼娶了你这没用的东西!”   “好了好了,林老四别打了,咱带些人去山头那边找找,再怎么骂,娃也整不回呀!”   主事终于发话了,他转身爬上马车的车顶,抽出一把锄头,朝人群大喊道,“带上家伙,能去的兄弟都去找找!”   “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那个男人恶狠狠地朝卷缩在地上仍旧发抖的妇人吐了口唾沫,拿起身旁替过来的斧子便跟着其他男人朝北边的荒山奔去。   终于,林子里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天色渐渐明朗。   “他们能不能找到?”   “即使找到又能怎样,也不过是一摊尸骨罢了。”   “幸好咱家没睡在林子边上,想想都后怕,不过万幸的是包里的东西都还在!”   “狼哪会叼走你那些不值钱的物件,万一晚上狼把你的脑袋叼走,那些东西也只会被这里的人分掉。”   “说得也对,我还是好好看好自已的命吧!”   两个女人一边望着那个靠着枯树杆旁面目呆滞的妇人,一边低头交耳窃窃私语,她们离我们很近,所以那些话一清二楚地飘进我们的耳朵。   “祁忻,我们去走走!”   那些闲言碎语让我愈加心烦意乱,因为那个夜晚我只知道有兽出没,但当时未敢吱声的我从未想过有人会为此丧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坚持下去,这一路以来,死亡太多,总是突如其来,生命消失的如此轻而易举,一下子,说没就没了,而我们就好像被人压迫着,看着这些血淋淋的现实,看着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一个个死去,看着悲剧重演,为什么老天可以如此残忍,把生命当作草芥,可以随意搓揉!”   我趴在祁忻的肩上低声哭泣,一阵阵的抽泣让我的头更加疼痛,疼到我无法将口中的字句吐清楚,可我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把心里的苦楚不安发泄出来,我很快便会到达奔溃的边缘。   “看多了,说不定,当死亡真正降临到我们身上的时候,我们就会平静的接受了。”   祁忻侧着脑袋靠在我的肩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她言语里充斥的自嘲与无奈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像极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的叹息。   “怎么说的话和老婆婆似的。”   我哽咽着抬起头,笑得是如此勉强,我伸出手拂去她眼角滑过的泪。   “你还在生病,而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我和林子里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她企图用微笑来回应我的笑话,可那绷紧的脸很难再去伪装欢笑,她就这样突然蹲着雪地里,掩面而泣。   而我呢,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同样地蹲着地上,抱住她地脑袋,一遍一遍地轻抚,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让她好受些,但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这里处于荒林里的高地,从这往下望去,能从稀疏的枯林枝干间看着坡下走动的人们,他们并不知道,有两个女人躲在上坡的林地里失声痛哭,为的是前方的那些不可预知。但知道了又能怎样,没有人会去在乎这两个不知来历的女人的过去和未来,他们更在意的是这两个女人遗忘在树根下的两个并不厚实的行囊。   “你们干嘛!”   刚回到营地,便看到一群人围在之前我和祁忻放置包裹的枯树杆下,一脸惊讶的祁忻拉着我的手冲上前去,挤进人群大喊道。   树根下的那两个包裹早已被人扒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里衣,手绢,打火石,干粮,钱袋里的碎银子无一例外无辜的横尸荒野。而两三个乡野妇人看见行囊的主人来了也不得不停下不停翻弄脚下物件的手,尴尬地退回人群中。   “为什么要翻我们的东西!”   我低下腰一件件捡起属于我们的东西,朝那些一脸无辜的人们嘶声怒吼道。因为怒火攻心和高声训斥,喉间突然产生的剧烈咳嗽让我的血气上涌,咳得我胸口绞痛的厉害,祁忻慌忙揽住我愈来愈下弯的背,一遍一遍的轻抚。   人群中的人个个面面相觑,可没人没人出声,一片安静过后,主事的母亲终于站出来。   “姑娘啊,昨夜过后,咱家的玉手镯就找不着了,就让人搜搜你们的行李。”   老妇人将手背在身后,一脸理所应该的表情让我觉得可笑至极。   “想必你们觉得是我们偷了你的东西!”   我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冷笑道。   “姑娘别误会啊,这话我可没说过。”   老妇人耸耸肩,竟是一副居高临下,不关己事的神情,她晃了晃手似笑非笑。   “没误会!”祁忻彻底怒了,“那你怎么没去搜其他人的行李!”   “早上听到狼来了,所有人都检查了自己的行李,就你们没有,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之前翻弄我们行囊的那几个妇人在人群中斜着眼一脸不悦地低声嘟囔。   话音虽低,可祁忻仍是听见了,她深呼了一口气,试图将字句一个个地吐出她即将喷火的嘴。   “那孩子想必也觉得是我们偷的!”   “谁知道呢!   妇人们像看猴子一样上下打量着我们,一脸轻蔑。   “你再说……”   “祁忻!”   我急忙拉着将手里的包裹摔在地上,即将冲上前去找人拼命的祁忻。   “算了!”   用力的拉扯和无法控制的剧烈干咳让我跌倒在地,肺部疼痛地无法呼吸,我不得不狠狠地捂住胸口,用力喘气。   祁忻慌张地转身将扶起我,一脸哭丧与惊慌让她一开始强忍的眼泪很快就下来了。   “没事吧,没事吧,我在这呢,没事的!”   她边抹着泪,边紧紧地将我搂进怀里,话语里尽是语无伦次。   男人们终于看不下去了,朝着人群大吼。   “别在无理取闹了,都散了,瞎掺乎什么!”   理亏的妇人悻悻而归,看热闹的人们也没了看头,散乱的人群一哄而散,林间又是一片平静,好像刚才的闹剧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晌午已过多时,主事和另一些男人仍未从山头那边归来。   “包里的那些首饰呢?”   我虚弱地躺着祁忻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询问道。   “安心,都还在,睡吧。”   祁忻冰冷的手轻轻地抵在我滚烫的额头上,一滴滴温热的水珠就这样顺着她的手滑落至我的脸庞,而她并未察觉。   我微微一笑,终究睡去。   好像,自己的病愈来愈严重了,头盖好像注进了千斤水银,愈发地昏沉,胀痛,我不得不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醒来,周围一片昏暗,已是徐阳西下。   祁忻呢,我发现她不见了,除了不远处跳动的一小堆火,我寻不到她的身影。我想喊她的名字,可发现自己的发炎的喉咙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想撑起身子,可周围无人能帮我。还好,虚弱的手费尽力气终于支起仍在不停发颤的身子,我半靠在树干上,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的湿冷的虚汗滑过我的脸颊,很痒,可我不想搭理。因为我正眯着眼睛,寻找周围那熟悉的身影,聚精凝神耗费了我所有的体力,左手颤颤巍巍地的支撑让我勉强把持住自已不断下滑的身体。   终于我寻到她,在不远处昏暗树林的一角,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她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他们在低声交谈,尽管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来,是主事,他回来了。   那,他们又在做什么?      ☆、第二十章   她侧躺着我的怀里,右臂上的衣料已经被她抓得潮湿而尽是皱褶,那一双望向我的眼神与颠簸不堪的马车一样,充满了不安的跳跃和起伏。   “藜舒,他,会来找我们吗?”   “会。”   “什么时候?”   “很快。”   躲在车厢角落里的她好像已经低声哭泣了整整一天,而我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什么都做不了,突然,她开口了。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的。”   “那为什么,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   望向车窗外的侧脸好像近在咫尺,可又觉得是如此遥远而模糊,我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今天,她又问我与昨天一样的问题了,我该怎么回答。   “已经死了,对吗?”   “他说来找你,就一定会来的,再等等!”   “可是……”   朦胧的睡梦中,好像旁边总有动静,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可身体怎么都不听使唤,突然,好像有人推开车门,强烈的白光涌进昏暗的车厢,瞬间我睁开了双眼。她已经整装待发,准备跳下仍在行驶的马车,那背上的薄薄的行囊根本没有装上什么东西,她要去哪里?   “你要做什么!”   “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他!”   “不要,别走,别丢下我!”   她背影一僵,但也只是停顿片刻,消瘦的身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而后朝北方狂奔而去。   她没有回头。   “祁忻!”   倏然,我睁开了眼,试图驱散瞳孔里放大的恐慌,原来只是些散碎的梦啊,我轻轻舒了口气,那些真实与虚幻的梦境支离破碎,像残片一样飞快从我的脑海里闪过,细思极恐。   我从温热被窝里伸出手擦出脸上半干未干的湿意,周围环境熟悉而陌生,这里是哪儿?为什么我会躺着这里?为什么我身上会有被褥?为什么我能听到车辘与地面摩擦颠簸的声音?实与梦境的界限是如此模糊不清,让我根本分不清我到底是真正的清醒了还是仍旧被锁在梦里不肯出来。   “祁忻,祁忻你在哪儿?”   我挣扎着支起酸软无力的身子,朝周围虚弱地叫喊。   她到底去哪了!   “姑娘可算醒了,病好多了吧,你的另一位姑娘在车外边呢,车太小,可容不下这么多人。”   我才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缩在车厢的一角,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尽是厚重的被褥,难怪我之前见不到她。   “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了。”   “我想下去找她。”   “姑娘病要是好了就赶紧下去吧,这几天睡个觉腿都是曲着的,婆婆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真是折煞人!”   “谢谢婆婆。”   我没有理会她满腹的牢骚抱怨,打开车门,跳下车去。   “祁忻,祁忻你在哪?!”   我慌张地朝着前行的队伍大喊道,衣衫褴褛的逃难者们一脸好奇,可即使如此,他们也并未停下自己前行脚步。   突然,右臂被人用力一扯,我跌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她一把抱住我,又连忙伸出手去探我的额头。   “你怎么就下来了,多躺会儿病才能好地彻底啊,还难受吗,要不要我再和婆婆说声,让你回去!”   她话语里的气恼,责怪,焦急,心疼,让我莫名地鼻头一酸,眼泪不知不觉又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自己会感觉到委屈,明明知道她这样做是为我好,可为什么?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要再去理会周围异样的眼光,不要再去压抑自己克制许久的内心,不要再去强装什么无所谓,什么不在乎,我只想她现在就应承我,即刻,马上!   对于我此时此刻的举动,她诧异万分,但也不知道为何我会变成这样,只能轻轻揽着我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子,低声安慰道。   “好好,藜舒不愿去,咱就不去了。”   看来她,还是不懂得到底我在想些什么,到底在做些什么。   算了,一直以来,我们不都一直是这样吗?   其实,现在的我们就已经挺好的了,不是吗?   毕竟我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我渐渐松开抱紧她的力度,只是趴着她的肩上,哭泣,不再言语。   我的病好了,可关于我为什么可以躺着马车里养病?为什么主事会主动煲汤药给我喝?为什么主事的母亲对于我们的态度比起以前好上许多?   这些,她都只字未提。   我根本不相信这是在我不省人事那这些天里他们的突然转变,变得慈心大发,变得如此慷慨解囊,愿意帮助两个不知来历的外乡女子。但不相信又能怎样,祁忻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她开口。只是我醒来后,队伍里的人们对于我和祁忻的眼神也变了,从冷眼旁观的漠然变成尖酸刻薄的敌意,我不知道是我想太多了,还是真是如此,祁忻告诉我不要多想,我也只能就此罢休,不再去纠结。   可事情真的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过去吗,当然不会,老天从来不会让这样的好事发生。   被狼叼走的孩子还差两月便是一岁,主事带人寻遍附近的山头,可惜除了一条带回一条沾有血迹的裹布外,一无所获。当那块已经冻成薄冰的裹布送到孩子母亲的手上后,这位母亲便疯了,披头散发地抓住撕裂的布条冲进北边的深山雪林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孩子的父亲和主事及其他人不得不重新回到林地里再次寻人,只是这一次不到半日,男人们就回来了,失去孩子的妇人的丈夫告诉主事,队伍为了那只该死的狼已经耽误了几乎两天的行程,不能在等下去了,何况自家的婆娘已经换上失心疯,废了,还不如让她留在林子里与孩子一起陪葬,她不想活命,大伙们还想过好日子呢,无需再等下去了,走吧。   接着,毫无疑问,队伍启程了,而我也不知缘由地在车上睡了两天。   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里,队伍里总会抽出两名男子守夜,保持火光通明,警惕周围的可能出现的危险,这样大家也不至于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感到岌岌可危。可就是如此,祁忻仍觉得没有安全感,再加之难民们突然对我们的态度转变,以及主事和主事的母亲在我病渐渐好起来后,便对于我和祁忻在队伍里所遭受的冷漠和孤立无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状况使得祁忻整日眉头紧锁,望着主事的马车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曾见她好几次去找主事的母亲,像是交涉,可每次总是无疾而终,我以为她是为了改变我和她在队伍里惨淡的处境而在努力地想方设法,便试图安慰劝告,我说,祁忻,如果在这里环境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就不跟着队伍走了。   可她说,这里还是山贼的势力范围,等再过几天出了这片山头,我们便自己寻路去南方,如果现在就脱队,两个女人在路上太过明显,很容易被捉去的。   祁忻这么一说,我之前的念头也只好作罢。   “那今后我们该怎么办?”   我手无足措地坐在地上抬头看她。   “这些天晚上,咱们就别睡着地上了,又是野兽又是山贼的,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等大伙准备睡下的时候,咱们偷偷就换个地方休息,延青说过这一片是山贼在南边最后一道关卡,虽然今早我们进漳城时,仗着人多眼杂,他们没有认出我们,可我们现在还在漳城城郊,他们随时都可以过来,还是谨慎点为好。”   “那我们睡哪儿?”   “树上。”   “啊!”   总觉得祁忻有些小题大做了,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漳城,那就表明我们终于离开了山贼在这片山区的守备范围,又何必像以前那样整日提心吊胆的,甚至还要待在这糟心的南逃队伍中求得庇佑,一走了之便是,难道山贼还会冲出城,多此一举地去寻找两个远离了他们势力范围的女人?   我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她听,她也只是笑一笑,告诉我再过几天我们就走。   也罢,迟早我们会离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   旁晚时分,车队在离漳城城郊不到五里的松林地驻下,此为入山的必经之地,由此翻过两座巨大的东西向横断山脉,再往南行,便算是真正进入悫国广袤的南方腹地。祁忻说翻过这两座大山,我们便离开队伍,独自寻路。   队伍的人们总习惯择树而栖,以树围圈,一旦他们选择了驻扎地里的某棵树,这树周围便是他们的地盘,无论这里的地理位置有多么好,后来的人也不能再争抢。当然营地最中间的位置是最好的,自从那次狼吃孩子的事件过后,人们总不愿驻在营地边缘处,阴冷不说,野兽出没时这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位置,而营地中间即暖和,也相对安全,所以每次扎营,人们总是相反设法地去占据那最好的位置。只是,队伍中就属我和祁忻的行李最少,所以每每趁着队伍里的人卸下车上,身上笨重的行李时,我们总有些机会占到那最好的位置。   “这块地方,让给我们!”   走了几个时辰的路,已是疲惫不堪,刚脱下身上的行李,祁忻与我便迫不及待地选择了林地中间的一棵不算高大的松柏树,倚着树干闭眼休憩,不料,坐下的地方还未被捂热,头顶上便传来气势凌人的声音。   “这块地方是我们先占的,凭什么让给你们!”   旁边的祁忻缓缓睁开眼,看着趾高气昂的一家四口,冷冷地回答道。   “凭什么,就凭我看不惯你,这么着了,凭什么就你们总能捞到好处,我闺女生病,也没见大婶把马车让咱家闺女睡睡,凭什么就你们这样不知哪来的野女人就能睡在马车上!现在呵,倒是还不知足了,尽占了最好的地盘,觉得自己很得意是吧,不教训一下,你们就不知道收敛!”   主妇粗重的声音随着浓重的唾液从她的大嘴里向外四处飞溅,一脸的不屑和愤慨似乎不足以泄怒,她又用力地将袖口卷起,狠狠地挥起拳头。   “这里有规则,谁先占的地……”   见状,我只能急忙站起与她解释,可谁想到她直接粗暴的打断。   “这规矩有说是给你们设的吗,你们算这里的人吗!”   轰然,看热闹的人群里尽是附和和嘲笑。   祁忻倏然站起,一脸怒火,握紧拳头整个身体绷紧得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弦,即将朝那位妇人射去。   “怎么,想干架啊,来啊!”   妇人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丈夫立马横眉竖指,朝我们大吼。   我慌忙拉住祁忻,拿起地上的行李,连哄带劝地拖着愤愤不平的她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为什么拉着我,本来就是他们不对啊!”   她甩开我的手背向我,耷拉着脑袋,语气里尽是不悦。   “算了,人多势众,再闹下去,我们的处境只会更糟。”   我叹了口气拉着她甩开我的手,平心气和地解释道。   “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们以后觉得我们好欺负,我们也是有脾气的,逃难已是辛苦,为什么还要受这样的罪过啊!”   她转过身,满脸阴沉,头也不肯抬起来看我,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我抓着她软荑的冰冷的右手。   “你不是说晚上我们就换地睡吗,那就没有必要与他们争那一亩三分地了,反正过了这两座大山,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笑着伸出左手与她四手相叠,想抚平她心中的不快。   “可心里还是不畅啊,算了,也不必强求能在这样的队伍中寻得庇护,糟心事已经够多了,藜舒,我们明儿天一亮就悄悄溜走吧,反正过了这两座山我们就可以到达南方了!”   祁忻瘪瘪嘴,皱着眉望着远处各家各户忙乱的景,还是放弃最初的想法。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不怕贼人把我们捉走吗?”   我伏在她的肩膀上忍不住轻声调侃。   “原以为人多了,大家可以互帮互助,南逃也不至于太过艰苦,可这么多天过去了,我才发现如果大家从始至终都不接受我们,那我们又何必在他们身上寻求安全感呢,两个人虽然会有更多的担惊受怕,但至少逍遥啊,还是做回我们自己吧!”   “嗯,都听你的。”   我扬起嘴角环着她的腰,低声应承。      ☆、第二十一章   夜间的黑色把周围都吞没了,让人不安。风起,刮得枯树枝哗哗作响,人们围坐在火堆旁,望着扑扑吹向南方的火势,心里总有莫名的慌张。   已是一月中旬,寒冬依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格外的冷,人们尽可能靠近火势不算旺盛的柴火堆,以获取更多的温暖和光明,北风像飞剑一样从身后的桉树林呼啸而过,连这里高大魁梧的百年老树都经不起这样的吹打,发出凄厉诡怪的呻、吟。树林的黑暗带有一种明显的躁动,像一张血盆大开的嘴,将树林里所有的人都一口吞下。   “那两个外乡的娘们去哪了?”   终于有人受不住四周如同死绝的沉默,试图开口打破这令人恐慌的诡寂。   “对啊,天暗了就不见她俩的影子了。”   “是不是被你们这些婆娘气跑了,若是外出至今还未归,多半是被山林里的老狼吃去了?”   黑暗里有个男人小声嘀咕,声音虽小,可大家都听见了,人群瞬间一片哗然又不禁感叹唏嘘。   “又被狼叼去了?!”   “可惜了,生得两副好容貌!”   “主事,咱明天去山头找找吧!”   “都是你们这些不知怜悯的婆娘,人家本就无依无靠,好不容易寻得庇护,还得受你们欺负……”   队伍里的男人从小声嘟囔到一脸正义地大声辩护,一改往日的软弱,你一言我一句将林间莫名的动静悄悄掩盖。   “唧唧歪歪够了没,你们有本事说怎么没本事做啊,对啊,我们是欺负那两个野女人了怎么了,那当时你们怎么不出来英雄救美啊,哦,也对,你们也只会躲着我们女人的后背看戏,呵,这下倒好,现在才来逞嘴皮子功夫,是不是太孬种了!”   原本还是心生愧意的妇人们,听到自家男人竟慷慨激昂地替两个不知来历的野女人诉冤,顿时愧意全无,横眉翻脸。   “天下男人都一个德行,看见漂亮的女人,一个个被迷得找不着北了!”   “两个害人的狐狸精,被狼吃掉最好不过!”   “对啊,对啊,本来就是两个拖累,吃掉最好,直接断了你们这群臭男人的念想!”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用最狠毒的话语不停地诅咒,让人瞠目结舌。   “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人群里的男人看着自家婆娘扭曲的嘴脸和险恶的用心,除了惊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为家里拖儿带女,受苦受累,到最后你居然这样看我,你还到底有没有良心!”   人群里突然有一妇人蹭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不可自信,怀里更是满腔怒火,凶煞无比地扑向对面的一个男人,掐着对方的脖子,撕扯起来。   “还有完没完,闹够了没!”   主事被人群里的骚动惊醒,一脸不悦地披着大衣从马车上下来,朝混乱的人群大吼。   可惜没人理会他,人群里打架的,拉架的,劝架的,起哄的,看热闹的,挤成一团,骚乱不堪。   “都停下……”   “下”字的音未落,“噗”一声,锐物猛力刺穿肉体的声音,接着“咚”的巨响,接连而发,一起呵成。   骚乱中的人们尚未注意到主事已经跌落于地,只有车内的老妇人闻声推开车门,眼前倒在血泊里的自家儿子让她尖叫疯狂。   当人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妇人拼命地捂住主事胸口被飞箭刺穿的洞处口那不停向外喷涌的鲜血。   “我的儿啊,儿啊,快救救我的儿啊!”   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无力回天的捶胸顿足让人们不知所措,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主事会突然倒下?致命的箭是从哪里来的?狼来了吗?又好像不是?   心中恐惧一点点膨胀开来,人们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什么,现在林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靠近,四面楚歌,可人们不知道包围自己林地的那一头到底有什么。   漆黑的桉树老林里悉悉簌簌的声音突然消失,接踵而来的一片死寂让人们惊恐的不敢动弹,林间孤魂野鬼似的哭嚎仍旧不适时宜地继续着,这是人们唯一能够听见的声音,可人们多想让那老妇人闭上她那该死的嘴巴,只是他们甚至不敢移动他们的身子,更不用说张嘴吐字了。   终于,排山倒海的喧嚷从林地深处迸发出来,伴随着瘆人的踩踏声,兵器的摩擦声,风的呼啸声。人们惊恐万状地望着林地的深处,一双双放大的瞳孔中,他们看到,一团团鬼魅的火焰像冥界的丧灯一般从桉树林的那头朝这里飞驶而来。   “有没有看到这丫头,长得标致,瘦不拉叽的。”   马背上的大汉的一声示意,身旁的小喽啰急忙收起手中挥舞的长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平展并递向人群。   跪在地上几十个乡民里,首当其冲的那个男人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眯着眼识图忍清近在咫尺的那张随风飘动的画像,被刀鞘重击过的右眼角鲜血直流,他的双眼因为疼痛,根本看不清眼前的那幅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命啊!”   他捂着右眼痛哭流涕的求饶,却又换来狠狠的一脚,那个男人被蛮力踢倒在地,雪地里又是一阵令人惊悚的哀嚎。   “没用的东西!你,见过吗!”   喽啰踢开了其中一人,又将画像替到另一个人的眼前。   那个人颤抖着身子,惊恐的瞪大双眼,想要认清画里的那个抽象的女人,离耳不到三寸的火把炙热得几乎把他半边脸都烫伤了,可他不敢动弹,就着明亮的火光迫切希望能认出面前那张褶皱不堪的画纸里用几条简易粗线拼凑出来的女人的头像。   可惜,他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女人。   “我……我不认识。”   那个人终于忍受不住火把的温度,稍微把头一瞥,“啪!”原本还在耳边的火把便被狠狠甩到他的脸上,“啊…”,惨叫连天,他吃痛得捂着烧伤的脸满地打滚。   “啊!夫君,夫君……”   一名妇人连滚带爬的从人堆里爬到那个人的身旁,哭喊着磕头求饶。   “大人……大人,我们这有两个外乡女人,长得和大人要找的人差不多,她们……她们进林子那头了,天黑就不见了……”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要不然……”   骑在马背上的大汉下了马,将脚下的一具尸首一脚踢去那妇人的方向。   “就等着和她作伴吧!”   “一定……一定!”   妇人嘴齿发颤抱着自家疼痛难忍而不断挣扎的丈夫,不停的往后缩,近在眼前的是主事的母亲,那张苍青色的脸正好面向自己,眼白外翻,死相狰狞,而她的胸口破碎的裂口处还在往外淌出鲜红的液体。   自己千万不要变成像她这样!   妇人紧紧闭上眼,不停的在心里祷念,若不是那老妇人不知死活拿着锄头上前与那帮该死的贼人拼命,惹怒了山贼,老妇人也不会惨死,而山贼这不会将怒气撒到大伙身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只要随着他们的意行事便不会死的!可想归想,死亡的恐惧已经吞噬了她的身体,甚至于她并不知道自己嘴里的那两个狐狸精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人,额间的冷汗潸然而下,在她散乱的发际处结下细碎的冰渣。   “弟兄们,到林子里把那小贱人给我拎出来!”   “拿上家伙跟我走!”   “是!”   林地里的凶煞的十几簇鬼火迅速散去,徒留两三人提着火把留下看守蹲挤在雪地中央慌恐不安的人群。   人们多希望今晚出走的那两个女人赶紧显形,这样他们就有救了,可如果找不到,或者是,找到了,却又不是他们想要的人,那该怎么办!   等待的时间每一刻都是如此漫长,空气里尽是死亡的味道,拥挤的人堆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哭泣了,孩子的,女人的,老人的。   一声怒喝,林地里勉强恢复平静,可还是能听到细微的呜咽,那是被人无力捂紧嘴巴后从指缝中不慎流泄出的奄奄哭声。   “啊……!”   沉重的踩踏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鬼火回来了,林子里飞快冲出一个人拿着砍刀朝人群挥来。   甚至求饶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脱口,人们便看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和她那个被火烧毁了脸的丈夫的脑袋唰的被齐齐砍下。   面目全非的脑袋被抛入人群中,瞬间尖叫连连,人群中几个壮年似乎想趁乱冲出人群,朝林外逃去,不料还未跑出空地便被乱刀砍死。   原先蠢蠢欲动的人们瞬间安静了,缩成一团惊恐地望着包围他们的火把刀锋。   “头儿,剩下的怎么办?”   “能带走的的都带上,其他的一概不留!”   “是!”   刀刃上前一任死者的血液还在一滴滴的坠落于肮脏的雪地上,相互蹲靠在地的人们望着不断缩小了包围圈,一个个拼命地哀嚎着往人群中央处挤去,好像这样他们就可以摆脱死亡的命运。   很快,哭嚎惨叫响彻夜空,凄厉的回音环绕不绝,穿透了这一片森林的的黑暗,直至消散。   终于,浓重的夜有也退去的念头,天际的东方微亮。   林子里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二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了一下,主角是小山贼,祁忻和藜舒暂时换了人称,祁忻的人称是“女子”,藜舒是“女人”,虽然好像区别不大……希望大家不要看混了(≧?≦)   冬日的初阳总是比鸡起的晚上许多,但地平线上好歹也算是冒出来一些光晕的痕迹。南边的乱松林的黑夜已经过去,可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前往漳城南门的路上依稀能看到一群希拉拖沓,晃晃悠悠的人马,十几个人的队伍拉着一车并不算多的战利品散漫地游荡在昏暗的荒坡路上。   “老大,咱就不应该出来,为了这点破玩意,大冷天跑这一趟,还不够弟兄们喝一顿!”   “那个信誓旦旦说看到杀死头儿女人的家伙在哪,好好削他一顿,牢骚别在我这发!”   为首的大汉一路沉默寡言,终于也忍不住身旁不停抱怨的兄弟,停下脚步,一脸不悦地转过身想让他闭嘴。   “若咱们没能找到那个女人,怎么向上头交代?”   说话的弟兄显然并不明白自己老大的意图,仍滔滔不绝地自我主张。   “你嘴里的上头和你一样办事永远不用脑子,现在都是什么节骨眼儿了,还在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女人大动干戈……”   “可上头说了谁捉到那个女人为头儿报仇,就可以得到山里的一把交椅,难道老大不想要吗?”   没等大汉说完,说话的人又不禁想插上一句。   “诶,北方鞑子都已经动身南下了,山里的人却还想拿一个女人做筹码,为了一个位置来争来斗去,我看你们的脑袋都给猪吃了。”   大汉叹气连连,不在理会身旁的那个人,而是忧心仲仲地望向北方。   队伍仍就缓慢前行,只是经过一出山路口的拐弯,队伍后面的一个男人朝人群嚷嚷几声,便脱去松垮的裤带,在山体的拐角处小解起来。   之后,他再也没有出来过。   漳城愈来愈近,队伍的步伐愈来愈快,寒日下迫切希望归家的人们并未发觉已经有人悄悄脱队了。   李狗二一脸忿忿地踢着脚下不断融化的冰雪,朝昨夜的乱松林走去。本来在老大这儿一直都被看不起,昨晚这一出,让他本来在队里的地位又低了一个台阶。这一路回来,尽是被大伙踢打辱骂,让他气不打一处,可表面上却只能一个劲的陪笑陪不是。   “让我活捉那个臭女人给你们一个个都瞧瞧,看看到时是谁坐上那把椅子,我要让你们一个个跪下来舔我的脚上的冻疮,都给我等着!”   这个瘦小弓腰的男人,一脸阴险狡诈,这一路越想越是得意,心满意足的笑意让他原本就是歪斜的嘴巴更加滑稽了。   自从李狗二决定当山贼后,他脑子里的邪念越来越多,可惜野心虽有,却一直不愿做事,整日想着的都是些空手套白狼的勾当。再加上身材短小,相貌不佳,做了山贼后也只是一名问不见经传的看门小喽啰。虽然这样一个人几乎是一无是处的,但不得不说他仍有一些别人并不具备的优点,那就是他眼力出奇的好。   那天,他确实在看到了那个画像中的女子,当然除了他没人能够认出来那个令大伙垂涎三尺的女人。且不说上头一层一层发配下来的画像是如何糟糕透顶,就是每日进城的难逃乡民那相同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无法让人从中挑出不同。可他就是认出了那个女子,大摇大摆地进城,大摇大摆地随着逃难的队伍走在街上。起初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身旁的另一个女人实在长得漂亮,虽然她与其他人一样狼狈地像个乞丐,可李狗二还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这样一来他很快就注意到一直握着那个女人的手的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子。一脸笑容,仰着头,时不时转过头去对那个漂亮的女人说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李狗二就觉得那个年轻的女子便是上头要找的人,只是越是对比手里的画像,他越是觉得他的直觉是对的。那一刻,他就像寻到了埋藏千年的珍宝一样近乎疯狂。   “咸鱼翻身的机会终于到了!”他在心中呐喊道。   是夜,他信誓旦旦地向老大报告,让老大领兵去捉人,可惜老大不以为然,甚至无动于衷,李狗二哪肯就此罢休,他只好曲线救国去说服老二,当然,老二信了,领着李狗二又去找老大,软磨硬泡说什么弟兄们好久没活动了,就算捉不到人也能斩获大把战利品,最后老大终于点头了,李狗二激动得差点没忍住狂笑,美美的想着终于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可惜,那一个晚上,搜遍了大片的林子,别说人影了,就连一只鸟都没捞着。不仅如此,当兄弟们愤怒的杀光了所有人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帮穷得只剩光腚的乞丐,搜出来的东西不过只是些不值钱的锅碗瓢盆和少得可怜的碎银子,首饰。为此,李狗二被队里的人狠狠地教训了一番,而且他还只能低头受罪,不敢还手,净积了一肚子气。   那两个女人去哪了?   李狗二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天看到她们的确就在这个队伍里面的,他根本不信她们会凭空消失,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更为了一雪前耻,李狗二决定回去再找一遍。   一路肆意的臆想让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达到了荒松林的深处,鼻间的血腥味愈加浓重,让他终于回过神来。   到了!   林子里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实在难闻,正想着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李狗二突然听见南边的树林里传出并不明显的踩踏声,匆忙而慌张,由远至近,逐渐清晰。他急忙蹲下身子,躲在树丛里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   果不其然,那个女子出现了,一脸惊恐地四处张望,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捂着鼻,弯下腰,在尸体遍地的林子里来回走动,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撞见这样惨不忍睹的虐杀景象,居然还有勇气和心思去找东西,真不愧是杀死头儿的女人,果然和一般的人不一样!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居然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狗二望着那个蹲在地上不停翻找的女子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   而那名女子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察觉,而是蹲在一名老妇人的尸体旁,低着头在早已冻僵的尸首上不停地翻找她想要的东西。   终于,她找到了,之前一脸的消极悲观转瞬而下,失而复得的喜悦尽言于表,她开心的将找到的东西紧紧地攥在手中,想就此起身离开,不料颈肩突如其来的重击让她疼痛得近乎昏厥。   “啪”,的一声轻响,女子手中的东西跌落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   “小贱人,让老子出丑,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出丑,让你跑,让你跑,看老子不弄死你!”   李狗二恶狠狠地朝趴倒在血地上的女子狠狠地踹上了好几脚,但怎么发泄,心里的怨气也还是积得满满,丝毫未减。不过,李狗二眼珠咕噜一转,转念一想,他的愤怒突然消了大半,让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怎么着他也得从这个女子身上捞走什么。最后,李狗二干脆骑坐在女子的身上,将面前遮住女子面容的散乱发丝胡乱扒开,然后用力掐着女子的下颚轻浮的戏弄。   “生的不错啊,大爷我好几天都没碰过女人了,这下子可以让我尝尝鲜了,反正上头也没说过不让碰啊!”   边说着,色性大开的李狗二便迫不及待地伏下身子,贴在女子瘦小的身子上四处舔扒,手也没闲着,不停往女子身子里探。   他身下的那个女子终于恢复了些意识,想挣扎,可身上的男人讲她压得死死的,她根本动弹不得,甚至让她无法呼吸。   “放……开,放……救……”   女子拼尽全力嘶声哭喊,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下她淤青的眼角,将她头下肮脏的血雪融化。可惜,无论女人再如何的死力挣扎扭动,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得差不多了。   李狗二一手压制着身下女子不听话的双手,一手急不可待地伸手想解去恼人的裤带,下面已经硬得不行了,这个女子的每一声尖声叫喊都在挑拨他的征服欲,李狗二现在急需一个可以尽情泄欲的出口。   终于,李狗二解开了,他长舒一气,握住手里的老二,想找身下的入口,身下撕心的叫喊,和奋力扭动的身躯让他难以找到对的位置,李狗二不得不向下挪动身子,试图进入。   “哧……”   锐物穿透肉体的声音,剧烈的疼痛从背后袭来,李狗二感觉自已的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开来,转头一看,被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匕首正插在他右肩的下方,温热的红色液体肆意地从破裂的伤口向外喷出,将他肩部染得血红。   李狗二呲牙咧嘴地直起腰大叫呻、吟,审图转过身去看清那个偷袭的人。只是转身的瞬间,李狗二顿时傻眼了,偷袭他的女人居然上他在漳城街头看到的那个漂亮得让他多次回头观望的女人!这么漂亮柔弱的女人下手竟然如此狠心!   李狗二不禁在心里暗自骂娘。   不料困在他身下的另一个瘦小的女子趁机猛力地蹬着腿,尖叫着从他的□□挣脱而去,李狗二反射性的想伸手拖住面前那两条光滑的腿,只是他刚抓住那双腿,肩背上又被后面的人猛力的刺上一刀。   “啊……嘶……啊……”   浓重的铁腥味瞬间向四周蔓延,李狗二咬着牙奋力转身一手撂倒将那个害他的那个漂亮女人,他弓着腰吃力地站起,跌跌跄跄地站在原地,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而那个右手颤动地拿着匕首的漂亮女人,满脸写的都是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愤怒。   “想杀老子,就凭你,来啊!嘶……”   身体的稍微摆动都会扯到伤口,李狗二深吸一口气,撕心裂骨的痛意让他冷汗直下,身上两处被撕裂的伤口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此耗时耗力,要不然失血过多,自己的小命就会丢掉,他不想再与这两个女人纠缠下去。可刚想转身离开。那个地上那个被他撂倒的漂亮女人竟然不知好歹的奋力爬起,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刀,气势汹汹地朝着里冲过来。   李狗二也顾不得疼痛一个反手将那个漂亮女人扑倒,那女人手里锋利的匕首也被他狠狠地一拍,甩出几丈尺远。   “老子都放你一马了,你还来,要死啊,老子成全你!”   他直接跪坐那漂亮女人的身上,双手死命的掐着那个女人的脖子,女人拼尽全力的挣扎撕裂着他的伤口,李狗二不得不大吼一声使出他全身的力气想在一刻间便要让身下的女人毙命。   漂亮女人的脸蛋愈来愈红胀,挣扎的力气也愈发的减弱,李狗二也不顾伤痛仰天狂笑,好像在这场争斗中他又占据了上风。   只是很快,他的身体又被人狠狠的从后背插了一刀,而这一次直接刺穿了位于左胸背里的心脏。   原来,那个杀死头儿的女子从李狗二的身下逃脱后,不知什么时候捡起跌落在地上的匕首,又将他刺伤,而这次的伤口虽不算大,却是致命的。   这个李狗二至死都想得到的女人,李狗二真的只差这么一点点就到手了,可惜,若他在一开始没有得意忘形得的在这个林子里逗留,耀武扬威,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这下,煮熟的鸭子飞了,他还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狗二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犯了错事,被老大砍死,被北方靶子活埋,因疾而死,烂醉而死,或者更好一点,死在三流妓院的阿宝的温柔乡了。只是李狗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自然死。就像他穷苦潦倒的父亲,一生恪守本分,总是一副挣了一分要存三分的穷酸性子,劳苦一生,老死后不还是依旧一无所有,无依无靠。为什么要幸幸苦苦地这悲苦的世间活上这么久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好。李狗二永远不会想着明天的事,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为了生计早贪漆黑的干活,所以对他来说活在当下的代价就是不去想活着,或者是更多的接受死亡。   可他设想过多少种关于自己的死亡,却永远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杀死的,太可笑了,自己还没坐上山里的交椅呢,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他一脸绝望而又不可置信的转身望向身后那个给他致命一击的人,只见那个瘦小的女子瞪大着眼睛,惊恐万状地双手紧握着那只原先被甩飞开的刀子,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扑通一声,李狗二重重地跌落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起来过,他左胸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李狗二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可那个倒在地上差点窒息而死的漂亮女人仍不愿罢休,满脸通红的她就连爬起来都觉得昏眩不堪,可她哪在乎这些啊。意识尚未完全恢复的她连走路都会重心不稳,可依旧踉踉跄跄地冲到那个仍站在原地还未从杀人的恐惧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瘦小女子的身旁,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然后重心下移,跪倒在地,举起手里的匕首一刀一刀狠狠地朝地上刚刚刚死去的男人的尸体上砍去,,而且每一刀都使尽她浑身的力气。   李狗二温热的鲜血一次又一次的飞溅而出,喷发而出的血雾几乎将那个疯狂女人浑身上下都染红了,红色的液体像雨露一样一滴滴划过女人的脸庞,她身下的尸体已经被捅烂得不成模样,可那个女人好像着了魔似的,死死握住手中的刀,不肯罢手。   仍站在原地发抖的那个瘦小的女子被这一幕重复单调而又血腥无比的场面震惊得目惊口呆,久久不能回神,直至她终于回过神来。   “藜舒!”   她的失声尖叫竭力得惊醒荒松林里所有亡灵。   ☆、第二十三章   黎明刚破晓,周围仍是一片灰蒙蒙,这时林子里的静让人心生恐惶,让人毛骨悚然,那是一种感受不到一丝生命迹象的死寂,就好像死神刚刚从这里经过。   不对,死神的确来过,带走了地上所有人。   周围的空气充斥着刺鼻而浓重的腥气,那股味道是新鲜的,混合着冰凉冰雪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刺激身上所有的感官,让身体的汗毛一根根地倒起,冷汗沥沥而下。   自从他们走后,在树上的每一刻钟都是煎熬,我强忍着胃部一次又一次的翻滚涌动,抱着那个颤抖了一整晚的身体,维持着绷紧而僵硬的姿势不敢动弹,身体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知觉,可相比于昨夜至今所经历的那些,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他们走了,……下去……”   耳畔细如蚊蚁的颤音里尽是恐惧与惊慌失措,她终于开口了,而我,强忍了一晚的眼泪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夺眶而出。   嘴里已经说不出话了,也只是拼命点头来回应她。   树林里到底是怎样一副惨状,从昨夜的一声又一声跌宕起伏的哀嚎嘶叫中就可得知,当我们爬下那棵庇佑我们的大树时,没有谁会再望向北方,我们都在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南方狂奔而去。   风呼呼地从耳边穿过,杂乱横生的枯枝叶哗哗地从我的脸庞飞掠而过,刮得生疼,为什么那种恶心的血腥味道还是能够闻到,明明已经离那个地方很远了,还有这个林子冰冷的气息如同死亡的气味,甚至昨夜黑林里惨绝人寰地嘶吼哭嚎仍会隐约地从我的耳畔穿过,这个林子比皇宫还要可怕。   我不要待在这里,一刻也不要!   横断山的入口已经出现在不远的转头,我好像从活死人墓里看见了黎明的曙光,明明已是多日未曾进食,明明昨夜的恐惧早已抽尽我所有的精力,明明自己狂喘的气息还有干涸的喉咙让我几乎丧失了呼吸的能力,可是我根本停不下我朝前奔跑的脚步。   快到了,快到了,过了上面的坡地,林子里的东西都会不见的,那些杀戮,那些尸体,那些气味,那些人们都会消失的,就好像他们从未出现过。   只是,那个地方我此生不会再踏入一步!   “藜舒……藜舒!”   “祁忻,快上来啊!”   我气喘吁吁的弯着腰用手撑着虚软的膝盖以支起累得快要倒下的身子,着急的望着仍站在坡下奋力大喊的祁忻。   “藜舒,我……我有东西落下了,我得回去取!”   祁忻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道,她甚至尚未说完便神色慌张地转身向北,准备回程。   “过了前面的两座山头我们就到达南方,丢了的东西,我们不要了好吗,快上来!”   通往南方的路就摆在眼前,那两座大山就像通向仙境的大门,而北边的乱松林便是地狱啊,我不要回去!   “我快去快回,在这里等我!”   她根本不听我的劝,丢下身上的包袱,撒腿就往北方跑去,奋不顾身的模样就好像那件她丢了的东西可以用她的命来换。   “是你的东西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快回来!”   飞奔地身影像一只跑鹿,很快消失在稀稀拉拉的松林远处,而我的大喊就像风一样从她的左耳穿过,又从她的右耳飘出,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我在叫她。   “祁忻……快回来!”   到底,我还是累得瘫坐于地,失望,无奈,疲惫,让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追她了,可我不能在这里等她。   鼻息间急促的呼吸还未平缓,我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站起,用尽力气去捂着右下腹,那里因剧烈奔跑过后而产生的钻心的疼痛让我每次的呼吸都变的十分困难,我深吸一口气走下坡,拿起地上被丢下的行囊,朝北方跑去。   身后的两座大山白雪皑皑,天色渐亮,只是冬阳被埋在厚重的乌云里,不见阳光。   自然万物唯一的温暖也被昏沉的积云无情的剥夺了,没有任何的生物愿意在这时出没,因为滚滚寒冬里,最后一次暴风雪即将来临。   万物寥籁,毫无生气。   “藜舒,你听我说,藜舒!”   不知道是后面的你受到了过度的惊吓,还是我走得实在太快,你的声音离我并不近,急促的喘息和慌张而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忽远忽近,你试图追上我的步伐,可好像力不从心,可又不敢叫住我,而我也没有停下来等你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地朝前走,我知道我很累,脚也被磨破了,可我根本不想停下来,或者我现在暂时想忽略掉那个一直在我后面叫唤的人。   身上浓重的血腥挥之不去,不管怎么用地上的白雪擦拭,手里还是会残留下刺眼的红色,连同身上的大大小小的红色印记,散发着令人反胃的腥味。可这些我已经不想去在乎了,因为现在的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林子的那个男人压着你的画面,你们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环绕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而且这些残忍的印象一直占据着我的大脑,久经不去。   那个可恶的男人已经被我杀死了,用的是汝淳留下的匕首。   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人,直接了当。那个男人死了,被我捅得不成人形,可心头的阴霾还有怒火还在那里,愈发的厚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从小到大,无时无刻我都会告诫自己,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学会从容淡定,处事不惊,我做到了,除了今天。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决定回到那座恶心的林子里的,我也不在乎,可你为什么就能这样随随便便置生死于脑后,一个人跑回林子里,去要回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难道那些物件比你的命还要值钱?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那后果又会是怎样,我不敢相信,可越是不愿设想的事情总会被莫名其妙地强加至自己脑海里,那个男人压在你的身上,你的表情,男人的表情,你的动作,男人的动作,你的声音,男人的声音,然后……根本就没有然后了!可那些然后就这样硬生生地植入我的身体里,挥之不去。我想尖叫,想发泄,想朝你怒吼,想打你骂你,可现实是,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拼命地疾走,头也不回,一声不发。   当你转身离去的那瞬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当你明知道独身一人回到那个刚刚被洗劫的林地是危险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当你被那个男人压在身下,你有没有想过我!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出事了,我该如何是好,我要像之前那样吗,看着陪我们走过的那些人一个个倒下,然后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南下?   你不是他们啊!   难道到现在你还没有明白吗?   我说过要死也要死在一起的,而你到底在做了些什么!   “藜舒……藜舒,等一下,听我说!”   她终于跑过来赶上我了,用力一把将我扯住。   “放手!”   我冷眼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上一颗颗滑落的汗珠,还有因用力呼吸喘气而皱成一团的脸,然后冷冰冰地回应道,便甩开她握住我的手,转过头,想继续头也不回的朝前走。   “藜舒……藜舒,我错了,别这样!”   她惊慌失措地急忙冲到我面前,张开双臂要挡住我的去路,可想了想又觉不妥,可又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因着急而憋红的脸上,眼泪刷刷地就流下来了,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硬是塞进我的手里。   “你看……看这是我拿回来的东西,因……因为主事说他母亲怕脏东西,所以一直带着玉护身,可她说她的玉在狼来的那个晚上就不见了,主事说只要我可以将我的玉给他母亲戴几天他就把马车的一席借给我,你生这么重的病,我不能不给他啊,可……直到你病好了,他母亲也没肯把我的玉给我,我想玉要回来,因为这是藜舒给我的……”   我根本不想看你塞给我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那东西和你相比根本无足轻重,可看着你的一脸迫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我还是心软了,叹了口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东西。   可就是这低眼的一刹那,我整个心脏好像突然间被人狠狠地捏上一把,整个人都猛然一缩,一时忘了呼吸。   你拼命想要要回的居然是这块东西!   手掌心的那块玉坠,血红色,刻的是一只仰望明月的玉兔,是我在北巡宗祀皇祭那天在光明寺的大殿上求得的,共两条,我和你各一条,当时的我不过是为了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为了让你能够安心地待在宫中陪着我,才给你这条玉坠的。   在宫里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陪伴,给不了你想要的承诺,甚至连我身旁最亲近的位置都给不了你,只能拿着这枚虚而不实的玉坠来拴住你,只是这颗玉坠见证了太多我后来对你的伤害和折磨,我从没想过你还会留着它,甚至还会为它付出自已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我曾经这样待你,为什么你还要拼了命去留住我给你的东西,你应该早早将它丢弃的才对啊,这东西除了痛苦和不幸,什么美好的回忆都不曾带给你,为什么你还要……为什么!   手心里那块的东西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静静地躺着那里,将它身上带有的热度,那是来自于它主人的体温,一点一点地传输到我的身体里。它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因为有一块和它一模一样的玉坠此时此刻仍挂坠在我的脖子上,曾经的多少夜里,我不得不握住它才能稍稍入眠,只是再次醒来时,枕边早已湿透。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给她的,他……们居然合起伙来骗我,在那个老妇人的身上我居然找到了她说的那副被窃走的玉镯,她为什么要骗我们,对……对不起,是我太傻了,我应该事先和你说一声的,可……可我不想让你担心啊,你还在生病,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我也不知道怎样做你的病才会好起来,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把你给我的东西就这样转手让人了……我真的不想让你担心,我只是想把它要回来而已,我以为回去一趟就可以了,山贼都走了,我以为会没事的,我……”   你还在我的面前像只热锅上乱跳乱爬的蚂蚁,着急上火喋喋不休地解释,解释得毫无章法,而低着头一直看着手中玉坠的我突然不想听下去了。   手里的玉坠已经被我不断滴落的泪珠沾湿了,我狠狠的握紧手中冰冷而湿润的玉,抬起头堵死了你的嘴。   我从来没有试过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亲吻一个人,包括我十多年前的挚爱,筱。   可面前的这个人却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破例,我是如此的心疼怀里的那个人,可又狠心将她的唇咬破,她吃疼的呜咽着,却不敢将我推开,那吃疼的声音让我为止颤抖,我想继续,我想将怀里被动而无措的她融进我的身体里,我把她抱的得太紧,根本不想放手,以至于我和她都双双跌倒在荒茫的雪地上。   满嘴都是她嘴角伤口的血腥味,又甜又腥,我用力地吸、吮着,任由着她疼痛地哭嚷,她想推开我,可我将她死死地压在地上,贪婪的舌已经伸入她为了喘息而张开的唇,含住她的舌,旋转,吮、吸,吞咽。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身体里那股可怕的欲望到底是从何而来,从何而起的,可我知道这压抑隐藏了许久的欲望绳锁一旦断了线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永远停不下来。   现在,她是如此真实地躺着我的怀里,她终于属于我了,没有皇帝,没有张磊,没有那么多的猜疑,没有那么多的小心翼翼,她的心在我这里,而终于看清这一切的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宣布我的归属权。我想要发泄长久以来压抑于心的不确定和彷徨,身体里升起的欲望如此强烈让我无法适从,身下的衣扣早已在之前的奋力抵抗中扯坏,我的右手轻而易举地钻进她光滑细腻的身体,抓住她尚未发育成熟的隆起,那上面的凸起已经如磐石般坚硬。而身下这具年轻的身体除了扭摆颤抖,并没有抗拒我嘴上和手上的胡作非为。   不知何时,混沌的天际边,大雪纷飞而至。   冰冷的白色雪粒飘落在她□□在空气中肌肤上,生出许多细小的疙瘩,而北方吹来的强劲的寒风终于让我清醒过来。   我叹了口气,伸出手用散落的衣料遮住她颤抖的身体,趴着她的身上轻轻喘气,久久不愿起身。   “下次,就不会是咬破唇这么简单了。”   我伏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抱着我,紧紧地抓着我的衣裳不愿放手,我不知道她为何不敢睁开双眼,或许,若是她睁开了,那湿润的眼角就再也承受不住藏在她眼里的湿气。   或许,她不愿让我看到她眼里的东西。   她只强忍着,深呼吸着,死死的抓着我腰间的衣料,缩卷在我的胸前不愿再起来。   漫天飞雪,徐徐而下,这个冬天最后一场大风雪已至。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祁忻的匕首藜舒怎么拿到的,祁忻把身上的行李扔在地上,自己跑回林子,匕首就在行李里,藜舒是知道的。玉佩的桥段若是不记得,大家可以翻到第一卷看一看第二十章。 这一章,两个人终于迎来世纪之吻……好漫长……等了五六年…… 上一章有亲们亲切地留言说有不妥的地方,日出改了一下,想看的可以回去看看(*^^*)   ☆、第二十四章   终究,祁忻还是病了,这病来得突然,病得也愈发严重,只是我们还未翻过两座巨大的横断山。   这些天,树林里人们的恶意,与新乡民的争执,一边想瞒着我一边又想要回玉坠的心急火燎,黑夜杀戮后的惊吓,为了活下去而拼命奔跑的疲惫,挣扎求助却又无果的绝望,差点丧命的危险,还有我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难,经历了这么多事,想想无论是谁都会都承受不了吧。这其中的沉重,担惊受怕,还有血腥太过真实,太过繁乱,而你还如此脆弱,如此年轻,这些根本就不是你这个年纪所要经历的,可这些世俗的残忍扭曲就像百年不遇的荒洪,将之前岁月中缺失的所有雨露通通化作浑浊肮脏的泥洪,把你长久以来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幻想冲刷的一干二净,在这以后,你又该以何种方式来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又会是另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是这样一个过程太过艰辛,困难。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选择一病不起,放弃面对。   山里强劲的寒风让漫天飞雪更为混乱,前路模糊不清,而我们只能低着头顶住风,吃力地穿过雪地,只要过了这座山头,南方便不远了。只是你就这样突然在我面前倒下,毫无征兆,我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揽住你倒下的身子,我大叫你的名字,用力摇晃你的身体,过了好久,你终于缓缓睁开眼,然而这时的你只是对我微微扬起嘴角,又昏倒在我的怀里。之后,无论再怎么叫喊,再怎么摇晃,你就是不肯醒来,直到粗心的我终于发现你变得愈来愈绯红脸,还有你一直捂藏在大衣里,只为不让我触碰的手,它们是如此滚烫,让我因逼人的寒气而冻得僵硬的手一下子就抽开了,他们炙热得像通红的火炭,让人烫手。   到底,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你病了,病得很重,病得丧失了知觉。   这漫天的飘雪滚滚而至,将所有的颜色都遮盖住了,除了白色,死气沉沉的白色,还有刺骨割人的风,我看不见树,看不见天空,甚至于面前巨大的山脉都消失了,跪在雪地里的我四处环顾,可我寻不到任何生命迹象,除了一片茫茫的荒白色。我的心里好像被人开了一个洞,而这个洞永远没有尽头,因为它是无底的,黑暗的,我就这样一直往深处坠落,惶惶不安。   我低下头,去试探怀里那个虚弱的呼吸,仿佛这便是深渊里一道微弱的光,让我不那么害怕,彷徨。   即使我下坠得越来越深,可我不必再为此尖叫。   大颗大颗的雪粒顺着风拍打在我的脸上,两腮好像被人一刀刀刮过,僵硬而疼痛,可我却来不及去捂住冻疼了的脸颊。怀里的那个人被我奋力扛起,你伏在我的肩上,我背着你,还有两个不算大的行囊,深吸一口气,抬起腿踏入前方没过脚踝的积雪,向远方走去。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你还是躺在那里,闭着眼,好像永远都醒不过来。而我就坐在你旁边,看着你,还有地上的一小堆金银首饰发呆。   我已经不知道这两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在这狭窄的洞穴里所度过的日夜是如此漫长,尤其是黑夜降临时,让我觉得时间,就连空气都是静止的,狂躁的雪夜没有尽头,白日永远不会到来,可白天黑夜一旦过去,又觉得时间的流逝也是一瞬间的,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再回去。   你永远不知道在过去的昼夜里,我到底是怎样过来的,我的哭,我的笑,我的狼狈,我的不堪,我的颤抖,我的绝望,我所流露出来的一切的一切,你永远不会知道。   当我将埋在雪地里的枯枝荒草一趟又一趟地运回好不容易寻到的山洞,我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打火石,两个行囊都翻遍了,我什么都找不到。洞里阴冷的寒气让昏迷不醒的你一直颤抖,我着急地开始翻找自己外衣的口袋,我仍是没有找到,除了一些数量不少的首饰珠宝,这些东西是我从外衣的暗层里找到的,而我居然不知道这件一直穿在身上的大衣被祁忻缝上这么多暗袋。可此时的我无暇去顾及大衣的细节,我解开包裹在你身上的衣服,想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终于我找到了,可除此以外我从你那件厚重的大衣发现了更多的金银首饰。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你为什么要随身携带如此沉重的东西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为地上杂乱无章的柴堆生火。两块火石被我打得滚烫,可不论打出来多少火星,就是不能让眼前冰冷的枯枝败叶燃起来。也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生过火,就连拾的柴火我也不知道是否适合燃烧,我什么都不会。我生病了,你总是那个第一个发现的人,你总是能照顾好我,无微不至,而我呢,直到你病入膏肓了我才察觉,到现在,我也只能灰头土脸地看着你的嘴唇由红变紫,愈来愈紫,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看着眼前生不起的火,欲哭无泪。   当我试图放弃,又不甘心地重来,但迎来的又是另一个失败,再放弃,再重来,蹲在地上发呆,用肮脏的手掩面痛哭,愤怒的将木柴摔得七零八落,自言自语地嘲笑自己的愚蠢和无能,你永远不知道我到底是怎样撑起心中的绝望的,我还没有放弃,是因为现在我所遇到的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真正让我停下的是,你不在了。而现在,时间与绝望正慢慢的带着我到达那里。终于,一团黑烟从不再潮湿的松枝中起,我看到了火苗,我听到了柴堆里传来霹雳地裂响,一直闷声落泪的我,哇的一声终于哭出声了。只是简单的生一团火,我却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来完成。   当我看着你微皱着眉间流露出来的痛苦,听着你的呼吸愈来愈沉重,火光照在洞壁上黑色的影子像一只巨大的猛兽在前进,后退,匍伏,站立,耀武扬威地在你身上铺下丧乱的颜色,我也只能跪在你的旁边为你擦去你额间滚烫的汗水。这里没有烧水的工具,而你的身体失水过多,我不得不吃进像冰块一样的白雪,好让雪水在我的口里融化,变暖,再低下头送进你的嘴里,可你一点也不配合,嘴里的液体的大部分还是不能流入你的喉咙,而是缓缓地从你的嘴角滑落,这样的喂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直到最后我的嘴里已经被冰水冻得丧失的触觉,再喂下的液体也不再是温暖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从那些费尽千辛万苦淌进你的舌里的液体中尝到几丝又咸又苦的味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我告诉我自己这一切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起码我还是能听到你的声音的,你的呼吸声,虽然那声音如此可怕,可它起码让我知道,你还是在我身边的,你还在!   夜很漫长,漆黑的洞外看不见任何东西,除了呼啸吼叫的风声,这声音让我觉得洞外的天地都被撕裂了,支离破碎,变成满地的尸体。我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可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一片昏暗的树林,密集,死寂,荒凉,孤独,甚至于我出现了幻听,林间树冠稀松的枝叶随着狂劲的北风摇晃不止,风声,林涛声,野兽哀鸣像殡葬礼上的唢呐,笙,锣的奏乐,忽远忽近的在我耳边响起。   那是离泗水县不远的一座向北的荒林,我在荒林边缘的一座小院里与世隔绝,等一个我以为永远都不会等到的人。每夜,荒林间死亡的丧乐不绝于耳,让除了等待也只能等待的我一日日消瘦,直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我以为那样的绝望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可现在的绝望与那时相比,更上一层,因为现在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点点的变弱,看着死亡离你越来越近,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拼命地摇晃着混乱的脑袋,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的那一小堆金银首饰上。   金银首饰,这些东西祁忻藏得如此隐秘,而我从未知道这些东西的还藏着我们的身边,我以为这些东西早就在逃难的途中就不见了。因为在新乡难民里的那些老妇人合伙将我和你的包裹翻得底朝天的时候,包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就不翼而飞了。   或许,是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它们的存在,包括那些大衣外套里的暗袋,你是什么时候将大大小小的暗袋缝上去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将那些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装进去的,我都不知道。   我还能知道些什么!   地上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贵重物品让我开始不停地思索他们曾经消失的蛛丝马迹,从南逃一路而来的所有行程到每日你与我在一起时我能回忆起你所有的举动,可我却找不出任何关于你将从宫中带出的物品藏匿起来的印象,你又是什么时候将拿起针线将一个个让人难以寻觅的暗袋密密的缝在各自的衣服上的,这样费事繁琐的活儿,为何我从来就没有发觉过。   那些棉服外套!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因果的源头。   终于,我知道自己为何缺失了你曾经缝缝补补的印象了。   因为,我看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它把我所有视线都夺去了,它让我忽略了你手里的动作。   那是你的脸,朝我微笑的脸。   它是我在泗水县郊外的荒林小院里苦苦等待,忍受煎熬的一切,是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的珍宝,可到底你出现了,驱散了我所有准备放弃,轻生的念头。   我不是没有印象,那天夜里关于你所有的记忆都存在我的脑海里,只是我选择了记起那些我认为重要的。   可,为什么……   明明你才刚从魔窟中逃出来,明明刚结束了日夜逃亡的你还是浑身的寒气,疲惫,伤痕,刚经过生离死别的你也是伤心的要死,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佯装无事,一脸平静地坐在我的旁边一针一线地为一桌的衣裳缝上我从来就不曾知晓的暗袋。甚至于,你为了安抚我,你还对着我扬起嘴角,对着我微笑。可最应该被安抚的是你啊,你在外面所经历的是是非非,那些死亡,残忍,血腥,恐惧我根本无法想象,而我只是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你回来罢了,仅此而已。可这样的我还在责怪你脸上所装出来的无谓,甚至还在抱怨你为什么非要我穿上那件臃肿笨重的衣服!   你,为了我们以后的路能够更好走一些,费劲了多少心思!   而我到底辜负了你多少情谊,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心突然变得好疼,左胸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我不得不伸出手用力的按压那里,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让我好受一些。   原来心疼一个人,心真的是会疼的。   眼泪滚滚涌去单薄的眼眶,眼角处因为咸涩的液体不断的冲刷而变得又辣又疼,我不知道这两天我流去多少泪水,那些液体就好像融化的雪水一般源源不绝的从我被柴火熏得通红的眼里冒出,任我怎样擦拭,都不会干涸。   强忍住的嘤嘤呜咽在愈来愈黑的夜幕下逐渐演变成一阵又一阵哽咽的痛哭,声音越来越大,从我埋头抱紧的正在发颤的膝盖中传出,或高或低,回荡在空寂的洞穴中。   “藜……舒”   沙哑的声音细如蚊蚁,从火堆的一旁传来。   洞里的哭泣恰然而止,一直埋头于膝盖的女人惊讶地抬起头,满脸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诺大家不记得祁忻从泗水县回到藜舒身边时到底做了什么,或者她缝补的细节若是不清楚,可以翻到第二卷第十五章看看(≧?≦)   ☆、第二十五章   “水……”   “好………好……”   放置在火堆旁牛皮水袋被周围的热气烤的有些烫手,使得袋里的雪水也由凉变温。有些手忙脚乱地女人匆忙将牛皮袋扔进洞口的一小摊雪堆里,又匆忙拾起被积雪降温后的水袋,跑到地上一直病卧不起的那个人身边,小心翼翼抬起她的头,将水袋里温热的水送进她的口里。   急促的吞咽让细细的水流划过她微张的唇,女人心疼用袖口帮怀里的那个人擦去嘴角不断下流的液体。   “……睡……多久?”   怀里的你微弱的摇了摇头,艰难地发声。   “两天了。”   我对你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水袋,只是还是有水珠一滴一滴地滴在你的脸上,我尴尬的转过脸,狠狠地抽着酸涩得不行的鼻子。   到底,我还是没忍住。   “看……脸上……灰……都是……”   你伸出手想出抚我的脸,颤颤巍巍的手停留半空,很快又垂下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你所有的力气,可惜你的手始终达到不了你想要达到的地方,所以,你只好惋惜地扬起嘴角,有些气喘吁吁地吐出你想要说的字。   “都怪我太笨,不会生火……”   我急忙抓过她搭垂在胸口的手,将它紧紧贴近我的脸颊,破涕为笑。   “好暖……”   你稍稍转过头看着我身旁上下窜动的黄红色的火舌,细小的汗珠从你额间流下,将你额头上细碎的发丝都沾湿了,只是你的身体还一直在颤抖着。   “可……还是……冷……”   “我再去把火添旺些!”   我慌张想起身想去添柴,只是怀里的你扯着我的衣袖,摇着头不让我离开。   “已经足够旺了,没用……”   你忍着干涩的嗓子,虚弱沙哑得让我几乎听不清你的声音。   “可……”   “陪我……就不冷……”   “好!”   我将身上的棉衣脱去,盖在你的身上,便躺下从身后将你拥进怀里,紧紧抱住,若可以,我多想把身上的热量全部注入你的身体了,这样你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可现实是,你依旧缩在的怀里,颤抖得像一只困在冰窖里奄奄一息的猫。   “还冷吗!”   我着急地想确认你此时的体感,只是你始终都没有回应我,我一惊慌忙大叫你的名字。   “祁忻……祁忻!”   “我……我……困……”   你浮肿的双眼几乎睁不开了,你拼命的想抬起沉重的眼皮,可终究失败,随后,在我的怀里的你,动了动嘴角,飘出了这句几乎不可闻的回应。   “不要睡,睁开眼啊,看着我,求你别睡!”   我顿时慌了,语无伦次地语言让我更为害怕,我拼命地摇晃你虚弱的身体,根本不顾你到底承不承受得起,我想我是疯了!   到底,还是会失去吗!   怀里的那个人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了,整座山洞里又回到了只能听见自己声音的那个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时间的概念对于我而言已经模糊不清了,以为它根本就没有走动过。   “我……不睡……藜舒讲故事给我……”   怀里如同一只冰冷木偶的你终于缓缓睁开眼,只是这个动作又让你的额头大汗淋漓。   “好好……好……,祁忻想听什么!”   我喜极而泣地抹去你额间冰冷的汗珠,一遍又一遍,颤动的声线让我根本无法相信这样惶然慌乱的声音竟然是从我的口里传出的。   只要你不睡去,老天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藜舒……有喜欢一个人吗……曾经。”   “嗯。”   “我想听……藜舒和那人的………故事。”   “你发誓你不会再睡过去!”   “不……”   “好,我说,马上说!”   你欣然而笑,像是高兴,又像是勉强,虚弱无力,你不再说话,靠着我的怀里,徒留一阵又一阵沉重而拉长的呼吸声。   还好,你没有再闭上眼,而是半张着,吃力地半张着。   而我也必须兑现我的诺言。   只是,关于我的故事,你未必会想知道,而知道后的你,又会怎样?   或许你会永远失去在你心里虚构出来的那个完美藜舒的样子。   是的,你从未曾真正了解过我,而你心里住的那个她的确不是我。   “曾经的那个人,是啊,的确有过那样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有些回忆之所以被尘封,是因为它们见不得天日,也有些是因为当时的故事太过残酷无情,每次的记起,每次的触景生情都会把承载着某一段往昔的人们伤得遍体鳞肤,那既然如此又何必记起,埋葬起来可好,这样永远都不会再去怀念。   刻意的回避的确会让曾经的刻骨铭心在时岁的流逝中变得不痛不痒,我们都以为我们都忘了,都淡了。可是很久很久后的某一天,当我们想再次翻出那段故事,那时候的我们才终于清醒,有些故事想忘了就真的会不记起。可还有一些,另一些以为已经被时间消磨的迷糊不清的,其实它们就在那里,还是原来的容貌,原来的感情,原来的痛和笑,一点一滴,清清楚楚,终究还是忘不了。   曾经,不是我们记不起,而是我们不想记起。   就像现在的我,试图回忆起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个曾经年少轻狂的我还有那个她,我以为我只能记起其中的某些片段,支离破碎。可那些深藏在身体里不愿去触碰的东西时隔这么多年再次涌上我的脑海里的时候,在那个瞬间,我竟变得无比震惊又转而变得无比可笑。   我笑了,笑的是我这十几年来的自以为是,这十几年来的自欺欺人,这十几年来一直以为成功的掩饰。   我的笑容是那么的勉强,苦涩,嘲讽。   原来,那些年故事里灰蒙蒙的天空与土地,宫墙新与旧的颜色,有那个人在的春夏与秋冬,小小宫苑里的枯树与架在树上的喜鹊老巢,我为那个人画的画像里陌生与熟悉的那一双眼睛,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有关那个人所有的细节,她说对我所说过的话,她曾经赠与我的物件,她的笑容,她眼角的泪痣,她的一切的一切,那些好的与坏的画面,那些点点滴滴,我都记得,新鲜而生动。   只是,这些东西被翻箱倒柜地搜出来,我看着这些散落一地的回忆,虽还是惆怅满怀,却少了当年经历过后的心境。   那些心如刀割,我已经不会再有了。   时间终究还是时间,无论怎样,它还是会带走属于曾经的某些东西。   至少,当再想起那段往事,我已经不会再有心痛了,那只是一个属于十多年前的我的故事。   “十年前我以为我一生只喜欢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这个人我认定了是她,可惜了,我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会变成唯一的,“只能”,“认定”这两个词永远不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可笑的是,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挥霍,还有多到数不清的机会可以去犯错,所以我伤害了许多人,那些我认识的和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可为了她,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所做的一切,直到后来……”   萧筱,这个陪伴我少年时代的名字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有动心,喜悦,期待,但更多的是伤害,泪水,背叛。   所有筱给我的美好都被我刻意地加工成我设想的样子,只是因为筱永远变不了我心里的模样。   爱一个人永远是盲目的,虽然我洞察了所有曾经的现在与将来,可我就是放不下她,所以只要筱稍稍对我示好,不多,只是一点点而已,我都会从那少的可怜的“好”里找出任何我能寻到的蛛丝马迹,能证明她也是爱我的。就算很多时候我都是失败的,可我还是把那些“好”设想成我心目中理想的样子,臆想扭曲了现实,让我渐渐走向不归路。   筱,或许应该很早知道我的心意了,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有她想做的事,她的努力是为了一个位置,还有里离那个位置最近的皇上,她的梦里出现的永远不会是我,而我所有的努力只为了她一人。可笑的是到头来,我也只不过是她不断努力又不断失败后的慰藉品罢了,在我这里,我可以为她舔去所有伤口,我可以为她遮风挡雨,成为她受伤后的庇护所,甚至我可以为她去做任何事情,那些下作的,恶意的,害人的,我都愿意去做。   只要她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能一直看着她。   得不到的,看着也是好的。   直到现在,我仍然在想,是否当初我忍住心里想得到她的冲动,我和筱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故事,我也不会不带亏欠的去伤害这么多人。   祁忻,你还在听我的故事吗?   怀里的你,气息越来越弱,我的心又开始下坠。   十几年的往事像满月下的潮汐,或涨或退,拍打浸透着倒在潮湿海滩上我的身体,我无法挣扎,无法脱离,只能让咸涩的海水一点点的吞噬我的身与心,直到我发现缩卷在我的怀里虚弱的你,体温低得让人害怕,才慌然惊醒。   你要怎样才不会让我这样心惊胆颤,明明火已经被添得很旺了,可你还是在一点一点的丧失温度,让我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荒林里冰冷的尸体。周围的缓缓流动的热意,我的狂躁和胡思乱想几乎让我燃烧了,我好像把我身上所有的热度都给你,可要怎么做!   身上的大衣被我敞开,还有里面的毡毛短衫,中衣,肚兜,我着急的的将你抱紧于胸前,用力得向想把你镶入我炙热的身体里,湿热的双手抓着你冰冻的手,试图将我身体所有的温度都给你,或许,这样你就不会在颤抖了。   “祁忻,故事还要继续吗?”   声音里的试探和惶恐让我让我声泪俱下,你若是不回应我,我该如何是好!   黑风雪夜的等待分分秒秒都是煎熬,这时,时间的长度是不能估量的,长和短的距离已经等同,互为一体,让等待的人的心一点点的变薄变冷,如履薄冰。   终于,潮湿的手心里,一两只手指稍稍弯曲,这样的动作细微的几乎没有变化,可我还是捕捉到了。   “嗯。”   中断的故事重新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推移,只是我的腔调更是哽塞,低沉。   我的泪多了,低声的抽泣多了,而你的体温还是低着。   只是,长夜依旧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准备接近尾声了(*^^*)   ☆、第二十六章   终究,筱还是发现了我的弱点,这个弱点让她变得肆无忌惮,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变得愈来愈不像她,直至死亡。   或许,从一开头,我就是那个无辜的始作俑者。我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的纵容,我的贪婪,我的义无反顾,把筱一点点的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有我周围的所有人。   筱给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的笑容,身体,陪伴,甜言,蜜语。   既然这些东西得到了,我又夫复何求。   之后,她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只是那些事情都是见不得光的,或许最初我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可每完成一件可怕的任务,她都会给我想要的东西,她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那些不经意的甜头就像让人上瘾的鸦片,让我欲罢不能。   终究我还是逃不出她的手心。   你完全想象不到我到底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那些所谓的道德,人性,慈悲,善意在我这通通都化为脚底的尘埃,被我踩得越来越脏。   那时后宫里所有与筱针锋相对的妃嫔,明处的,暗地里的,甚至是我臆想出来的假想敌都被我用肮脏的手段铲除。诬陷,逼迫,用刑,杀人,阴谋,下药,买通勾结,所有你能想到的肮脏的勾搭我都干过。   曾经与我交好的华妃,我没有顾及所有往日的情谊,而是把她打下了冷冰冰的冷宫,只是因为她反对筱的晋升。与我并任何无交集的苏贵人,也只因她选择了与筱背道而驰阵营,被我无情的诬陷,最后不堪闲言碎语悬梁自尽。甚至于,我把魔爪伸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它甚至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我药死在腹中,它与宫中的所有的明争暗斗毫无瓜葛,仅仅只是因为它的母亲威胁到了筱的位置,所以我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就把一个鲜活的生命给扼杀了。   我仍然记得沈馨那夜冒着大雨赶回殿里,从怀里掏出一块沾满鲜血的白布,她说掺进苏贵人的安胎药里的麝香终于起了作用。   那夜苏贵人小产了。   “去拿打赏吧。”   我的头没有抬起,手里的画笔也没有因为有一个生命的逝去而颤动,仍旧专心致志的画着属于筱的画像的我面无表情的对跪在地上的沈馨说了这句不知廉耻的话,而手中的笔始终不曾停下。   我没有底线的胡作非为成就了筱,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宫里再也没有谁可以撼动筱的位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上身边最受宠的人变成了筱,接下来就是我了。我和筱成为了宫里所以女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可我并未对此感到哪怕一丝的快乐和兴奋。不是因为我对我所做的那些龌龊事儿感到愧疚,而是因为筱看我的眼神好像变了,变得如此的陌生。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不安,叵测,怀疑,疏离让我慌神了,她不是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了吗,我把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了,毫无保留,可她为什么要这样看我,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   世间万物都是有因果循环的,人们种下什么样的前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报,终究我的报应来了。   太医说我怀上龙种了,而且很有可能是个皇子,我欣喜若狂得在第一时间向筱分享了这个喜讯。我告诉筱,等孩子出生了,我要孩子认筱为第二个母亲。而筱只是沉默的点点头,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我尚未隆起的小腹,筱出神地望着那里有些失语,她说,为什么自己的肚子那么不争气。不过她又莞尔一笑,应承了我小小的要求,喜出望外的我瞬间忽略了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狠意。   最后是,我怎样毒害别人肚子里的胎儿,筱便用了相同的方法将我腹中的孩子药死。   更讽刺的是,我曾经派去下药的人便是后来让我流产的人,我永远不会相信沈馨会被筱收买,为的仅仅只是那一点打赏,可事实就是如此残酷,我不得不接受。   我估错了人心,不论是沈馨的还是筱的。   可筱,你为什么能怎么狠心,我为你付出了所有,可到最后,就连我最珍贵的东西你也要拿走吗!那是我的命啊,你就这样硬生生的剥夺了我成为母亲的权利,仅仅只是因为我威胁到了你的位置吗!可那些我并不想要啊,你向来是知道的啊,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只在乎你,可为什么……   太医告诉我,以后我不会再怀上孩子了,我丧失了生育的能力。除了痛哭流涕,恍惚疯狂,躺在病床上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已经不是一个女人了,我缺失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一部分,可我又能怎么办。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皇上,侍从,还要筱。   自从我小产后,筱就从未来看过我,我每日在病榻上望穿秋水,可她的身影我永远都看不见,反而,有关她和皇上蘼旎的风花雪月的轶闻总会时不时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筱过得越来越好,光芒万丈,让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变得黯淡无光。   一月之后,一直躲在寝宫里闭门不出的我,终究不得不直面我不敢面对的现实,血淋淋的现实。   从一开始到现在,筱只不过再利用我而已,利用我对她的好,而我一直把这样的虚情假意视为真心真意。   或许,我早就知道了,可我还是在欺骗自己,不计后果地自作自受,结果,报应来了,惩罚的降临就在不经意间,我根本来不及防备。   我没有怪谁,做过的那些事也是覆水难收,或许心里有亏欠,但也不会后悔,因为那些是我心甘情愿去为筱做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太下作,太卑贱。   只是,筱,之前的你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原谅,我都可以接受,但这次,我不能再这样了 。   人的容忍程度是有底线的,纵然我总是对你千般纵容,可后来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让你我回不到从前,因为你把我最为珍视的东西给夺走了,毫无保留。   我要为曾经自己盲目,愚蠢,极端,不计后果的行为买单。   只是,所有的代价都让一个夭折的胎儿来承受,所有的债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来偿还,未免太过残忍。   我已经深刻的体会到因果报应的惨酷。   终究,我还是用了一个孩子还了我对所有人所欠下的债。   终究,我还是看错了筱。   只是用了一年多的时间,筱就被送进了辛者库,而我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她从白云高位坠入泥沼之间,粉身碎骨,根本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   筱,没有了我,你成为不了什么,只是这些,你至死都不明白。   昔日得道升天的萧贵妃,锋芒毕露,目中无人。失势以后,下场也让人唏嘘不已。谁也不会想到盛气凌人的萧贵妃会选择挂死在辛者库那肮脏后院里的一棵低矮的树枝上。   生死前后的天壤之别,她在辛者库所受到的欺凌侮辱,被人指点嘲笑,她死后狰狞的面孔,她生前所有的细节,她的成与败,她的辉煌与耻辱,她的骄傲与卑贱,她的美貌与黯淡,都成为之后宫里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直到皇上终于让这件轰动一时的事件成为禁忌,所有人都变得缄默无声。   随后,关于那年所发生的事,所有被埋葬的人们,那位凄惨的女主角都随之时间的脚步,渐渐远去,变得模糊遥远。   只是,这些都与我无关。   筱被贬,她来找我,我拒绝见她,筱被下放至辛者库,她花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只为让买通的宫女偷偷将我送于她的的玉簪交到我手上,她以为不管怎样我也会顾及往日的情谊,可我又让那位宫女将玉簪送还回去了。   直至筱死后,我都没有去看她。   没错,我的确很是残忍无情,筱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般可怜可悲的模样的,那都是我做的。   我参与了那次事件,可在高、潮结束前我便选择退出了。   我知道,无论再怎样推波助澜,筱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曾经的筱被所有人都憎恨,诅咒,就算没有我,宫里还是会有很多女人会继续做着我曾经对筱做的事情,不会少,只会更多。   我向来清楚皇上这一生,身旁的女人走走停停,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眼花缭乱,可他最中意的也只有筱了,只是筱所做的一切全为她的后来埋下苦果,皇上救不了她,也只能惩罚了当时的主谋者,皇后和我。   之后,我选择了一人孤独老死,那座并不大的宫苑成为了我生与死的坟冢,我的心愿已了,也把皇宫所有的是是非非都看清了,看破红尘的我也只能将自己锁在寝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不知不觉间,十多年就过去了,直至今日。   祁忻,这便是你想听的我的故事。   我便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肮脏的人。   怀里的人儿不知是昏睡过去了,还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你好像不再颤抖,不再呼吸,不再温暖。闭着眼,张着嘴,曲卷着。冰凉的身体,好像没有任何温度,像极了一具尸体。   你要的故事已经谢幕,早已泪流满面的我已经放弃了任何念头想去摇醒你,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醒过来,我已经不想去想了。   夜又深了一度,我听不见有关你哪怕一丝细微的声音,而洞外风雪呼啸而过的吼叫却愈来愈剧烈。   祁忻,你早就听不见我说的那些故事了吧。   也好,听不见也好。   我曾经和你说过自己比皇城大菜市外的那两尊石狮子还要肮脏,那石狮子已经被各种午门斩首的犯人的头颅鲜血溅得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可你却一直在说我比任何人都要干净。   你哪知道我曾经又干过哪些龌龊勾干,做过那些不齿恶行的我足以被世人用唾沫淹死。   知晓后的你又该怎样看我,我不想知道,可又迫切想知道,不想知道是因为我害怕我会失去你,想知道是因为我在乎你。   可如果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我这些想知道和不想知道又有什么用!   但若你醒来的代价是我失去你,我也心甘情愿,我只求你不要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   虚肿的眼终于闭上,我在心里祈祷千万遍,直至我再也睁不开眼睛,只是抱紧怀里的你的力度始终未曾松过。   祁忻,你若是不认我,也罢。   只要你能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祁忻一开始被藜舒吸引就是因为她觉得藜舒有一种不知道怎样形容的干净之感,而藜舒曾对祁忻说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干净的人,还有之后祁忻对藜舒的反应,若不记得,大家可以翻到第一卷第五章,第二十六章和第三十三章看看(≧?≦)   ☆、第二十七章   这个严冬里的最后一场雪,即将结束,彻夜的暴雪已经过去,雪还在下着,只是淅淅沥沥的像柔弱的棉絮,没有丝毫威慑力。   天亮了。   我睁开惺忪的眼,吃力地抬起头,洞外已是另外一个天地,清晨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洞口,倾斜的几束金黄色的光线中清晰可见一粒粒尘埃与雪絮在缓缓飞扬,旋转,降落,循环往复。   身旁的火堆变成了一团灰黑色的废墟,冰冷而没有丝毫温度,怀里的人儿早已不在,胸前曾经半敞的衣裳也不知何时被细心的系上,而身子上盖着的是昨夜我为你披上的棉衣,那是我的衣服。   你去哪了,走了吗?   我支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空无一人的石洞,有些呆滞却又不经意扬起嘴角。   我笑了,从我心底深处生出的笑意,发自肺腑,如释重负的笑,可为什么,身体某个部分却随着嘴角弯曲弧度的增加,而逐渐减少,变得空荡荡的。   也罢,我应该欣慰,应该高兴才对。   昨夜已过,十多年前的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已经不再成为我难以负荷的包袱,而你也能看清我原本的模样。   至少,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没有欺瞒,没有幻想,你了解了真正的我,而你也不会再被那个你曾经虚构出来的炎藜舒所束缚,你解脱了。   因为你终于知道真正的炎藜舒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她不值得你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为她付出。   终究,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从未变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强颜欢笑,抚上脸颊的双手所触摸到的一切让我震惊。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坚硬,刻意,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如此的浮夸,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该走了,再不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面具会不会在下一个时刻便会破碎崩坏。   洞外的明媚与此处昏暗冰冷的洞穴相比,简直是另一个天堂,我捂住快要垂下的嘴角,不顾一切地向往奔跑。   直至,我看到前方的人儿。   我急促的脚步不再前进,变得迟疑而缓慢,终于又停了下来。   那个人背对着我,站在山丘的高处,仰着头,凝神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太远金色的光芒经过白雪皑皑的峰峦的反射在她身上洒下,无比刺眼。她不得不用手挡在双眼的前方,以挡住耀眼的金光,而我就这样静静的杵在原地,看着冬阳在她的身上铺下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温暖的颜色。   在那个瞬间,我甚至忘记了此时此刻仍是严冬。   原来,你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泪水滚滚而至,毫无征兆,空荡荡的身子在那一瞬间又被填满了,充盈而饱满。   我笑了,发自肺腑的笑了。   “藜舒,该启程了。”   你转过身,伸出双手,手心向上,等待着我,等的同样是我的双手。   祁忻,你知道吗?   曾经的我也会为了某个人疯狂过一次,那一次耗尽了我所有的血和肉,毫无保留。只是这样的付出我不敢再经历第二次,这样的撕心裂骨的疼将我伤得体无完肤,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去遗忘,去反省,去舔伤,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我以为我已经不会疼了,可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怎么可能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被忘却。曾经的人或许已经如云如烟了,可她在我身上留下的伤疤永远都会在那里,伤疤早已愈合,可它还是会留下可怕的后遗症,在我每每认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痛的时候,措不及防的又朝我的心口捅上一刀。   既然它已经成为我身体上根本消磨不去的印记,与其时时在意,心有不甘,不如装作若无其事,不去计较,这样一来,便不会痛上加痛,疼痛感也会轻一些。   只是这以后,我再也会再对谁付出什么,对谁敞开心扉,我也不会再去相信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原谅我的胆小如鼠,因为与再次失去相比我更害怕疼,或者,更准确的来说,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我再去失去了。   直到你的出现。   我从来没有好好的正视过我不敢面对的过去,以至于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往昔仇怨的阴影里。所以,即使我遇到了这一生唯一的你,我也会害怕,我也会迟疑,纵然你对我是千般的好,我还是对你有所保留,我还是会有不确定。   我始终知道,如果我始终放不下过去,我永远会失去你,可这一路来,我一直在回避这个致命问题。心里总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强迫自己,告诉自己,它让我认为我已经对你足够好了,我不必有所行动,我无需付出我的全部,这样一来,十多年前的痛就不会再次降临。   只是这样一来你和我之间永远不可能对等,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你所有的好,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都会是高大的,完美无暇,像一尊神,我永远掌握着主动权,你和我根本站不到同一个□□上,我前你后,我只会赢根本没有输,我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不会再失去什么。   可我高估我自己,你一直在离我而去,我察觉到了,却总在刻意的回避。   有多少次你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可每次回来后,你都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我永远是指责的一方,而对面的你总是低着头,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去。从你消失在泗水县的街头,到漳城外荒林里的生死搏斗,我都以为我可能再也看不见你了,我对自己许诺过,我告诉自己,如果你能平安归来,我做什么都愿意,无论是付出全部,还是放下心中的芥蒂去真正拥抱你,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顾虑,害怕失去。   不知道是因为过往的种种或多或少的在我的世界里留下了可怕的阴影,还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让我少了年轻时的冲动妄为,我不会再去拼尽所有去得到什么,我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多,最后又将我的身心里外都伤透。   我的要求变得好低好低,从最初的非要不可到现在的得过且过,只要喜欢的人就在身边,看着她就是好的,足够了。看着她为我笑,看着她为我哭,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为我操心难过,或许她的心在我这儿,可就算不在,我也不会没有什么遗憾,我已经不会去刻意强求什么了,不想去猜测对方的心思,不会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将来,什么都不想想,不想做,因为我已经做够了。   随其自然就好,我告诉自己,只要把你认为的那个最好的我展现出来,你得到你想要的藜舒,而我也不会失去你。   我感觉自己为你做了什么,可其实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守着你,看着你,享受你对我的好,心安理得而又惶惶终日,我好像得到了你,又好像在失去你。就好像我和你之间隔着一层纱,薄薄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你和我根本就走不进彼此的内心,你所看的到藜舒不是真正的藜舒,我也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到底再想些什么,是藜舒,还是张磊,是在乎藜舒多一点,还是,你根本就没有放下张磊。这些,我都不敢去想,我都不敢去窥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最美好的假象摆在你的眼前,这样,彼此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可这样一来,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我好想将你紧实的抓在手心里,特别你身陷囹圄的时候,不用去再猜测什么,害怕什么,我想要那个真实的你,只是要得到什么必须要付出些什么,得到与付出向来是对等的,可这样一来我自己就必须要扒去身上那层虚伪的外衣,你会看到曾经肮脏的我。   我向来不敢去猜测在你心里我到底有多重要,我又哪敢脱下我的面具让你去接纳那个丑陋的我,甚至于连我自己都不敢去面对曾经的自己,我又怎么可能相信你会毫无芥蒂的接受真正的我。   知道真相的你,一定会离我而去吧。   这就是为什么每次你侥幸的回来,我都背弃了我对你的誓言的原因,那双伸向你的手终究还是会默默的垂下,然后埋藏着身后,没有任何动作,恰似以往。   我不说,你还是在我的身边,没有离开。   我没有勇气于你坦白,直到石洞里你的病重得几乎要死去,这次,好像老天真要惩罚我的失言了。   我知道事不过三,如果这一次我再不实现我对你的承诺,或许,我不仅仅是抓不到你这么简单了,我会彻底的失去你,永远的失去你。   我从来没有将你和我摆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那好,我尝试了,我尝试踏出第一步去拉近你和我之间的距离,我也会尝试重新去接纳我自己,如果不这样做,我无法让你也去接纳我。我也会尝试去做些什么,真正的付出些什么,而不会去想我做的那些会不会白费。   我所有一直不敢再去尝试的,我都会去克服恐惧去尝试。   我做的这些不是为了得到你,更不是去挽回你,而是因为我害怕我失去你。   终于,我做到了,我没有失去你,而结局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相反,出乎意料,却又是如此的平静如常,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可怕的夜晚恰似一场梦境,洞外的狂风暴雪,洞内的死寂阴冷,你的病入膏肓,我的徐徐而谈都只是梦里某个片段,杂乱无章,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然后随风而逝,不见踪迹。   只是你和我之间的那一层纱也随着梦里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一脸笑意伸出双手,将手心朝上面对着我,而我怔怔地看着你,然后也悦然而笑,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你温热的掌心,不再放手。   曾经,有一个女孩住在南方的某座小小的村落里,几乎没有人会过多地关注她,因为她向来乖巧懂事,逆来顺受,每个人都以为她会和村里所有年轻女孩一般,早早婚嫁,生子,再怎样不谙世事的漂亮姑娘也会变成世俗的乡野妇人,每个人的习惯了。   直到某一天,温顺的女孩逃婚了,纵然她知道她这样做会给她的养父养母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可她还是离家出走了。没人知道这场出逃计划已久,甚至于,女孩为了拿到出逃的路费,竟然也会去做一些她不愿意的事情,只为了从她丑陋的未婚夫的身上求得些钱财。   女孩一路北上,几经反转来到了皇城汴京,这一路上,她是长工,是学徒,是乞丐,为了进宫,她甚至甘愿抛弃她的原来姓,她的原来名,变成另外一个人,拿走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改名换姓,成为另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在那个姑娘惨遭□□的时候,女孩没有去救她,甚至于就连那个姑娘惨死之后,女孩还要窃取死去姑娘身上的官籍只为求得一个进宫的机会。   女孩以为自己只要换了另一个名字就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之前生命里所有的侮辱,忍受,不堪,罪恶,肮脏都会一洗而空。   她可以重新做人,然后好好的活下去。   再之后,女孩原来的名字渐渐模糊,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只是女孩不知道,就算她更名换姓,她还是她,她还是会为了她想要的的东西去做一些肮脏的事情,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   女孩终于明白过来了,可那个死去的姑娘的名字已经深深的烙在女孩的身上,即使出宫了,她也不想重新要回自己原本的名字,女孩已经习惯了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或许她依旧认为一个假名字可以让她更干净些,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活着,女孩就不用再回到从前那段生活,经历,那些原来的人和物她也无需再无牵念,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她可以和入宫前所有的一切划清界线,女孩没有经历过贫穷,没有任人摆布,没有任人宰割,没有见死不救,没有偷窃,没有肮脏的身体和心灵。   可入宫以后,女孩依旧肮脏,什么都没有变。   后来,出宫后的某一天里,女孩决定重新回到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个一直被她否认的自己。   这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喜欢的人。   既然身上的污点根本就不会消失,为什么要用一个无用的名字试图去遮盖自己身上的瑕疵呢,那些东西不论好坏,都已经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与其自欺欺人的拼命掩饰,不如坦然接受,这样才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接受真正的自己,也才能让别人在真实意义上接纳自己。   女孩原本的名字叫常衾。   曾经的祁忻告诉我,或许,在自己眼里,我们都有丑陋的一面,我们不能否认,也不能去改变什么,但只在彼此眼里看到的对方是干净的,那就行了,其他的都无所谓。   她说,以后,就没有祁忻了。   连绵起伏的山峦渐渐远去,越过山脉,雪峰,高地,平川渐显。   郎朗晴日,寒风依旧,却不在狂劲刺骨。   我兴奋地冲下倾斜的坡地,远处一条溪涧由西向东流淌而过,小溪的对面是一片辽阔的土地,田埂,稀泥地,河塘,低树,木屋,荒草,由远及近,映入眼帘。   “常衾,南方到了!”   我转头过朝身后不远处的你大声喊道。   (第二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卷在这一章完结了,藜舒和祁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洗白了吧……祁忻这个名字用了两卷,最后一卷不会再用,因为她已经选择做回自己。其实故事到这基本算是完结了,下一卷算是番外吧。 前两卷有些虐心,下一卷就不会再虐她们两了(^?^) 最近日出实在太忙,因为日出快毕业了,一堆事等着日出去做。下一卷日出看看能不能在一两周之内完结,大家只能再等等啦,这个故事在十一月一定会完结的!么么哒!(≧?≦)   ☆、第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续更了哈,今天更两章,从这一卷开始用的是第三人称,故事也基本都是高甜无虐,前两卷两个人受的苦挺多的,这一卷情节会轻松许多(≧?≦)   魉魁,在悫国原有的土地上刚刚崛起的国家,新年初始,新王便迫不及待的将年号定为盛安。   盛安元年。   当然谁都可以看得出这个从草原上来的民族在模仿亡国的先民文化,只是这样粗俗的仿制浮夸而不得精髓。   盛安,何来的昌盛与安康!   新王从辽阔的北境草原入驻中原,得了天下,却改不了马上民族深入骨髓的鲁莽与野蛮,这一路南下以来的烧杀掠夺已经不知道毁掉了悫国多少个北方古城和乡镇。宗族灭亡,村落消失,百姓流离失所,被逼无奈的男人草为寇,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任人宰割,人们看不到曾经悫国的土地,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美好的,不美好的都被付之一炬,现在的国土上,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贼寇横行,流民遍野,尸首晒于街角,乞丐群聚抢食已是日常。   就连耗足亡国先皇二十余年修建起来的皇都汴京也几乎被毁之一旦,曾经是整个悫国的标志的皇城如今除了浩大的宫城和皇都里少数的府邸,剩下的大部分都被烧毁,滚滚大火连烧了五天五夜,就这样曾经辉煌的汴京不复存在,连同被活命在城郊外巨坑中的十几万城民,化为数米厚的灰烬与废墟,满目苍夷。   新王不喜汴京繁琐复杂的构造,视悫国所有的国民为贱民,只是新王想要在汴京的废墟上重建他想要的理想国度,又该从何着手!   与草原上简易搭建而且的毛毡包房相比,重建皇都的工程如此浩大,费时费力,他们需要砖,需要瓦,需要能工巧匠,需要劳力,只是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活埋了,哪里又有条件让他们筑起魉魁新国的蓝图呢。   魉魁的新王并不好当,毁城屠城这个错误的决策让他不得不推迟南下的战事,而是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巩固北方的统治,颁布法令,抚平民怨,镇压起义,重建皇城,在这些复杂的过程中,新王终于意识到若想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长久的立足下去,就必须遵循这片土地上流传至今的那些古老的法则,那些魉魁之前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求同存异,这是魉魁现在要做的,若不然,刚刚崛起的魉魁很快就会就会像悫国那样在一夜之间灭亡,然后成为历代文人墨客笔下的又一段历史。只是到那时,古书史记上的魉魁不会像悫国那样拥有挥挥洒洒千万余字的从古至今,它只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异邦,没有先民纯正的血统,血性野蛮,尚未开化,在宣兵夺主后也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被历史的长河所掩盖,无声无息,无人再记起。而魉魁的新王也只会被后来人载入那些不入流的野史,被街头巷角的说书人称为史上最成功的失败者,得到了世界,又在一瞬间将它新手毁掉,愚蠢至极,为后代人所耻笑。   当然,魉魁的新王哪会让这些流传在北方街坊四邻的谣言变成现实,他下令逮捕了那些预言的散播者,之后又有一大批人死去。亡国皇都的城墙上又多了好几排密密麻麻的人头,将之前悬挂风干的脑袋硬生生覆盖住了,而墨汁色的城墙砖也被洗成黑紫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腥味。城墙下的行人无不掩面遮鼻,惧色尽显,来往匆匆。   冲天的怨气笼罩着整座都城,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城墙上绵延不绝的黑色,那是肮脏的发丝在随风飘扬,肮脏是因为黑色里参杂了点点星星的灰黄的颜色。风尘,枯枝,碎叶,鸟粪,还有许多不明的颗粒的沾粘让本是黑色的发丝变得像一堆扎在田间稻草人头上的杂乱无章的废草窝。   亡国惯用的杀鸡儆猴这一套伎俩,魉魁倒是学得甚有模样,可这以后魉魁不得不向亡国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亡国的政体,历法,礼祀,官制,司法,等等之类,魉魁都必须得效仿其一二。   当然,魉魁的这次尝试性的模仿有像样的地方,也有让人啼笑皆非之处,就拿魉魁刚刚新起的年号举一例,国破家亡的人民无论是谁,听到或是看到“盛安”这一个脱离实际的年号,都会流露出一脸讥笑嘲讽之意吧。   确实,就连二十年前才开始渐渐走向衰弱的悫国也未敢将年号起得如此浮夸,即使国力日益衰退,年号也不能空想而起,年号的表意应当与当时国家的现状可以预知的将来相符。悫国的最后一个年号“嘉禾”,其意也只是为了期盼悫王在位期间能够天降甘霖,多一些五谷丰登,少一些天灾人祸罢了,以当时悫国当时的国力来说,就连保证国民温饱的能力都不能确保,又有何能耐能给国民带来的繁盛安康。   魉魁新国这一出可真算是一场闹剧,说它是不自量力为好,还是说其狂妄跃进呢。   “盛安”,本来就不存在,魉魁夺、权后,在先民的土地上仅仅残缺的那一点点“安”也被它剥夺得连渣都不剩了。它又能怎样才能在这片被它践踏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实现它想要达到的“盛”与“安”!   然而魉魁新王根本来不及考虑他异想天开的年号是否有失妥当,因为在南方反鞑复阙的声潮已经蔓延到刚刚结束战争的北方,南下的战事不能在拖延了,若再不出兵一举铲除躲在南方重建政权的悫国皇族,新兴的魉魁将会岌岌可危。   不过,魉魁并没有将那些散落在南方零零星星的皇族政权放在眼里,除了早早从皇城出逃,如今在南海逍遥快活的悫王以外,南方还新建了好些个所谓的皇族政权,都打着复兴大悫的旗号,各自为政。可没一个政权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散落四方的政权势力并不能强大到足以让它们底气十足的傲视气势汹汹的北方十万军马,可即使如此,它们也并不打算联盟抗北,统一战线,而是处心积虑的窝里斗,相互为敌。如今北方魉魁南进统一全国的危机迫在眉睫,南方的贵族们仍不为所动,而是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对付自家兄弟上。   面对这样的对手,魉魁又有何惧。   魉魁真正担心的是如今泛滥在中南部占山为寇的绿林起义军,大大小小几百只队伍,分布在各个险峻山头,占据这由北至南的各个重要的关卡,它们就像盛夏人们身上长起的一块又一块难以治愈的湿疹,虽不是什么大病,却让人奇痒无比,寝食难安。   盛安元年元月初,魉魁五万大军举兵南下,南征的最终目的是消灭割据在南方的悫族的残余们,以除后患,不过在南下的途中,一举铲除中南部的山林匪患也成了重中之重。   或许,就在盛安元年,魉魁就能完成统一全国的大计。   盛安元年元月二十日,魉魁进攻中南部,半月过后,魉魁胜出。此后,这片土地上泛滥了十年有余的匪寇之患终究得以平抚。   盛安元年二月初,魉魁三万大军留守中南部休整,剩余两万军队暂先挥兵南下,一度匮乏战事的南方,在此之后狼烟四起。   二月的南方,初春的气息已经可以嗅出,寒冬不再有,可仍能感受到冬日残留下的痕迹,属于冬季的积雪未化,风仍旧刺骨,树枝上新芽未起,只是梅树花开。   三月冬虽恋恋不舍,但也敌不过亘古至今的季节交替,它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春取代,心有不甘的冬也只能留下它最后的影子与春做毫无意义的斗争,只是越来越弱的冬终究还是比不过从南海向内陆吹来的一股股强劲的暖流,冬还是输了。   春到了,曾经肆虐了三个月的冬也只能黯淡落幕。   南方某一处低丘平原上绵延不绝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田,只是这些田地早已荒废,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高矮不齐的黄黑相间的玉米枯杆,干瘪玉米大多是因为在收获的季节里没有及时摘下而坏死,缩卷在干枯分叉的苞叶毛须里,时不时能看见黑色的小虫从玉米苞里爬出来,这些啃食的虫子是导致这片方圆的玉米田地坏死的罪魁祸首。   因为无人打理,弃之数月的田地里,除了成片成片枯萎败坏的玉米梗,便是扎堆滥生的野草,长得比玉米杆还有高上许多,这里便成为了虫蚁寄生的天堂。   只是某一天里,这里不复往日的寂静无扰,一队来自北方的军队正浩浩荡荡的穿过这颓废的屎黄色荒丛。   不见首尾的部队向一条极速前行的巨龙,扭动着骇人的身躯穿梭在被杂草覆盖住的田间小道上。地面传来的巨大振幅,悍马嘶声鸣叫,紧凑剧烈的踩踏,高亢嘹亮的号角,让所有出外觅食的虫子都惊吓得躲进枯萎的玉米苞里,不敢再有所动作。   正午已过大半,彪悍的北方游龙终于离开了这片土地,消失在遥远南方的尽头。徒留下一条长长的尘烟高墙,这是它来过后留下的痕迹。   躲在枯苞里的虫子终于挪动它们笨拙肥大的身子,将头探出黄叶外,想往外爬。只是玉米地深处又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拨动声,惊得虫子又急忙爬回自己的窝巢里,有些甚至过于恐慌而跌落于地,又惊惶失措的四处逃串,寻找庇佑的空间。   “终于走了,这回北方又到底来了多少人?”   玉米地深处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嘴里还啃着一颗玉米棒子,弯着腰从玉米梗丛中站起,又伸出双手扒开眼前阻碍前行的杂草,想朝外走。   “常衾,等等我!”   第二个人出现,她艰难的在玉米地里迈步前行,可面前高大的节杆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几乎快要遮住前方她努力要跟住的人儿。   “没事,我拉着你,这片地方最是难行,不过过了玉米地就好走多了。”   前方的那个人听见身后的呼喊,急忙回头寻找另一个被她不经意落下的身影,只是她的嘴里塞满了玉米粒子,让她的话语含糊不清,她不得不囫囵吞枣的将嘴里的东西咽下,重新又说一遍。   “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另一个人气喘吁吁的握住伸过来的双手,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玉米地不禁将手抚上额头,看着有些无奈,她又询问道。   “快了,过了玉米地就快了。”   前方的人一脸笑意的望着对面的人儿一脸的恼意,不知觉嘴角又上扬了一个弧度,她伸出手轻柔地帮那个人拂去额角细细的汗珠。   “好,我们走吧!”   两个人看着彼此在艳阳下被照得金黄色的脸颊,有些累意,有些汗水,也并不干净,却写满是悦然欢脱。   她们相视一笑,不再说话,握紧对方的手扒开枯丛继续朝南方而去。   ☆、第二章   常衾要带藜舒去她出生的地方,那是她曾经的故乡。   常衾从没想到有某一天她会回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会再一次故地重游。   自从常衾决定变成另一个人,十四岁之前的人生全部都被她被埋葬了,只是十九岁的这一年有所不同,她放弃假扮了整整五年的身份,祁忻不再是祁忻,她叫常衾。   常衾要回了她真正的名字,所以她决定回去那个生她养她的地方看看,带着她喜欢的人,重归南方里某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小村落,带她看看常衾曾经走过的路,经过的风景,还有,带她去见见常衾的母亲。   常衾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年过去,国家与战争的变迁是否让那里的一切都物是人非,她也不清楚自己还能不能找到母亲的坟,可她就是想回去,她想告诉母亲她回来了,她有了喜欢的人,她想告诉母亲她和她的故事。   常衾要告诉母亲,她喜欢了那个人很久很久,而她从未想过在这种喜欢中获得对等,因为她在一开始就固执的认为她喜欢的人永远不可能对自己产生那样的感情,直到过后很久很久的某一天里,她忽然惊喜的发现那个人,其实也喜欢自己的。   母亲等了一生时间也等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只能含怨而终,母亲也说过女人一生要有一个归宿,就好像黄昏归巢的倦鸟,终究要有个栖息的地方,可母亲这一生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母亲得不到的也只能期望女儿在以后属于她的岁月里能够找到。   那么,常衾找到了,常衾要带着她去见母亲,去报报平安,告诉母亲两个人都安好,母亲的夙愿女儿实现了,而在此以后,女儿和她爱的人也永远不会分开。   常衾会跪在母亲的坟前告诉母亲她缺席的这五年所有的经历过往,那些遇到的人与事,不幸的,庆幸的,苦的,悲的,心欢的,她都会一一道来。她还有告诉她爱的人关于常衾十四岁以前所有的故事,那些心酸的,悲苦的,孤独的,她都会一一还原。   因为她是常衾,她要把她丢弃的过去一一捡起,这样她才能从新上路。   这是常衾重归故里的唯一原因。   母亲的坟墓并不好找,昔日空旷的山脚坡地如今早已变成一片杂草丛生的乱坟岗。白骨,斜坟,荒土,枯草杂乱无章的堆积,乱象横生。常衾费了多时才在一棵瘦长低矮的桉树下找到了她亲手砌起的墓碑,粗糙的石碑已经缺了方角,而周围的荒草长得比墓碑高上许多,几乎将母亲的坟冢遮盖了,常衾扒开覆在石碑上的枯枝败叶,再一看,母亲的名字已经模糊不清。   常衾和藜舒将坟墓周围的荒草都清理干净,便在坟前摆上酒与食,点上烛与香,烧了些纸钱,这一跪便是一个上午。   常衾对着墓碑说了很多很多,但始终未哭过。而藜舒也只是跪在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听着,听她的徐徐道来,关于孩童时代,关于曾经的婚嫁,关于北方逃亡,关于京城皇宫,叙述里的某些与记忆有所重叠,但大多数的故事藜舒都未曾听过,只是这些故事里的情节太过揪心,又有太多的隐忍与曲折,藜舒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常衾能够笑着讲完这些故事,明明这是她的亲身经历,她是故事里唯一的主角,可身旁的她却更像是一个叙事者,讲述着一个并不属于她的故事,不痛不痒。   只是,为什么这样云淡风轻的她还有她徐徐而谈的故事会让藜舒觉得好心疼,当局者或是释然了,可旁观者的心境早已变化万千,潸然泪下。   藜舒永远不知道她握着常衾的手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一点点的用力,过度的用力,再一点点的放松下来,又猛然死死抓紧常衾的手,用尽的是她全身的力气,可这样力道反覆无常的变化,从始至终藜舒都未曾察觉,而常衾也只是转过头去看着身旁人儿泪流满面的脸颊,微微一笑又继续她的叙述。   常衾不会告诉藜舒,她手里的力度把她弄疼了。   因为有个人此时此刻的疼比自己手里的疼还要痛苦百倍,那个人的疼和泪都是来自心底深处的。   藜舒的疼是为常衾而疼,常衾觉得此时此刻的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开心已经超过了故事所带给她的重量。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开心,好像好久自己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她突然发现被心疼的感觉真的好甜,这种尝不到的甜味让她从未如此开心过,甚至于让她觉得那些沉重的过往不再沉重,压抑的故事不再压抑,她也甚至开始庆幸自己曾拥有那些不好的经历,因为没有那些事情,她永远也得不到她身旁的人儿。   常衾头一次明了了藜舒所有的心境,只是这回,藜舒没有察觉到常衾的开心,因为常衾并未流露出来,她只是淡淡地扬起嘴角,握住那只死命抓紧她的手,轻声的叙述着一段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故事仍旧继续。   正午的太阳当头照下,清晨灰茫茫的薄雾早已消散,明媚的阳光将乱坟岗染浅浅的金黄色,清风徐来,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几只乌鸦停靠在桉树枝上,时不时的低沉叫唤取代了树下绵绵不绝的人声。常衾站起身子,在坟前洒下最后一杯酒,默默言语几句,便拉着藜舒的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娘亲,常衾走了,以后也不会打算再回来,原谅女儿从小到大未曾敬过孝道,也谢谢娘亲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女儿这一趟回来只想告诉娘亲,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女儿和她都会一切安好,也请娘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别过。   返回县城的牛车是常衾在归途中截下的,藜舒坐在木材堆的一旁,听着常衾用着娴熟的乡音与赶牛人的交流,藜舒听不懂其中的内容也只能坐在一旁呆呆的望着眼前缓缓向后逝去的低矮的树丛,稀落的村落,荒芜的土地,起伏的山峦,可她的心却沉浸在坟前那段漫长的述说中,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我养父母住过的院子。”   常衾突然指着路旁不远处一座荒废的院落转过头对藜舒说道。   眼前一排枯死败坏的篱笆早已崩塌,而显露出的屋院也没了模样,屋顶的青瓦大多残缺,正午的阳光毫无阻碍的通过两三根摇摇欲坠的房梁照进长满青苔的屋内。   这座院落显然早已没了人气,慢慢得变成了如今的废院荒宅,那住的人呢,都去哪了?   “不回去看看吗?”   回过神来的藜舒不禁问道。   “不了,人去楼空,那里没什么可留恋的。”   “嗯。”   常衾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这之后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好低落,也不再有与赶车人攀谈的兴致,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车后,或低着头苦思良久,或抬起头看着不断倒退流逝的风景发呆。直到回了县城,藜舒也不知道该如何让陷在压抑情绪里的她走出来,毕竟那些年,藜舒不在她的身边,那些属于常衾的经历,藜舒可以感同身受,却无法踏足,可藜舒又不希望常衾一直这样下去,常衾很容易陷入某一思绪中,然后将自己困在里面,不肯出来,若没有人开导她,她便一直这样折磨自己。   这便是常衾,从前的祁忻,藜舒很是了解。   所以在夜幕降临后,躺在客栈床榻上的藜舒决定做什么来哄哄那只一直缩在被窝里气场阴郁的小猫。   “转过身子来看看我,好吗?”   藜舒从常衾的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只是话音刚落,怀里的人儿便也转过身去,缩在藜舒的胸前一把环住藜舒的纤细的腰。   原来她早就想让人安慰,想让人陪,想让人哄啊,那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纠结,是不敢过来,还是羞涩别扭呢,真是个孩子!   藜舒好想扑哧一笑,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自己应该早点过来哄她的,心里一直想顾及这顾及那的,到不如有所行动,这样她也不用一个人纠结疼痛这么久了。   “再想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是不是这也是我祸害的?”   “怎么是'也'呢,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过的如何,是生或死,可他们的生活我们不能左右,怎么能说祸害呢,我们那时也不在他们的身边啊。”   “可……或许我的悔婚已经连累了他们,或许,他们即使活着也过得并不好。”   “常衾,这桩婚事是他们强加给你的,逃婚也是逼不得以,错不在你。”   “可是……”   藜舒根本没有给常衾再次反驳的机会,她突然翻过身,用唇堵住压在身下所有常衾想要说出口的字与句。   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藜舒怀里的常衾很快放弃了言语,只是这一次,她少了第一次的拘谨和不知所措,惊讶不已之后,她也尝试着放松紧绷的身子去回应探入口中的那只温柔湿热的舌,双舌的缠绕所带来一阵阵绵密的颤栗让两个人都不自觉将对方拥得更紧,甚至于两个人之间可以忽略不计的间隙也成为了双方进一步亲密接触的障碍,这一刻,她们只想把对方熔进自己的身体里,永远永远。   “若常衾不悔婚,常衾永远不能像现在这样躺着藜舒怀里做着羞人的事情,因为常衾根本就遇不到藜舒,所以,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不知过了多久,藜舒的唇终于离开常衾鲜红透亮的唇瓣,她俯在常衾的上方,气息有些混乱,可还是强装着一本正经的对身下的人儿说着一番大道理。   常衾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她,珠光熠熠的双眼还要她粉扑的脸颊,不禁扑哧一笑,明明意乱情迷的脸上写满了情、欲,却还是要煞风景的说着正而八经的话。   可常衾还是仰起头像一只小鸟一样轻轻啄上藜舒的温热的唇,这是常衾的回应,她想撕下藜舒失败的伪装。   之后,两个人相视一笑,朗朗的笑声打破了之前在这简陋床帐下清晰可闻的动静,那是两人让人面红耳赤的心跳声。   夜色沉寂而朦胧,小镇上所有人都睡去了,他们并不知道,在镇里的某一家客栈中,两个女子还依旧神采奕奕,她们在打闹,嬉戏,俏语,丝毫未察觉她们已经把床榻弄得一团糟。   可,谁又会去在乎呢。      ☆、第三章   与往常无异,小镇又一个清晨开始了。   路边两旁简陋的铺头有了动静,商铺的掌柜们披着棉衣吃力的搬开店门一排排厚重的门板,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哒咯哒的碰撞声,门外的世界仍是一片昏暗,但也能看到对街低矮屋楼的轮廓,几只公鸡不知何时从自家的窝栏里偷溜出来,抖着肥硕的身子,闲晃着在大街上溜达,不过它们很快被街角阴湿角落里的一摊垃圾所吸引,那是昨日菜摊贩子丢弃的腐烂蔬果,几只公鸡咕咕的叫唤,拍打着翅膀朝街角飞奔而去,引得路上出街卖烧饼的担贩子不禁回头观望。街上算是亮堂了许多,行人也陆续出现,在清冷的空气下,一团团上升的白气隐约可见,而后又随着担贩带有浓厚方言的吆喝声一起,缓缓消逝在路人背影的后方。   南方的战事虽然已经打响,可小镇的人们还是亦如从前,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许这里位于大山深处,人们并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无论战乱是否蔓延,每个人都要为了生活而谋求生计,小镇的人们心态倒是能放得开,似乎人们更愿意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想得过多,因为无论怎样,大家都是要活下去的。   藜舒说在这里安定下来可好,小镇被大山包围,隐蔽也安全,而小镇上的人们也大多与世无争,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常衾的家乡。   这里并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常衾说,我想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世俗的偏见,没有悫国的痕迹,没有这么多的触景生情,我们要去过一个全新的生活,而这里只是起、点,不是终点。   那我们要去哪儿?   这个国家最西南的边境,藜舒不是说那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吗?   那也是常衾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有常衾在的地方,去哪都是天堂。   常衾在小镇里也碰到了一些旧人,包括她孩时的玩伴,她的亲戚,她养父养母的熟人,她从前的邻居,不过五年的时间,让常衾多多少少起了些变化,她长高了许多,少了孩童时候的稚嫩,以前圆润的脸蛋如今变得瘦长,下巴也变得尖细,再有的是,常衾长得越来越像母亲,可常衾母亲在多年以前便逝去了,不用说是曾经见过常衾母亲的旧人,就连常衾也无法在还原脑海里母亲曾经的模样。所有人都只是残留着逝去的那个人最基本,也是最模糊的轮廓,或许就连那个人的名字人们也回忆不起来了。所以当常衾走在街上,曾经认识她的人也只会多看她两眼,便也匆匆而过,或许似成相识,却找不出任何与之相对的印象,当然没有人会为此驻足,那个女子不过是一个外乡人,或是稀奇,但这年头闯进山里的陌生人何其之多,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常衾也是如此,旧人的脸庞虽仍有模糊的印象,可大多也叫不出名字,而常衾更不会为此而叫住他们,与他们嘘寒问暖。   不认识最好不过,常衾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而在小镇人们的眼里,曾经那个逃婚的女孩或许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过,还是有人认出了她,那是曾经走南闯北的张掌事,以前以贩运药材为生,如今大山外面战火连天,他也只能守着自家清贫的驿站,偶尔也兼做些其他的事情,或为小镇的人们治治病,或进山里采摘些药材到集市上贩卖,但更过多的时候他会站在自家的铺子前,盼望能出现那么一两个客人能买下自家马厩里数量过多的马匹。   这一天的客人很是慷慨,进店没多久便决定买下两匹骏马,而这两个客人居然是女子。不过,让张掌事好奇的是,这两个外乡女子的其中一人居然操着纯正的乡话跟店里的伙计交流。很快他便从女子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发现其实面前的这个人他认识,几年前他曾经带着这个人贩运药材,一路北上到达荆州,只是后来就没了这个人的音讯,可以前的小伙子,怎么就变成了女子了呢?   “你是不是去过荆州,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   张掌事忍不住走过去询问道。   “没想到张掌事还能认得出我来!”   那个女子一脸惊讶的回过头,又不知为何摇头苦笑。   “我以为在镇上,不会再有人将我认出了。”女子自嘲的又补了一句。   “没想到你还能活下来,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当面前的女子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张掌事有些始量未及,他以为这些都是他老眼昏花,都是猜测罢了,只是当现实摆在眼前时他变得唏嘘不已,他又不禁问道。   “去西南边境。”   女子笑了笑回答道。   “为什么要去怎么远的地方,既然回来了不留下来吗,这里可是你的家啊?”   张掌事吃惊不小,人们总说落叶归根,可眼前的这个女子的心好像永远属于外面的世界,或许她在一开始就是没有根的,像一棵蒲公英一样随着风四处流浪。   “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我停留下来的理由了,或许远方会有。”   “路不好走,外面到处都是战事,去意已决吗?”   “嗯。”   “这样,我把以前的地图给你们吧,如今年纪大了,也走不动了,图纸留着也没什么用,给你们指一条好走的路,虽然西南我也只去过一次……”   张掌事不知为何如此冲动,竟然要把他随身携带多年的地图给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那张图纸是他一笔笔亲手画制的,里面所有的标示,山川,河流,小镇都是他曾经周游的痕迹,只是如果将图纸给人,这些以前的印记都会消失,这些都是他自傲的标本,可他却愿意拱手让人。   这并不是张掌事的一时冲动,五年前的他也曾劝过眼前的这个人,让她当一名簿计,随车队一起四处贩运药材,可她说这样一来她还是会回家的,她不想再回去了,还年轻的她也想见见京城的样子,在这之后,她便毅然决然的走了。张掌事从未想过弱不经风的她能在战乱的北方活下来,可五六年过后,她回来了,似乎变了一个人,又好像不是,然而她并不打算留下,她仍是要离开,就像曾经那样。   这五六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张掌事不会晓得,可他知道,这些年曾经的人过得肯定是不易的,从她脸上与年龄相背,平和而不拘言笑的神态便可看出,她这些年有着比同龄人更不同寻常的经历,更何况她还是一名女子!   张掌事不知涌上心头的怜惜从何而来,但可能是因为这种怜惜让他愿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因为张掌事从女子的身上看到他年轻的样子,可他永远没有勇气背井离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新开始,他只能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风景,累了便回家,过着一天有一天重复的日子,或许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从未喜欢过,但他不得不接受,他是个有根的人,小镇熟悉的土壤让他扎根于此,因为这里没有未知的恐惧,没有外来的危险,更重要的是他能掌控着自己的将来。只是这样,他的生活里一定会有某样东西渐渐消失,那是他向往的东西,可他永远不会去放弃宽厚肥沃的土壤,去做一棵没有根的野草,世俗的观念让他望而怯步。   但眼前的这个人做到了,甚至她还要走得更远。   曾经的路走得已是艰辛曲折,那后来的路就应该变的平坦些,好让出走的人找到他们苦苦追求的东西。   张掌事觉得有些东西,自己此生得不到的,也不必过于强求,总会有人帮你完成,而你只需在那个时候稍稍的推波助澜,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皆大欢喜。   离开小镇的时候正午已过,街道的行人比起清晨多了不少,老妇人挑着自家种的蔬果蹲在路边叫卖,男人们推着简陋的轮车将从山上砍下的木柴运回家中,孩童们或成堆的聚在一起,嘻嘻闹闹着玩着散落在街边的碎石,或尖叫着拿着一个长棍追打几只逃串至镇街中央的公鸡。小镇的人们大多素面朝天,衣着简陋,可他们似乎不缺什么,也没什么烦恼,这让许多无事的人们总喜欢背着手,在小镇上悠悠荡荡,闲散度日。   这一天,喜欢四处晃荡的人们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两个外乡女子牵着马驻足在小镇土城门一旁,那是小镇向南的出口,她们就站在土墙的一旁迟迟不肯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们出镇的步伐,人们随着外乡女子的眼睛向另一方望去,才发现她们原来在望着东南土墙下的几个乞丐出神,只不过人们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观望的。那一家乞丐在在这一方圆已是熟客,镇里人常见一对老夫妇整日窝在低墙的一角卖儿乞讨,可又有谁会要他们家的小乞丐呢,十三四岁出头,蓬头垢面,只会傻呆呆的蹲着街角啃泥巴。   至于这一家子人为何会沦为镇里唯一的乞丐,小镇里到是流传着几段版本不同的谣言,但流传最广的说法好像是好几年前,那家的主人因为女儿在出嫁前莫名的消失,被女儿夫家的人打断了两条腿,从此不能再走路,而那家女主人好像也因为自家丈夫残疾,儿子无钱医治,发烧烧坏脑子等一系列打击而变得有些得神智不清。人们在饭后闲余,也会讨论那个消失的女孩到底去哪了,有人是她逃婚了,跑进深山老林后被野兽啃得尸骨无存,也有人说她因不满爹娘安排的婚嫁,便投河自尽了,还有人甚至说曾经有人看到女孩在清晨时候便离乡去了北方。   六年前消失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早己成了谜,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认为女孩无论去了哪里,最后肯定也是不在了。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孩童又怎能独身一人在外存活呢,简直异想天开。不过,那一家乞丐也算可怜,镇里的人们议论归议论,时不时也会送一些多余的衣食赠与他们,好歹接济一下,那一家子也不会冻死饿死,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人。   可那两个女子是外乡人啊,她们又为何对在一座陌生乡落里流浪的乞丐如此感兴趣,甚至,有人看到其中的一个女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布袋,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缓缓地低下身子,将它轻轻的放在那家乞丐面前肮脏的破碗里,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拘谨又有些僵滞。   之后,那两个外乡女子重新牵上马,消失在小镇南方的尽头,小镇的人们再也没见过她们,只不过,人们不知道为何土墙脚下的那家乞丐在此之后便再也不是乞丐了。   常衾告诉藜舒,她把颐天殿里的那位老姑姑留给她的布袋放在了她曾经养父养母的面前。   常衾说这是他们应得的。   藜舒问她,他们可否认出你来?   而常衾只是笑了笑,藜舒不知她是摇头还是点头,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小镇的轮廓逐渐模糊,两人没有再回头,挥扬马鞭,远去西南。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也是醉了,“□□”这个词也能被河蟹…… 那个布袋子是常衾入宫之初,她伺候的第一个主子给她的,若不记得,回到第一卷第四章看看她和老姑姑的故事(^_^)   ☆、第四章   盛安元年二月末,北方的战火悄然向更南的地方蔓延。   二月春风盛起,吹来的却是一阵阵硝烟弥漫,广袤南方的中部,南北方以衡河为界,双方兵马隔江相望,虽说如今对峙的局面仍会继续下去,北方想跨江交战仍会费些时日,因为北方的马上民族一时半会适应不了水上作战,这给了南方一众亡国的残余势力一个得以喘息的机会。   可北方的大军迟早会渡江的,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衡河以北的地区早在二月中旬便尽数收入魉魁囊中,南方的悫国皇室却一直丧失原有的土地,若此次北方再往前进攻,并在这次战事中又一次取得胜利,他们就得又一次向南撤退,可再往后便是南海了,悫国的几个皇族蜗居在衡河以南这片狭小的区域已是委屈,手里的领地越来越小,这便意味着他们的势力愈来愈单薄,所以当以前割据在衡河以北的悫国皇族因战败而向衡河以南撤退后,那些人并没有想着要如何与曾经的皇兄皇弟和平共处,他们不得不争抢自家兄弟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的地盘,以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就这样外火已烧至前庭,后、庭却又失火,以为可以凭借富饶的南方东山再起的亡国皇族或许以后就连可以让他们落脚的地方都不能保全了。'   好在,常衾与藜舒所去之路与北方大军前行的路线并不重合,西南之行偏离了南方所有的主干道路,这里并不是北方主要的作战范围。   半月前,战火的痕迹处处明显,甚至有一次两人走着某一座陌生的山林,都能听见远方传来惊天动地的鼓动,嘶吼,号响,踏浪,马鸣,还有可怕的嚯嚯声,那是兵刃相向的碰撞摩擦的音响,这些音声汇聚成远方某处的滚滚天雷,汹汹而来,势要将天与地都劈成两半。扒开高山密林枝叶往山外望去,两个人才发现,远处山脚下巨大的盆地中,两阵不同颜色的蚂蚁正密密麻麻的相互攻进厮打,红黄相间的彩旗像海浪一般,在一波波单调的铁色方阵中此起彼伏。这又是哪一个地方的权力交换,常衾与藜舒并不知道,她们只知道接下来的要路过的几个镇村或许已被附近的战事殃及。   的确,接下来的一路的风景处处显现战争的影子,南方战士的尸体被烧死在分岔路口某一棵无名树的枝头,那双焦黑的双腿总会随风缓缓摆动,几只饿的发慌的黄狗聚在街角啃食着一具无首之尸,灰头土脸的妇人蹲在村口一角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田地边缘失声痛哭。几个胆大的孩童或者男人从山脚的村落跑出来,在官道上搜集横尸于路旁不远处的士兵,如果运气好一些,他们甚至可以从军官身上搜出玉佩,金做的首链,戒指等等,但大多数人只想在死人的身上找到可以吃的东西,还有他们的靴子,衣服。被洗劫一空或是被烧毁的村落缺的是能让人们继续活下去的生活基本用品。   无休止的战事何时才能休了,丧失家园的人们又该如何重建被摧毁的生活,没人知道,大多数的人们只是眼神空洞的拖着疲惫和肮脏的躯壳游离在被大军碾压过后的土地上,望着末日来临的世界不知所措。街上的行人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肉体,或许他们与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首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还能走动。   这些末日之景越是往西南,就变得越来越少,直到如今已是三月的尾巴。这里,且不说战事的痕迹,就连人烟也是十分罕见,处处都是高山密林,荒草凄凄,溪涧河流,再加上春雨绵绵,水雾淼淼,道路十分泥泞。好在张掌事赠予的地图多多少少为前路指明了方向,也让常衾和藜舒少走了许多的弯路。   就这样,虽是荒野前行,可西南倒是近许多了。   西南之地,地处偏壤,因有重山阻隔,涧水密林丛生,这里基本断绝与被低岭丘壑包围的南方腹地可以牵扯上的来往。当然,与金钱流水,繁花似锦的中南和海航货运发达的东南相比,西南不过是一处蛮荒之地,难以攻打,难以开发,而在西南到底定居着怎样的人群,世道上的流传言论总是众说纷纭,去过的人虽是少数,可其中大多是一些喜爱游山玩水的侠士墨客,在他们被大众津津乐道的歌词诗赋中,人们总能够找一些关于西南的描述,叙述中的西南无尽美好,可那些经历过的人都在创作过后便消失在世人的面前,有人说他们移居西南了,也有人说他们厌恶了如今恶相横生的世道,选择了隐姓埋名,但无论如何,真正的西南到底如何,没人知道,大多数人也不愿去触碰,未知的地方哪来的这么多美好,西南之美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人捏造出来的幻想罢了,愤世嫉俗的他们厌倦了世下无休止的杀戮和荒唐的斗争,便将心中的理想国度寄托在一个陌生之地。这样的念想虽好,可现实不是念想,念想也不能当饭吃,现世的人们更在乎的是如何才能够摆脱当下水深火热的局势,为以后留下一条活路。   当土地上的人们视野逐渐变得狭窄,西南,便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越接近西南腹地,那些属于旧国的影子就越来越模糊,直至如今,常衾与藜舒已经找不到重重大山之外繁华世界的痕迹,这从这些天她们经过的山脚村落,遇到的田间的耕种农人,还有她们试图与其攀谈的头上顶着箩筐的孩童便可以看去,这里已经远离了外面她们所熟知的所有村镇市集。   群山下稀稀落落的集落尽数是用大山里的野生高竹离地筑成,一根根粗大的山竹连接着湿润的土壤和和离土地只有几尺高的屋房,让竹楼就像一排排翠绿色的漂浮在空气中的低空阁楼。饱含异文化的屋楼少了先民文化中的红砖绿瓦,庭院高墙,显得简约粗糙却更接近自然,清新质朴。这一带方圆百里的住民服饰与先民服饰也大有不同,五彩斑斓的颜色出现在他们的上衣上,裙裤上,甚至头巾上。色彩鲜艳多变与衣裤单调的底色形成鲜明对比,这与讲究端庄大气而缺少多样的色系搭配的先民服饰相比,显得更加多元,更加自由,甚至于就连这里的气候都与外界相异,这里少了先民土地上的极干极湿,湿润温热的气候让这里绿意丛生,西南的雨水总喜欢在夜间降落,白日艳阳高照,气温却依旧宜人,只是到了拂晓或是黄昏时分,白茫茫的雾气会从山脚的水稻田的尽头,或是从山腰丛林的深处缓缓升起,水雾缭绕,颇有意境。   或许,在这里,就是在空气中,外乡人都能嗅到异族风情的味道。   异族的族语常衾与藜舒根本听不懂,只能用手与穿着五彩刺绣麻衣的路人反复比划,以询问前路的方向。好在,这里的族人虽对两个闯入重山重水之中的外乡女子颇为好奇,但当他们从这两名女子的手语中,得知了她们离乡远行的目的后,也足够友善和热情的为她们指明了一条近路以方便她们到达她们想要到达的地方。   常衾从地上村民为她们画制的简易地图中很快便明白了几个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想要向她们表达的话语,村民告诉她们再翻过前面的那座山,那里有一处东北向西南流去的河川,找到那里渡口的摆渡人,让他带你们去更西的地方,在西境有一座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镇市集。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日落黄昏,斜阳缓缓落下,天边的彩霞由深红至浅橘色,就连远处村头几囱徐徐吹向天边的炊烟也被夕阳染成橘红色,霞光西光,将土地上两个人金黄色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藜舒,我看到河了!”   常衾突然举起手指向山坡下金光灿灿,粼波浮动的巨大河带兴奋地大叫起来。   藜舒顺势望下,不禁会心一笑,再往下而行便到达河川的渡口了。   夜幕悄然降临,清风徐来,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常衾坐着船头,仰着脖子望着漫天繁星呆然不语,闪烁的星星点点几乎占据了整个夜空天际,将河川照得亮堂,平缓静净的河面就像一面镜子,将天上所有的闪耀,光芒,点缀都印于表面,只是本是空明如镜的水面突然被一双伸入水中来回晃荡的脚丫扰乱,水波回旋,荡漾,向四周散开,河面星光晕染,浑然一体,又在船只经过后,一切恢复平静,河川星映依旧明如镜中花月风光,寂然无声却又美不胜收。   藜舒不知道常衾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天上的繁星无数,根本数不过来,她却执着的躺在床板之处,双手垫着脑袋,望着夜空璀璨久久不愿起身。她笑了笑,从篷间里起身,脱去鞋子,将脚丫伸入凉意丝丝的川水里,并与常衾一起躺着船头的木板上,仰望星空。   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那是两岸湿润的露珠雾气与野草花树混合的香气。不知名的昆虫中躲在草木从中低声鸣唱,但这并不是周围唯一的声音,船夫的长篙轻推河面哗啦啦的浅唱,河川向西流淌的缓缓轻吟让四周变得更为寂静。   藜舒终于知道常衾为什么不愿回篷间里休息了,周围存在的声音,气味,光影,一切的一切让此时此地化为永恒,美好的让人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存在。现在,就连藜舒也不愿回去了,她只想静静地躺着,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欢适与舒畅,并且与她喜欢的人一起,心如明镜地度过这一个安静却又难得的夜晚。   “终于,到了。”   身旁的声音响起,没有过多的兴奋,没有过多的感怀,只是很平静很平静。   “到了,而且,我们还是我们。”   藜舒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她转过头,朝常衾微笑,不再言语,只是两双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了。   船头短暂的话音落下,周围淡薄的物声渐入。   ☆、第五章   盛安元年三月二十日,衡河以南的土地尽失,旧国皇族们曾因此东山再起,现在又由此一败涂地。   魉魁从一月初,一路挥兵南下,到如今的时节,四月天的声迹早已显露,几乎三月的时间,苟延残喘的亡国后裔们就像去年冬的残留下的痕迹一般,被一股股湿润的春风悄然抹去直至消逝殆尽。魉魁仅用三月时间,先是一举歼灭了曾经占据在旧国中部的贼匪团帮,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南方衡河以北的半个南方夺去,如今战事再次告捷,衡河以南的土地也尽收魉魁囊中,不仅如此叛乱的旧国皇族的势力基本也被魉魁连根拔起,亡国叛党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机会了。   若从如今的局势来看,魉魁可以说得上是得到旧国所有的土地,国土终于统一,新王的统治也能变得名正言顺起来,虽说举国上下得到统一,可南下的魉魁大军还是不能班师回朝,因为,仍有后患他们还没有完全铲除,那是悫国的亡国皇帝,他和他的亡国军队如今仍躲在南海的某个角落里像一只缩在深山老林里的丧虎,藏在暗处不敢动作。虽然亡国皇帝没有像他其他的兄弟那样割地称王,而是整日躲在小岛上避世度日,毫无无所作为,可没人知道岛上到底驻扎了多少兵队。   亡国皇帝的意图很是明显,虽然亡国破家之耻是魉魁赠予他此生最大的耻辱,可他并不想去颠覆魉魁新国,一来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二来他也不想为此而搭上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命,即便他知道这样一来他会被百姓视为不仁不义之君,为天下人所不齿,可这些对于他来说已是无谓了,在亡国皇帝掌权的这几十年间,世人对他的评价并不光彩,所以多扣上一顶脏帽子,少扣上一顶脏帽子,也改变不了世人对于他的唾弃之意。既然被抛弃的果实已经由内到外都腐烂发臭了,再怎么包装加工它,人们也不会瞎了眼把一只烂果放进嘴里,那就让果实继续腐烂下去好了,反正没人会去在乎一只发臭了的脏东西。   魉魁曾收到亡国皇帝派人送来的书信,上面写的东西很诚恳,也是信誓旦旦的,亡国皇帝告诉他们,自己并不想与他们争些什么,他无复辟之意,也甚至愿意臣服于新国,只期望魉魁给他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这样各自都能够安好。   当然魉魁并没有将亡国皇帝这充满诚意的意见当回事,那封书信被揉成团后又被魉魁兵将塞进了送信使者的嘴里,连同那名可怜的信使的脑袋一道被魉魁打包,原路折回。做事向来干脆利落的魉魁人的眼里哪容得下一颗沙子,拖泥带水这四个字永远不会出现在魉魁的字典里。   总之,魉魁的这次南行是为了永除后患,此行之后,所有与旧国皇族相关的人或物都会被永远的埋葬在尘土淤泥之下,永无翻身之日。   四月初,魉魁大军继续南下,南海一战将成为南北战役结束的末点。   四月之初,常衾与藜舒已在西南境地游荡了几乎一月,她们走走停停,寻找她们接下来人生的归宿。   乡民口中的那个大川沿岸,坐落在山脚下的小小村落市集,她们在那里旅居了半月有余,地方不大但一切都很新鲜,这里的镇民也十分热情,每日常衾总是流连在穿梭于河岸两处的来往竹筏处,望着筏上一排排色彩生鲜艳丽的蔬果方阵上,不肯离去。而藜舒也总会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看着她兴奋地游走在各个摊贩上,东瞧西顾,一双好奇的眼睛总盯着那些应接不暇但她又叫不出名字的西南产物,更多的时候,藜舒会在一旁哭笑不得地从怀里掏上素娟为她抹去嘴角残留下来水果的或深或浅的汁液,或者低下头一点一点的为常衾擦去她满手的油腻,常衾总是喜欢市街摊头炸的糯米团子,每次都会吃的满嘴满手都是,藜舒在事后总会不厌其烦地为她清洗干净。   这天,常衾从河岸边上的小摊上上买下了一大包风干好了的河虾,这是这里的特产风物,再刚从河川里打捞上来的尚为成熟的小河虾用竹叶包好放着炭火上慢烤,再自然风干之后,用本地盛产的青山椒做成干粉,提味香料,野甘笋,青红相间,吃起来干脆可口,更是有一种鲜辣的野味,这样的小吃让常衾欲罢不能,每次回到住处之前,她总会拉着藜舒跑到河滩鱼市处买上大把才肯回家。   “为什么我总觉的你看我的时候比看周围的时候还要多,这里不好吗?”   这不,常衾从用干荷叶包好的食袋里抓出一只沾满椒粉的干虾替到藜舒的嘴边,歪着头问她。   “因为你比风景好看。”   藜舒扬起嘴角边笑着边用露出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常衾手里的虾干,不料,话音刚落,她便措不及防的被满口的辣意呛到,一脸懊恼的掩口咳嗽。   好好的意境竟被一只小虾祸害,既尴尬又难堪,这咳嗽来的真是不合时宜。藜舒低着头捂着嗓子暗自气馁,甚至忘了去看她说起这话时,常衾的一脸呆然的表情。   突然耳边凑近一个脑袋,藜舒刚想转头,不料那个脑袋先行动作,在藜舒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便又飞快的离去,藜舒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常衾已经跑出了几长尺开外了。   “常衾,你……”   这是常衾第一次吻她,藜舒摸着脸颊处残留的温柔的痕迹,不知道怎样平抚心里突然而起的悸动,有点像她情窦初开时咚咚的心跳,又好像不是,只是这种久违的感觉几乎快将她融化了。   自己真是容易动情啊,经历了这么多,到头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吻便能让自己触动万分,是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吗?   满脸通红的常衾已经跑得老远,藜舒不得不停止她的胡思乱想,朝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跑去。   “常衾,等等我!”   或许,没有那个来自远山的女人,常衾和藜舒把这座建于山水之间的小镇作为她们此生的归家,在此永远生活下去。   可那天,她们在街头碰到了那个女人。   远山的女人是她们自进入西南一来遇见到的唯一一个能说先民语言的人,因为她本身就是大山之外的人,曾经悫国的国民。虽然常衾和藜舒在这些日子学会了许多当地的方言,能够与镇民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可那天在街头那个女人还是能听出她们并不纯正的方言,她走上前去,询问这两个与街边摊贩讨价还价的女子,问她们是不是悫国人。   若不是那个陌生的女人操着一口纯熟的悫国话,常衾和藜舒更本就不相信她是旧国之人,因为她小麦色的皮肤,头顶的发饰,身上的五彩麻服让她像极了住在大山里的族人。   那个陌生的女人告诉常衾和藜舒,她来自更远的地方,那是更西南的远山,后日她与她的采购的车队就要回山了,既然能够在他乡遇同乡,也是千载难逢,她想请常衾与藜舒到大山里做客,大家若是闲来无事,也值得一去。   常衾和藜舒四目相对,不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不过,第二日后,她们还是和租与她们屋房的房主告了别,带上简单的行李,去找那个来自远山的女人。   世界这么大,风景如此多,归所不止一处,或许前方还会有更好的归所,走走看看,总有一天会遇见一个值得为此停留的归属,它正静静地等候在另一个远方。   这日,一改往常的梅雨纷纷,阳光格外灿烂,驱散了这几日阴雨绵绵所带来的潮湿与霉意,森林里葱葱郁郁间,湿气积聚起来的露珠已被四月的艳阳蒸发,只是土壤还是湿漉漉的,浅小的的水坑占据在湿润的红土地上,坑坑洼洼的。森林上层的浓密让太阳的热度无法传送到下层的土壤,所以这里仍残留着不少湿气,混合着土壤的浑浊和青色植被清甜的味道,变成一阵阵虚白色的雾气漂浮在森林的深处。向森林西南而行的车队在这里缓缓移动,货车的驱车夫一边挥舞着皮鞭,一边闲散地跟着前车的车夫一起吆喝着西南小调,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歌谣轻快的旋律,几首小谣也就过去了,但大山里的民谣何其之多,唱也唱不完,大家也为了打发时间,把能想到的都搬出来唱一遍,期间总会有人忘了歌词或走了音,引得众人哄然大笑,然后在这些欢朗的笑声中,时间悄然溜走,也没人注意到在此期间,有两个女子躺在最后一辆满载干草垛的货车上,耳鬓厮磨。   高高的干草垛的顶上,藜舒正躺在柔软的干草堆上,闭着眼静静地呼吸,任由温和清新的微风轻轻的吹拂面颊,有些痒痒的,可她却慵懒的不愿动弹。而常衾将臂肘撑在干燥温暖的干草垛上看着枝叶与太阳之间的光与影在藜舒的脸颊上留下的一道又一道斑驳的痕迹,除了那双吧砸吧砸的眼睛,她几乎一动也不动。   “盯了我这么久,常衾,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藜舒慢慢的睁开双眼,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前方脸颊微红的常衾。   “因为你比风景好看。”   常衾躺下撑起的身子,躺着藜舒的身边,看着她的脸一脸笑意盈盈地说道。   “你……居然抄我的词!”   藜舒装作不满的嘟着嘴以抗议常衾把她的台词抄去,可脸颊倏然而起的红晕还是把她此时的心境出卖了。   看着藜舒心口不一的别扭样子,常衾不知道为何在那一瞬间心变得好软好软,化成一潭春水,微波徐徐,春心荡漾。常衾也不知道怎么了,看着眼前藜舒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她想都没想就捧起藜舒的脸吻上那片红润的唇。   从尝试性的轻吻到稍微用力的含住藜舒的下唇,常衾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胆做着她从未敢做的事。可她一旦尝试了,就根本停不下来,怀里的人并没有反抗,满眼都是震惊与惊喜,微张着唇,让常衾的唇齿更加容易侵犯她的领地。   常衾笨拙的动作让藜舒不禁疑惑她和张磊在一起的时候到底都做了什么,难道什么都没做吗,不可能啊,可常衾的小心翼翼的紧张和她完全没有技巧的吻又让藜舒觉得常衾似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只是,这丝疑惑只在藜舒脑海中停留了片刻便又烟消云散了,因为这样笨拙的吻居然让她浑身颤栗,丢盔卸甲地陷进去了。此时的藜舒就像变成少女时代的那个她,心中悸动与手心里湿热让她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就因为这一个拙笨的吻,她平日里沉稳和淡定的性子如今完完全全变成了颗少女心。   谁叫眼前的人是她呢,藜舒心里有些无奈。   常衾怎么注意不到藜舒此时的内心细微的变化呢,她有些惶恐想离开藜舒的唇,因为她以为自己把藜舒弄疼了。   不料常衾刚刚放开藜舒的唇,藜舒便睁开眼睛抓住想要离去的人儿。   “怎么了?”   藜舒那双水雾雾的眼睛里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常衾咬住下唇,红着脸支支吾吾许久才道出抽离的原因。   原来她居然怕这个,藜舒有些苦笑不得,可心头的某处又塌陷了。常衾在感情方面用力至深,可很多时候却呆呆的像个木头人,不懂开窍。如今破天荒了能如此主动,常衾的小心翼翼和试探在常衾吻她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因为紧张不敢与她四目相对而紧闭的双眼,还不到颤抖的身体,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底。这下这些温存突然间没有了,藜舒又觉得无比的失落,常衾好不容易开了窍,藜舒可不想让她再退缩。   藜舒看着常衾,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捧起她滚烫的脸颊,重新吻上去,这一次,她并没有像常衾那样小心翼翼,而是直接用舌撬开她的唇齿,找到她的舌,娴熟地嬉戏和挑逗。   “你没有弄疼我,我很喜欢,不过以后,你若要像刚刚我那样对你的话,我会更开心的,小傻瓜。”   藜舒离开常衾的唇,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应道。   满脸红润的常衾怔了一会儿,没等藜舒稍稍换气,便又吻回去了,只是还是轻轻的,浅浅的,,温柔绵长。   回荡在林间小路上嘹亮的歌声遮盖住了车队最后一辆马车高高干草垛上轻盈的笑声,没人知道在那里,两个女子正在做着羞人的情、事。   人在身旁饥寒之迫也是欢   人去远方 逢春草木结了霜   人在身旁回眸一笑化为糖   人去远方了无生趣懒梳妆   藜舒闭着眼轻轻拍着怀里人儿的手,随着手中的节拍,在她耳畔低吟浅唱一首家乡的歌谣,歌谣里的有一位姑娘,她痴痴苦等一个远方的归人,在深闺苑下,愁思苦绪,创作出这首相思之曲,故事里的情人们是否得以钟情眷属,藜舒不可而知,可歌中所流露出的情感,藜舒却想唱给常衾听,那是她对于怀里的那个人儿所有的心境,不论是在从前,还是在以后。   过与往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改变不了这世间孕育而生的千百种情愫,那是属于人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歌谣的那一小截,我将一首歌的某个片段改了几个词搬上去的,好像是景甜唱的《心上人》,起初听的时候挺有感触的,就把歌里的意境引入这篇文来,无奈日出造词能力有限……将就着看吧……   ☆、第六章   十三娘,大家都这么称呼那个远山的女人,虽然十三娘现在已经是山里的主事,可大家并没有唤她作大奶奶,而是“十三娘,十三娘”的叫着她刚进山时的小名,这样亲切又不拘一格,最重要的是大家也都习惯了。   大家对她敬重的很,虽然十三娘三言两语,挥一挥手便将她平生的经历简练地说与了藜舒和常衾,她俩也只是知道十三娘年少时便离家闯荡,误入了西南,再后来便与远山的部落,也就是山里族长阿明喜结良缘,育有一子,在这山里一待便是二十多来年。在以后的日子里,与山里的族人多次的交流里,她们才知道十三娘此生到底有多么传奇。   这个来自先民土地的女人,生于东南沿海某座小城,在未进西南以前,她是小城某家武馆老板的女儿,祖业还算殷实,可父亲病逝后,家业便一蹶不振了,她不想接受为父的兄长为她安排的亲事,更不愿与自家兄弟争那份已经败落的家业,便带着不大不小的行囊决定从今游走四方,只是这一走,家里便再无她的音讯了。   离家后的几年里,她在路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十三娘从来不愿提起,或许那少得可怜的往事也成秘密同她的亡故的夫君一起被埋葬在远山后的族坟里。再有知道的人,也只剩下山里的大夫人阿兰了。至于十三娘是如何以异乡之人的身份一步步走向如今在族群里德高望重的位置,又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而这段故事也是常衾和藜舒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从山里的大夫人阿兰的话语中才慢慢得知的。   十三娘并不是族长的原配,她只是山里的二夫人。而大夫人阿兰是土生土长的远山人,十四岁的时候在远山脚下的橡河边上被当时还未当上族长的阿明看上,之后她便被阿明接到山里,成了山寨夫人。   大夫人低着头,拖着下颚,满脸尽是她根本未曾察觉的笑意,回忆着年少时她与族长阿明相遇的情景。   “当时我只是住在河畔边上的农家女儿,家境并不好,穿得破破烂烂的,也不知是怎么被阿明看上的,见了一两次面后,他便将我掳到山里去了。”   藜舒望着眼前这位三十来几的女人沉淀在光阴里的那副姣好的面容,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笑,脸上也没有忧愁烦恼所留下的痕迹,可她的笑容又很缅甸,面容也是白皙红润,与山里的普遍的小麦肤色有些不同,或许因为她不常外出走动吧。   “自己天生不喜外出,不像阿明和十三娘喜欢成天往外跑,做事也没个主见,更不爱管事,若闲来无事,总喜欢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或者教教山里的女娃娃制些衣裳什么。到现在我还在想啊,亏得十三娘在身边,若不这山里早就不成样了。”   大夫人望着门外满园的桃花,粉色漫天,不知又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又扑哧的笑出声来,这会儿她察觉到自己失了态的笑声,尴尬的转过头朝藜舒笑了笑又自言自语道。   “黄昏了,十三娘怎么还不回来,说好了太阳下山时回来,又食言了。”   藜舒望着阿兰有些着急又沉浸在幸福里的容颜会心一笑,阿兰脸上此时的神态太过熟悉,可她就是找不出这样的神态里所隐藏的内容。   或许是因为阿兰与自己同岁吧,藜舒笑了笑放下心中的好奇,转过头与阿兰一起望着门外的小路,等待外出未归的人儿。   就这样,藜舒几乎每日都与阿兰共处,或闲聊,或一起种种花草,或跟着阿兰学做西南特有的吃食,或教教山里的娃娃作些刺绣,她们都不喜外出,不像十三娘和常衾总喜欢往外跑,或进山打猎,或游水捉鱼,或攀岩采药。藜舒和常衾在远山里住下也有一月有余,日子过的闲暇舒适,少了南下逃难时的风餐露宿,藜舒现在虽着山里质朴的麻布衣料,可又恢复了在皇宫是的雍容华态,白皙红润,而常衾因总喜欢往外跑,身子还是显得瘦弱,不过以前青苍惨白的肤色倒是生得健康了许多。   这些天里,阿兰与藜舒聊得最多的就属十三娘和她们唯一的儿子远山,阿兰不能生育,远山是十三娘与阿明所生的孩子,不过远山习惯了叫阿兰作娘,甚至很多时候远山对二娘比对自己的亲娘还要亲,因为膝下无儿女的阿兰已经把远山当作自己的孩子,她总是心疼远山,对他宠爱有加更不舍得打骂,就连“远山”这个名字也是阿兰想着取的,她想啊,“远山”生于远山,她娘来自另一个远山,他爹娘在远山相遇,他以后又是远山的继承人,“远山”这名取得再适合不过了。当然与阿兰不同,为了培养远山的新一任族长,十三娘对于自己的孩子少不了苛刻与训责,有事没事她总会带着远山外出历练。如今远山已经十八岁了,今年秋天是时候让远山挑起整座山,整片族群的重任,而十三娘自己也终于可以清闲下来,陪陪整日待在山里等着她的阿兰。   阿兰,望着远山西面被夕阳瞎逛染红了半边天,不禁扬起嘴角不知为何事而发笑。   “娘,笑甚咧?”   远山背起一箩筐的草药,伸出手在十三娘的面前晃了晃,一脸好奇。   “没事,叫上常衾姑娘,咱回去吧,不然二娘又要担心了。”   十三娘回过神,面色微红朝远山笑了笑,拿起地上的箩筐准备回程。   自己是什么时候遇见他们的,还是十八岁的自己误闯西南,在森林里迷路还被河滩上的毒蛇咬伤,若不是阿明,自己可能早就死在这大山里头了。当时的阿明对自己有意,情窦初开的自己也对阿明有情,两个人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那时,十三娘嫁入远山的时候,阿明娶阿兰已经有两个年头了,自己以异乡人入驻远山本来就受到远山族里的许多人的反对,十三娘在远山最初的年头并不受人待见,更何况是阿兰呢,若不是阿兰不能生育,阿兰也不会同意阿明再娶她人,虽然阿兰接受了阿明再娶的请求,可刚进山寨的那段日子里,十三娘明显感觉到阿兰并没有接纳自己,虽然阿兰并没有像其他族人的恶言相向和冷嘲热讽,但也是不冷不热,冷着脸很是疏离。十三娘本就是直性子,虽知道阿兰心中的不满,但她最讨厌的就是冷战或者是冷漠。虽然她以第三者介入的身份的确占不到什么好理,可在她东南沿海的家乡,三妻四妾的男人可是遍地开花呀,就连他父亲也有五房妻妾,阿明只不过多娶了一房,又有何不可呢。十三娘和阿兰之间的隔阂就这样持续了一年,之后,十三娘怀了远山,十三娘和阿兰的关系才算是有些缓和。双方的态度都明显的软下来了,阿兰在十三娘十月怀胎时细心的照顾让十三娘受宠若惊,特别是当她偶然得知自已刚进山那会被毒蛇咬伤而昏迷,躺在在床塌上丧生知觉的一个月里,阿兰很多时候都是代替阿明事无巨细地守在她身旁,换药喂药。得知真相的十三娘感动万分,也发现了阿兰并不像她外表看起来的这么冷漠,对于阿兰的态度明显也比以前好上许多。而阿兰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便将自己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在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毕竟那个孩子也是阿明的骨肉啊,她对十三娘的态度自然会稍稍地变好起来,不过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阿兰渐渐发现十三娘并没有周围的人所形容的,或者说是自己想象的这么嚣张跋扈。其实眼前这个肚子正慢慢隆起的女人还是挺好的,可她毕竟是抢走自己夫君的女人啊,阿兰不知道怎样才能放下心中的芥蒂。   让阿兰与十三娘之间如寒霜入冬的关系破冰甚至回暖变得亲近的转折点竟是阿明的突然逝世。   在阿明很小的时候,远山还不全属于阿明家,阿明的族群与另一处敌对的寨子各占了远山的南北一边,两家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只是阿明的寨子位于远山的南面,占尽了天时地利,族群渐渐兴旺,居于北边的群落因为背阳,降雨不太多,土壤与南面相比算是贫瘠,缓坡平地少,悬崖峭壁却多,居住条件不算太好,当时总有许多北山那边贫苦人们偷跑出族群,在南山南水橡河的脚下定居下来,渐渐发展成一个小小的村落,而村子里的人,南山的族人根本无法定义他们到底是南山人还是北山人,不过阿明的父辈也并不赶走他们,只是这些村落里的人们无法享有南山人在这一方圆所享有的待遇,比如寨里年年都会向族人发粮油,或分配一些从外山带来的野味,布匹,或者耕种的种子,这些生计所需的东西,橡河边上的外族村落根本不能拥有,不过他们生活虽清贫倒也还算是过得去。话说回来,阿兰的父辈便是从北山那头逃出来的。   终于某一个年份里,北面的族群为了不让族人年复一年的衰落下去,他们决定攻打远山南水那片草木丰盛,雨水繁多的肥沃之地,以据为己有。在这场突发而起的战役里,阿明因为太过轻敌,终究还是被北山的寨主逼上远山之巅,在穷途末路之后,跳崖自尽了。   惨痛的那年过后,便是南山长达五年的报复之路,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其中到底经历了多少,只有十三娘和阿兰知道。为阿明报仇谈何容易,阿明走的时候,远山还不到五岁,山里也再无继承之人,若十三娘不挑起全寨的担子,或许阿明的父辈辛辛苦苦建起的族群早就不在了。虽说如今十三娘在族群里威望无人能及,可当年十三娘当上这寨子的大奶奶也费劲千辛万苦。阿明的离世让整个南山群龙无首,远山还太小,几个族长又窥伺着阿明曾经的位置,十三娘虽有魄力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妾且又是异乡别人,没人愿意信服她,而本该替远山主事的阿兰因为性子软弱,不是能当家的料子,这些因素夹杂在一起,使得那时南山寨子乱哄哄的,几乎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若不是十三娘瞒着阿兰和所有的南山的族人孤身一人潜入北山的寨子,将当时北山寨主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抱走以作为与北山谈判的筹码,或许南山早就被北山灭族了。当十三娘背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回寨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惊了,那个伤痕累累,双脚与双手尽是血痕,昏倒在阿兰门前的女人,竟然能在她一路回程上将一个尚在哇哇哭啼的襁褓幼儿保护得毫发无伤。   因为族人知道要将一个婴儿从北方山偷出来,又能不让人发觉,唯一的办法就是攀爬过远山的最高峰,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由南入北。可那里尽是悬崖陡壁啊。攀越远山的高峰没几个人敢想象,因为那里几乎没有一处可以站住脚的地方,若稍有闪失,尸骨都还不一定能在橡河谷底里找到。在白天尚且无人敢往上爬,更何况是夜黑风高的晚上呢。而这个女人居然还带回了全族的救命稻草,那个婴儿,所有人都对这个外乡人刮目相看,包括阿兰。   之后,阿兰将寨子的主事权交与了十三娘,两个人从此以后齐心协力,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终于在五年后,这两个女人带着南山的族人在将北山的山寨夷为平地。   五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远山再无南山北山之分,这里只有一个远山,一处族群,一座山寨。   曾经属于北山的族人移居远山南面,曾经的南山将族坟迁移至远山的北面,除了每年的族祭或是节日,远山之北变得人烟稀少。   而五年的时间,让十三娘与阿兰之间也起了变化,两人之间没有了最初的隔阂,对于彼此也更加亲近了,如今两人的孩子远山已是成人了,她们也不打算再嫁,而是守着阿明的坟,阿明的族,一辈子在这远山相守相死的生活下去。是远山让她们相识,相知,相守的,她们已经习惯了彼此都待在身边,而今后也没什么可以让她们分离。      ☆、第七章   远山喜欢带着常衾一块到山里玩耍,若是娘亲松懈了对他的练习,他必定会带着常衾一溜烟跑进郁郁葱葱的山林里,直到天黑都不舍得回来。   那个来自山外的姑娘生得真好看,眼睛水灵灵的充满生气,这是远山对于常衾的第一印象。然而,远山并不只是喜欢常衾水润漂亮脸蛋,他喜欢看常衾脸上无时无刻都扬起的笑容。和二娘一样,远山发现这个大山之外的姑娘很爱笑但又不像二娘那样腼腆,关键是他们年纪相仿,常衾又来自大山之外世界,外面的世界远山从小都是无比向往的,越是模糊的东西,人们越是想揭开遮盖于其上的神秘面纱,远山很想知道大山外面到底是怎样一番模样,可娘亲对于西南境外的故事从不会过多的提起,远山心里总是痒痒,不过自从那个可爱的姑娘来到这里后,远山心里总算舒坦许多,常衾讲了许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有好有坏,但更多的是奇异,五彩斑斓。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或许有那么一天,远山可以出去看看。   常衾说他对于外世的憧憬和她对于西南之境的向往是一样的,大山之外世如今道艰辛,生活也是不易,为了避难也为了寻找心中一直向往的桃源,她们才来到西南的。   远山爬上了远山中最古老的一棵木棉,这棵耸立在山林崖边的古树高耸而立,远山记得在他拥有记忆的岁数了,这棵大树就已经存在在他的脑海里了,此时远山和常衾站着树冠之巅,山风微拂,在这万红点绿的花海的周围,血红色的木棉花的骨朵已经绽放到极致。四月末,花期将尽,若不赶紧盛放一年十二个月中最美丽的姿态,这花就得等到来年才能再与万花争艳得了。好在花好时节,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里,也有两个少年置身其中,赏花之人还是有的,要不这万紫千红的晚春花艳便是白白浪费掉,可惜了。   望着远处云霭飘渺的崇山峻岭绵延万里,在那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是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远山没有去过,只是从少数人的口中了解了它大概的轮廓。他笑了笑,转过头去,望着那水润白皙的侧脸上此时如痴如醉的神情,心头突然的颤抖让他整个身体为之一震,他说道。   ”可你只看到了西南的一面,好的那一面,那些不好的呢,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的,不论是外世还在这里,险恶的东西从不缺少。常衾,或许你只看到这大山里最美好的东西,可有些藏在黑夜里的脏东西我从小便见过。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只是看到了外世的美好,那些美好的东西也让我心生向往,我想去探险,这山头我待腻了。而常衾你呢,正因为你经历过那些不美好的东西,所以你想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从这一点来看,我和你都很像。你进了山,而我想出去,所以我们相遇了,感觉就好像是山神冥冥之中的自有安排。我这一生,或许一辈子都会留在这里,因为等到秋天到了,我就会成为远山的新一任族长,守护着我的族群,而外面的世界会离我越来越远。我很庆幸能够在秋天到来之前认识你,常衾,你让我可以更加放肆的做着我的梦,让我更了解外面的世界,等到这场梦变得越来越丰满,也是时候该梦醒了。”   “以前,西南也只是一个虚幻美好的梦,我只会梦见它,只能幻想它,可现在我就在这里,这里便是西南,它已经不是梦了,因为有一个人让我有了冲动,去把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梦变成现实。所以相信我,什么事都会有可能的。”   常衾似乎从远山的幽幽之叙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是啊,好像好多年过去了,可直到现在,常衾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不可能的梦已经不再是梦了,所有的努力,时间,过与往突然成为了瞬间,那些过程好像就这么消失了,而她从遥远的起、点一下子便到达了终点。她记得自己曾对藜舒说过“什么事都会有可能的。”这句话让她到达了现在,所以她也想这句话说与远山听。   “那个人是谁?”   远山歪着脑袋一脸好奇追问道。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常衾咧着嘴,一脸羞涩,歪着脑袋傻傻地笑着算是回答了远山的问题。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你一样走出去的,或许也是因为一个人呢,我也不知道。”   远山大笑着,同样打着哑谜,他从枝头摘下一朵红木棉轻轻插在常衾的乌黑发髻,滋滋的赞道。   “你比花儿还好看!”   “你也是!”   常衾也摘下一朵花儿夹在远山的耳际处,歪着头看了好几眼,笑得更欢了。   两个少年欢愉的笑声让树花枝乱颤,几朵花儿熟艳得早,随着枝头的晃动,坠落于地,到了秋天地上的落花也会零落成泥辗为尘,但那些浓郁香气会一直留着春天,让人憧憬着下一个春日的到了。   五月初,山里处处花草繁盛,初夏的气息愈加浓重,山里的女人开始背起箩筐,去采摘山林里的野花植草,或作为药引,或晒干剁碎了制成香料,或者将植物鲜艳的颜色提取出来,捣鼓出来的汁液将为今年秋冬的布料染上新的色彩。   藜舒每天都陪着阿兰调配染料的颜色,几大缸子的红黄蓝绿里浸染着上一年的秋蚕吐丝所织成丝布,或是自家做的棉麻面料,藜舒一边用捣棍搅拌着缸里鲜艳的颜料,一边痴怨地望着远处院落的大门,直到手中也忘了动作。   藜舒一脸的怨气惹得在一排排竹竿下的挂晒染布的阿兰都不禁好奇,转过身去问她。   “成石头啦,你这一脸怨念我可看了好几天了,出什么事了吗?”   “啊?”   藜舒听到这番话时,仍是在神游状态,直到慢了好几拍,终于有了反应,回过神的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表情真有如此可怕吗?   “没事,哪有什么怨念,没事。“   藜舒急忙矢口否认。   “你的心事可都写在脸上呢,怎么会没事呢,你看你把布子都搅成泥了,心不在焉的在想谁呢?”   阿兰看着藜舒可以的掩饰,不禁一乐,便想着要作弄她,没想到藜舒居然迷迷糊糊的就中了圈套。   “常衾……啊……不是!”   藜舒呆呆的望着院口大门下意识的就顺着阿兰的话就接上去了,不过回过神的她很快又一脸震惊,接着是尴尬,懊恼,还有隐隐可见红晕。   “常衾?”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为什么她总是在外面,这些天我都见不着她的影子,她到底去哪了?”   藜舒急忙摆摆手试图解释,可说着说着语气里又添上几分怨气,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肯定和远山又不知道跑哪鬼混去了,两个孩子在这个年纪,玩心都大,由着他们去吧。”   阿兰以为藜舒是担心常衾,便笑了笑安慰她。   “是啊,又同远山出去了。”   藜舒叹了口气,望着院落的大门,那里依旧是无人经过,都几天了,常衾还不回来,她到底去哪了,也不事先与自己说一声,藜舒心里的很不是滋味,眼里的怨气愈来愈重。   藜舒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尽是一股酸气,但这股气息就像是从被打翻的醋坛里发散出来的,变得愈加浓重,就连阿兰都闻到了漂浮在周围里一大股酸溜溜的醋味了,她有些惊讶的看着藜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常衾到底去哪了,当然,藜舒知道她又与远山出去了。   自从她们来到这大山里,藜舒与常衾相处的次数居然越来越少,常衾三天两天就往外跑,她说远山要教她射箭,舞拳,秀刀,远山要带她去橡河捕鱼,远山要领她去看大山里的瀑布石洞,远山要去更西边的村落探险,她也要去……远山,远山,远山,这个男孩的名字被常衾过多的提起后,藜舒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常衾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意无意的便把远山这个名字挂在嘴边的,她不知道,可当她发现这个变化时,常衾与那个俊俏挺拔的少年已经变得越来越熟络,越来越亲近了。这让藜舒每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里的对于常衾的怨念日渐增多,可藜舒不愿承认她吃醋了,而且还有了危机感。那个男孩比她年轻,比她更有安全感,也能够给常衾她给不了的保障,更重要的是,远山是个男人啊,这让藜舒更加不安了。   以前常衾出门总会告知藜舒她要与远山去什么地方,她会告诉她将要去哪座山,哪条河,哪座村寨,即使这些地名藜舒都没听说过,更没有去过,可这些地名起码可以让藜舒安心啊。而这一次,常衾居然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就和远山走了,而且一走便是数日,这让藜舒该如何安心得下。如今藜舒已经被心中来来回回的假设,那些不好的假设折磨得茶饭不思,神情恍惚。即使她知道常衾一定不会那样做的,可她还是会不断望坏处想象,有时那些藜舒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可笑又可怕的假设,让藜舒自己都吓了一跳,然后接踵而来的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担忧,苦恼,怨念,还有无尽的醋意。   常衾到底去哪里了?      ☆、第八章   常衾隐藏了一个秘密,她不想让藜舒过早的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必须由藜舒揭开,她想给藜舒一个惊喜。   至于她去了哪里,她也不愿让藜舒知道,若知道了便就没有秘密了。   远山带着她去了住在更西边的一座古老的村落,这座百人不到的小小村落并不好找,远山带走常衾跋山涉水,在迂回曲折的山林里来回寻找了许久,才在柳暗花明处寻到那个建于高山瀑布下的竹寨群落。   远山是凭着他儿时破碎的记忆才找到这里的。因为以前,母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带他来过几次,那时十岁的远山不知道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常常半夜从床榻上惊醒,然后又哭又闹不肯再睡去,直到天破晓了才累得渐渐闭上眼不再闹腾,远山这病山里的赤脚大夫无论怎样都治不好,寨里许多老妇人便有诉十三娘,让她带着远山去西边瀑布下的小村子找那里的巫婆婆瞧瞧,或许就能治好这病来。十三娘去了好几次,远山的病就好了,只是从此以后,远山的左臂膀上便纹满了五色的刺青,那是一条随着远山臂膀蜿蜒而上的青蟒巨蛇,大山里的山神,十三娘告诉远山巫婆婆让山神照护着他,这样夜间的小鬼就不会再来吓唬远山了。   常衾对于这画工精湛的刺青甚是好奇,她问远山是谁帮他纹的,远山告诉她是西边村寨里的巫婆婆帮她画的,至于那个村子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   “那,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呢,我也想在身子上画些东西。”   某一天,常衾突然问起远山那个神秘的村落,她想让远山带她也去刺回青。当然这并不是常衾一时的心血来潮。这个想法老早就在她的脑袋里萌生了。   “你也要这刺青吗,可是这东西画上去的时候很疼的,我当时被大家伙按着,又哭又嚎的,好不容易才把这图案给纹上去的。”   远山不明白面前的这个姑娘为啥要尝试这样的痛苦,虽然山神的图腾的确很气派很夺目。   “我背上有难看的疤痕,若纹了身,那些伤疤或许就没这么狰狞了。”常衾抬起头,笑着答道。   这便是常衾要去刺青的唯一原因,每每藜舒看到常衾身后一道道深浅交错的疤痕,都会暗自神伤,从眼睛里夺眶而出的泪水里尽是悔与恨的味道。常衾不想让藜舒背负着对于她的负罪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常衾从来没有因此而怨恨,因为过去的事情,那些不好的事情不用去在乎,拥有现在就好了。   可藜舒并不这样想啊,她根本不能释怀,这是她对常衾犯下无法弥补的罪过,天大的过错啊,藜舒一时冲动而下令的刑罚成为了她这一生最伤痛的回忆,若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不会由着她当时发了疯的心去责罚常衾,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呢。常衾身后一道道伤疤已成为了一条条印证,揭发着藜舒曾经的狠心与过错,让藜舒心里的悔恨与自责日益累积,直到现在她都不敢去面对那些狰狞的伤疤。   藜舒不敢与常衾同浴,因为这样,那些伤痕就会显露无疑,她的良心又会受到老天爷一次又一次的鞭责。藜舒不敢从后背拥抱常衾,因为这样,那些伤疤离她太近,是必会将她的心刺穿的。甚至藜舒不敢更进一步与常衾亲近,她好想这样做,可她不敢啊,因为那些伤疤一定会赤、裸裸的展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望而怯步。   藜舒无法原谅自己,无法接受过去,虽然她把自己的悔恨与自责隐藏的很好,可常衾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不想让藜舒一直背负着过去,受尽煎熬,那些都过去了,也不应该再为曾经伤心了,现在才是值得去享受的,那是真正属于藜舒和常衾的生活。   都是这些丑陋的伤疤惹得祸,常衾决定将那些疤痕遮盖起来,这样藜舒即使看到了,也不会因为过于触景生情而伤心难过。   所以常衾让远山带着她去那个神秘的地方,或许这一趟可以让一直躲藏在藜舒和常衾之间的某些东西产生变化呢。   村寨里的巫婆婆三年前便过世了,可巫婆婆的孙女湘宝却继承了外婆的天赋异禀,在外婆住了大半辈子的山竹野房子里继续着外婆的工作,村子里每天都会有人上门寻求一些帮助,但大多是些小病小痛,或者是要她主持一些丧葬死病的仪式。湘宝总会在上午为村里人解决问题后,下午便在自家院落里研制些草药,符水,贴膏等等,有治病用的,有丧葬用的,有巫术时用的,也有些是她自己弄着玩的。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占满了院落的一角。   这天下午,湘宝正坐在地上用石磨棒研磨着石碗里的几只晒得干瘪黝黑的壁虎,这将成她治疗氙病的一味药引子,不过她还未将碗里动物的尸体打磨成粉,院外便来了两个人站着竹栅栏外喊她的名字。   “请问你是村里的湘宝姑娘吗?”   湘宝应声抬头,发现院外不知何时出现一男一女,男的健壮高挺,女的瘦小白皙,不过这两个人并不是村里人。   “有什么事吗?”   湘宝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去询问道。   “我妹妹想在她身上刺个青,你能不能帮她?”那个青年回话了,他又卷起他左手宽大的袖子,漏出一条纹满刺青的臂膀,“喏,像这样。”那个青年又补充道。   湘宝定眼一看,认出了那健硕的臂膀上纹着的山神的图案是她婆婆的杰作。她一脸惊讶不由得多看了那两个人几眼,又望向青年身旁的少女。   “你想纹成什么样子?”湘宝问道。   常衾想纹什么图案,她在来这村落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   她想在她身上画上西南的印记,她太喜欢这个地方了,这里的山峦与河川,天空与土壤,森林与飞鸟她都想收入怀中,可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那就画枝花藤吧,一条生出西南万花的青藤在肌肤这片温床中曲折而上,从左腿根部生根后开始在背部蜿蜒游走,繁花生于长枝,之后越过右肩下的锁骨,到达双乳之间细长的沟壑之间。在身后广袤的土地上,青藤又每一处分叉上又生出好几只枝藤,处处生花,茉莉,春鹃,白兰,连翘,香桂,海棠,紫罗兰,晚香玉,山茶花……太多太多,各异的花瓣,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会很好遮盖住身后的褐色的贫瘠与或大或小的裂痕,之后便是一副春花景图,所有的伤疤都会被这幅画作隐藏,丑陋不见,多的是纤美与艳丽。   湘宝虽有着婆婆的心灵手巧,可要完成这幅画也并不容易,里面包含的细节实在太多,耗时耗力。已经五天了,湘宝一直待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和休息,她便坐在床榻旁为身旁的少女一针针的挑染着不同的色彩,少女的背部,原先那些狰狞的伤疤几乎被各色的花瓣所遮盖,画作快要完成了,可床上的少女早已望穿秋水,望着窗外的艳阳高照一脸急迫,这个□□着身体的少女咬着牙忍受着背部一针针灼烧似的刺痛,身下的凌乱的衣衫已经几乎被她抓扯烂了,可她从不不喊痛,只是她总是再问同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才能画好?”   “快了。”   湘宝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面前白皙水嫩的皮肤上呈现出出的这幅精致而缭乱百花图,她花了五天时间才一点点的纹制而成,画面足够精美细致,春意融融,百花齐放,美不胜收,可湘宝不知为何觉得还少了些什么,好像不够生动,不够鲜活,那到底要加上什么才能让这幅画卷更无可挑剔呢?   “嗯,你还想加些什么上去吗?”湘宝下意识问道。   “在花丛里高低而飞的两只彩蝶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   少女的意见让湘宝瞬间灵感乍现,她拿起手中的刺针染上鲜红色的植草汁液继续她的画作。   第六日清晨,趴在床上的少女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她身后细嫩光滑的肌肤上处处都是发红印子,纹刺上的画景里所有细节都填补完毕,一枝向四周延展而来的花藤上百花争艳,或是含苞待放,花骨半开,或是春花满开,万紫千红,花丛中落花飘零,花瓣雨中两只花蝶一高一低起舞嬉戏,算是整幅百花春图的点睛之笔,使得整个纹身变得鲜艳活泼,栩栩如生。   完工的湘宝望着眼前鲜艳欲滴的花景人画,颇是满意,她抬起酸涩的后颈,张开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完工了!”   湘宝站起来在一旁堆积如山的杂物柜子里翻腾出一只古铜镜,她拿起来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便将镜子捧着怀里,对床上的少女说到。   常衾吃力的撑起身子,背对着湘宝跪坐在床板上,她转过头出试图想看清镜子里是何番模样,虽然镜像有些模糊,可她还是看得出背上的那些可怕的伤疤都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五彩斑斓的画卷。瞬间,兴奋代替的疲惫,惊喜代替了疼痛,她急迫的抓起床榻上的衣服匆忙穿戴后,便下了床向往门外跑去。   “湘宝姑娘谢谢你,只是我得走了,有个人等了我好多天了。”   “那两只蝴蝶的其中一只画的是你喜欢的人吗?”   “嗯!”   “你纹着身也是为了那个人?”   “嗯!”   “祝你们幸福。”   湘宝看着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女欢笑着奔向等候在院外的那个少年的身旁,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相视一笑,又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朝自己挥手道别,便双双离去了。   湘宝扬起嘴角转身朝屋内走去。   这个属于大山之外的少女,她的心上人一定不是她身旁的那个少年。   而她身后的那两只蝴蝶告诉了湘宝太多东西。   她没有道破其中的奥秘,虽然她知道与少女相爱的那个人也是一个女人。   湘宝是如何发觉的呢,不止是百花之下的成双蝶,少女含情脉脉的双眸,少女颈上的玉坠,还有她璧玉般的身子都暴露了一切。   “两个女人。”湘宝笑笑。   看来,远山里又多了一对璧人。      ☆、第九章   藜舒的眉头一直紧皱着,这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常衾外出已是七日,音讯全无,连同远山一起,两个人就好像从这世上蒸发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阿兰每天都在安慰藜舒说两个孩子或许跑到更远的地方晃荡去了,玩够了会回来的,而且还有远山陪着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而藜舒从一开始,因为常衾和远山两个人的悄然离山而在心中生起的小小膈应,到后来因胡思乱想而引发的醋意满满,再到现在因为漫长等待产生而的焦急害怕,她的心里的情绪波动都不知经历了多少个起伏跌宕。虽然她知道有远山在,常衾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可经过由北而南这一路上的艰难历险至今还让藜舒心有余悸,那时常衾的失踪几乎快要了她的命,如今常衾又不见了,这让藜舒怎么能安心的下。如今度日如年藜舒哪还有心思去在意常衾和远山是怎样独处的呀,她只盼着常衾快点出现在她的面前,平平安安的,让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好歹能着地,这样,她便知足了。   终于,在常衾出走后的第八日的清晨,藜舒算是得到了一些关于常衾的消息。   外出办事以后半月的十三娘终于回山了,带着几大车子的采购货物,还有几句常衾让她转述与藜舒的话。   “常衾在远山的半山北林里那儿,她想让你过去一趟。”   十三娘接过阿兰替过来的一大碗凉茶,一饮而尽,她抹了抹嘴便是一语惊人。   “那远山呢?”   藜舒崩得死死的心终于松下来了,她轻轻缓了口气,但很快,她不知何为又变得有些紧张,连忙追问道。   “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他们,我便让远山把另一车货运到南边的其他寨子里去了。”   十三娘回头望了望站在身后掩面而笑的阿兰,又低下头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一碗茶,藜舒没有发觉十三娘此时的一脸笑意,而是把所以注意力都放在她给自己的答应上。   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看来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藜舒不禁长舒一气,可转眼她又不禁疑惑了。   常衾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常衾有说她想要做什么吗?”藜舒又问道。   “没呢,小姑娘说让你尽管过去就好,正好待会儿寨子里有人要上山采药来着,跟着他一块去,不算太远。”   “嗯,知道了。”   藜舒总觉的整件事有些蹊跷,可她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不过知道了常衾这几天并没出什么事,她悬着的心到底是放下来了。待会儿就能见到那个好多天都见不着面的人儿了,藜舒此时心里顿时变得欢愉无比,她哪还有其他心思去想其中的异端呢,她的心早就飞到山腰北林那儿去了。   十三娘与阿兰望着藜舒那雀跃的背影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渐行渐远,居然两个人都同时转过头来,相视一笑,然后底下头默默地握紧对方的双手,不再言语。   她们都心领神会。   山腰茂林深处,常衾坐在一处小木房的外头,伸长着脖子焦急地望着南边的小路,她在这等了快一个半时辰了,藜舒还没有出现。   “早知道就不听十三娘的话,自己下山将藜舒接上来多好。”   常衾摇着脑袋,曲着腰坐在石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着悬在空中的双腿,手里的狗尾巴草都快被她揉烂了,可她并没有察觉,而是低着头一个人自言自语。   木屋子旁是依山石而生的一片天然湖,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是温泉,这一处的地方或许在远古的时候,因为火山喷发,石缝中的岩浆将这里侵蚀成一大片凹地,直到后来山体活动,原先的地貌也渐渐变化,山高了,碎石经过风霜雨打化成一层层的土壤,土地也变得肥沃起来,之后草长树高,这里被又高又密的植被覆盖地表下的水分越积越多,直到某一天山里储藏的泉水终于藏不住,顺着山上岩石的缝子渗流而下,一点点的把这里的低石地填满,终于集成了一大片的湖地。这片曾经的低洼凹地因缺乏植被,也少了类似周围高地势的土壤覆盖,尽是一片粗糙的岩石面,不过岩石下方千年以前的地热仍在持续,自从山里的泉水下流,千百年至今的水流将湖底的磨得光滑平整,而湖底的热气将这里变成一处温泉圣地,无论春夏秋冬,湖面泛起的白雾淼淼,像一层薄纱将周围的森林包围着,朦胧而幽静,宛如仙境。   十三娘说这块风水宝地甚是隐蔽,藏在山腰石洞的另一个出口外,别有洞天,阿明也是不经意间发现的,之后他便经常带着十三娘来这里小住,不过阿明去世的后几年里,阿兰便是这里的常客,十三娘总是在她闲暇时,带着阿兰来到这里小小放松,湖边那座小小的木屋也是十三娘为阿兰建的,她知道阿兰喜欢这里,便在这里搭建了一座小屋,添上一些生活所需之物,这里便成了她和阿兰专属的秘密基地。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不再算是秘密了,十三娘把它分享给了常衾。她说,若是你想给藜舒一个惊喜,带她来这儿好了,这里的世界只有你们两个人。   常衾想起十三娘临别前对她说的别有深意的这番话,脸颊不由得开始发烫,又红又热的,她急忙摇晃着脑袋,用手捂起她通红的脸颊,可惜当湿润的双手触碰到脸上,她才惊觉原来她的手心也是烫的,做的尽是无用功,她懊恼地低下了头。不过很快南边的花丛中传来一阵踩踏声,常衾闻声抬起头,惊喜的冲上去抱住那个走近的人儿。   “藜舒,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常衾兴奋地一把搂住来的人,欢快的叫嚷着。   “你还是我呢,说,这些天都去哪了,我差点没跑出山去找你!”   来的人可没有管怀里人的胡作非为,她颦着眉按着手舞足蹈的常衾,一本正经的说道。   常衾知道藜舒好像生气了,只好停下乱动的身子,瘪着嘴解释道。   “我和远山跑到西边的一个村落玩去了。”   藜舒一听远山这个名字明显是更加生气了,语气不由得加重。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到底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万一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若是你要像以前那样,突然不见了,我根本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   常衾见藜舒越是越是激动,便急忙用手捂着她的嘴,踮起脚轻轻在她耳旁说道。   “以后不会了,我知道错了,不要生气嘛,为了赔罪,今晚我给你看样东西。”   藜舒顿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看来远山这个名字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藜舒叹了口气,看着眼前常衾低着头扭捏的搓着双手,一副犯错了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沮丧样子,心情突然也好上许多,她缓了缓语气问道。   “你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今晚你就知道了。”   常衾马上一改神态抬起头,笑眯眯又故作神秘的回答道。   常衾到底要给她什么东西,藜舒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来。不过现在,常衾藏着捏着不让她知道的东西已经不是她关注的重点了,夜幕已经降临,藜舒脱去衣衫,浸泡在这雾气缭绕的山湖中也过了多时,常衾还是没从那间小木屋里出来。   她在做些什么?   藜舒望着不远处朦胧的火光,岸边小屋里摇曳的烛光让她有些纳闷,这一整天的事情都太过蹊跷,常衾到底瞒着她鬼鬼祟祟的捣弄着什么啊,让自己来山里找她,让自己先下湖等等她,让自己琢磨着她到底要给自己看些什么,常衾什么时候变得怎么爱玩捉迷藏了。   藜舒无奈的叹了口气,靠在湖心凸起的圆石上,仰头看着森林上方的繁星点点,银河的带子正穿过她的正上方,夺目耀眼。这真是个好地方,藜舒不由得感叹道。湖水的另一端,山石裂缝中的泉水还在由高至低地渗流,有的断断续续坠入湖面叮咚作响,有的像涓涓溪涧中发出了连绵不断的水流声,清脆悦耳。湖面泛起的白雾像一层轻纱轻抚着周围繁茂的森林,夜空中的月光星耀的光芒让原本黑暗无光的丛林变得微微而亮,一切都如此缥缈幽静又是如此的美好虚无,或许是林子里夜虫的徐徐低鸣清唱,岸边野花青草湿润的香气,这些来自于自然间的感官刺激才让藜舒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湖面突然涟漪泛起,平静的水流开始波动,藜舒睁开闭目养神的眼,常衾不知什么时候下水了,划着水朝湖心这边游来。   那些伤疤!   藜舒心里顿时一惊,原本舒缓的身子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自己已经很久不曾与常衾共浴了,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唯有两人在沐浴时她才能在常衾的怀里找到一点可以让她稍稍可以喘息的空间,因为只有在那里,藜舒才觉得自己不用再出演那个皇宫里琰藜舒,那角色压得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了。可自从那件事后,藜舒渐渐变得不愿再与常衾入浴了,与其说是不愿,不如说是不敢。常衾身后的那一道道深浅交错的疤痕太过刺眼,太过残忍,时时刻刻都再提醒着她犯下的过错,自己当时是犯了什么失心疯,才能狠心得让自己喜欢的人变成如此模样。藜舒不敢正视那些伤疤,即使她知道这样做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犯下的过错已经过去,再怎么在意纠结也无济于事,可她做不到放下,有些过去东西已经成为了一座无法翻越的高墙,疙瘩永远会留着那里,成为一生的印迹,无法根除。藜舒也想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靠在常衾湿润的怀里,静静地呼吸着,享受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不想,她甚至还想做些更羞人的事情,享受着两个人的鱼水之欢。可那些疤痕就摆在那里,看着已是心如刀割,藜舒怎敢去触碰它们。   “在想些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常衾已经出现在藜舒的面前,常衾离藜舒好近,她双唇微张轻轻地喘气,发梢上的水珠顺着她长长的睫毛划过她被热气蒸得红润的脸颊,她鲜红的唇,她尖细的下颚,一滴一滴的滴入湖中,而她湿漉漉的发丝搭在她的胸前,微微起伏的湖面她隆起的峰乳时隐时现。这时的藜舒突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儿,已经不在是她眼里的孩子了,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女人。   “你……你要让我看什么?”   藜舒尴尬的转移她赤、裸裸的视线,她要弄出些声音来掩饰自己此时砰砰而响的心跳声。   “你先闭上眼睛,我说可以睁开眼睛,你才能睁开眼睛哦。”   常衾并没有察觉到藜舒的异常,而是故作神秘的让藜舒按着自己的话闭上眼睛,还再三强调了不许作弊。   “知道了,弄什么呀,这么神秘!”   藜舒笑了笑闭上眼,静静地等待。   很快,周围湖波荡漾,一阵水声响起,藜舒听见常衾告诉她可以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常衾站着温热的湖水里,热气蒸腾让她有些晕眩,她等了好久,可身后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她不禁有些傻眼了,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啊!   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了吗,正当常衾想转过身去,后面的人儿突然上前一步,狠狠的从身后将她抱住。   常衾甚至觉得她和藜舒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缝隙,身后炙热的身子,柔软的触感,还有背部的凹凸不平与丰腴光滑之间压迫式的挤压让她浑身颤栗,常衾不得不作出些回应。   “藜舒,你……” 作者有话要说:  日出好像感冒…下一章有肉了……预感会被锁……锁了只能放网盘了……   ☆、第 十章   皎洁的月光,辉辉映下,藜舒发现眼前的人儿纤细的腰身上,水珠点点,泛着青光,那些可怕的疤痕呢,怎么消失了!   那些刺青,就好像是真的一样,好像花儿就这样从她的身上生长出来,用力的发芽,发育,盛放,那些不同的花儿,或大或小顺着几枝花藤从她的身后蔓延开来,艳丽的花瓣,极致的绽放,飘逸的落花,鲜活的彩蝶,相互交错,鲜艳欲滴,旧伤的痕迹不在,展现在藜舒面前的是一副极致诱惑的美人之图。   藜舒被如此的惊艳惊得忘了动作,忘记了反应,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原地,任由湿润的雾气慢慢侵透她的眼。   直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划落而过,她才恍然惊觉,然后猛地冲上前去,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去抱住那个为她费尽心思的人儿,至于那些伤疤,是否会因此触动到,她已经不想去在意了。   “藜舒,你……”   “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嗯。”   “很漂亮,谢谢。”   常衾觉得肩头有些湿润的东西正一颗颗的划过她的胸口,由热至冷,让常衾的心跳无由的狂跳,她想转过身,可这时来自身后人湿热的吻像三月间的春雨一般绵绵密密的落在她的肩头。一只纤长白皙的手顺着她右肩的花藤拂过她的蝴蝶骨,她的起伏不定的前胸,终于停靠在她扑通扑通的心脏上。   “何德何能能在此生遇到你!”   藜舒将头轻轻的靠在常衾的瘦弱的肩头,怀里的身子如此单薄,如此瘦小。可藜舒却在这副身体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从没有人给过她这种感觉,除了常衾。藜舒只想就这样静静地抱住她,好像心里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此时此刻又升华了,那是一种安心,一种尘埃落定,还有一种依赖。   常衾转过身来,眼前那人儿的容颜依旧如初,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并没有从她的身上夺去什么,相反,时光又为她赋予了一些东西,然后慢慢沉淀下来,融进她的身子,让她多了实华,多了静美,多了风韵,焕发新生。   美好依旧,或许岁月让一切变得更加美好了。   常衾不忍心为藜舒擦去此时缓缓淌下她面容的泪珠,那些玉珠是藜舒为她而流的,从心底为她而流的,常衾只想把它们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常衾这么想,她也这么做了。   她捧起藜舒的脸,一点一点吻尽上面温热的湿润,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生怕漏掉哪怕是一滴的眼泪,殊不知常衾的温柔让藜舒哭得更凶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爱哭鬼呢,像只小花猫似的。”   常衾环上藜舒的后颈,在藜舒通红的鼻子是轻咬一口,然后歪着脑袋傻傻地笑着。   “我要是只爱哭小花猫,你就是那个欺负小花猫的家伙,所以你要不要负责呢?”   常衾这个比喻让藜舒不禁破涕为笑,她揽住常衾的腰,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宠溺地开着另一段玩笑。只是她话音刚落,嘴角就措不及防地被怀里的人飞快地啄了一下。   “这个……算不算负责呢?”   藜舒嘴角温润的触觉让她此时的心跳忽然停了节拍,然后又变得狂跳不止,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那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的红晕,那水盈剔透的眸光深处的波光荡漾,能装下满天繁星,那粉润饱满的双唇上附着的水渍都带着诱惑的光泽,让人忍不住咬上口。   唔……   藜舒一把将常衾压在一旁光滑的圆石上,用力的含住她微张的下唇,常衾一惊,有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气,藜舒顺势吻得更深了,身下年轻的身子像只光滑细嫩的妖精,吸附着她每一寸肌肤,身体里积压了许久的欲望在这一瞬间爆发,几乎让藜舒失去自我,她好想把怀里的人儿融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拥有这样的尤物,可她却不知如何去做,呼吸越来越急促,可藜舒不愿停下来,她想从常衾的唇齿中释放出她禁锢了好几重牢笼的欲、望,可长时间遭受禁闭的欲、望若见了天日,哪还受到了控制,这些胡作非为的洪水猛兽几乎让藜舒丧生了理智,温柔不在,只剩下疯狂。   “这,才算是负责。”   常衾终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她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的藜舒,她好像突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上一刻还是柔情似水的双眸,如今变得深邃而魅惑,她的热吻和情话是这么露、骨,让人忍不住耳红心跳,可常衾还是无药可救的陷进去了。咫尺的烈焰红唇又一次靠近,含住了常衾的耳坠,舌尖轻轻地挑逗让常衾浑身的颤栗,起伏高涨,可她还是拼命忍住那臊人的嘤吟,腿间的紧涩和热意一波波的袭来,常衾好难受,可她又不想让藜舒停下来,冰火两重天的境地让她还是忍不住溢出那些让人害臊的呻、吟。   藜舒灵巧的舌由耳际滑过,一路而来,在常衾的耳根处,细颈,蝴蝶骨,下颚,留下了一片湿热的痕迹,解决它又重新钻回常衾的唇齿中,吸、吮,纠缠。膨胀的欲、望让藜舒放弃了理智与克制,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占据怀里那具扭动的身子,她要把怀里人儿的身与心都夺去,这些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胀痛的双乳被肆意的蹂、躏,那两颗红缨早已硬入磐石,被湿热包围,被含吸着,被挑、逗着,常衾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羞人的嘤吟,抱着藜舒的头,欲拒还迎。身体的热流源源不断的从大腿根部下流,常衾羞涩的拼命夹紧颤栗的双腿,可那只灵活的手早就识破了她的意图,从她的腰部下滑,奋力的钻进常衾的双腿之间,常衾一时惊叫,一时松开了双腿的力度,这反而让藜舒更为猖獗,那只手探得更深了,柔软湿腻的沟壑瞬间被侵占,那只手肆无忌惮的开始在这攻城掠池。   “藜舒,不要……唔……”   藜舒很快又吻上了常衾的唇,堵住她的开口求饶,游戏才刚刚开始,怎么能结束呢。指间的滚滚热流甚至比这温泉之水还有灼人,让她忍不住伸进那股黏腻热流的源头,洞口强烈的张缩吸、吮着她的手指,藜舒已经控制不住继续深入那片炙热。只是突然,一只手按着了她想要深入的手。   “别……别在这里……”   藜舒抬头看着眼前那双迷离的眸子,满面春光红晕,娇喘徐徐,情、欲满满,却还半蹙着眉,虚弱地抓住她此时还在胡作非为的手,不让她继续。   “好,我们回屋。”   藜舒宠溺的吻了吻怀里人儿的嘴角,温柔地回答道。   常衾好像丧失了意识,自己好像上一条光滑的青鱼,在一池泉水中游走,泉水的炙热几乎让她燃烧起来,可她离不开水的包围,若是离开,她会窒息的。   藜舒看着身下的人儿魂魄都不知道散到哪去了,失声的嘤吟倚靡,断断续续,不禁失笑,还未开始呢,她怎么就丢盔卸甲了呢。她俯下身子含着那颗小石头,怀里的身子还在发育,到处都是年轻气盛的味道,那起伏的双峰,如今她已经不能一手掌握了。还有那处花藤生根的黑色丛林,藜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幻觉,她似乎看到了一朵深红蔷薇从那片丛林里深处沿着花藤生根,发芽,绽放,那一片片血红的花瓣甚至还粘附着点点雨露,让她忍不住埋头于此,轻嗅花香,甚至探出舌头微舔那些甘甜的玉露,只是这些露珠渐渐满足不了她了,她想要更多。   身下的刺激让常衾终于从游离中清醒,当发现藜舒居然跪坐在她的脚下,埋头轻吻那里,五官带来的冲击让她浑身颤栗加剧,好像一波巨浪将她吞没,脑袋空白一片,她忍不住尖叫,双腿之间的热流像洪水一样向外涌出,常衾根本控制不了身体里四处窜动的欲望。空气里弥漫着肉、欲的气味,浓郁而靡、乱,夹杂着常衾腿间滚滚热流的气息,可不止这些气味,还有一些更羞的动静,含舔,吮、吸,吞咽,身下这些巨大而羞耻的声音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肉、欲的气味让常衾根本承受不了,她不断的扭摆着汗淋淋的身子开始啜泣,呻、吟,尖叫。   终于,身下的人儿停止了猛烈的公司,常衾微张双唇娇、喘不已,她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一个休憩的机会,可她想错了,那只灵巧的舌再一次探入她的唇齿进行新一轮攻势,那舌带着一阵咸腥与黏腻,这是常衾的味道。上方玲珑的曲线起伏不定,或是贴近,或是抽离,唇齿的嬉戏,身体的纠缠让常衾应接不暇,可藜舒仍不愿罢休,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探入了常衾早已泛涝成灾的黑色丛林,挑、逗着,戏弄着。   这样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常衾呜咽得更厉害了,她紧紧的抱着藜舒香汗淋漓的身躯在暴风骤雨中承受着一波又一波快、感的冲刷,直到突然,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身下传来,常衾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撕裂,被刺穿,她撕心的、□□让早已走火入魔的藜舒惊醒。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藜舒的指,她惊愕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常衾不是和张磊在一起了吗,怎么会这样!   “张磊他……”   藜舒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从皇宫开始她就自以为是的认为她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可表象蒙骗了她的双眼,让她固执的认为常衾与张磊的两情相悦让她在常衾的心里的位置永远比不上张磊,她心里一直都是嫉妒成狂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释放她压抑许久的欲望后,变得如此疯狂,因为她不知道如何拥有身下的人儿,真正的拥有她。   一直以来,这个错误的判断直到现在才被这处子之血彻底推翻。   原来在一开始,常衾就已经芳心暗许了,那个人不是张磊,而是自己!   藜舒好后悔,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如此疯狂,为了得到身下的人儿,为了自己欲、望,所有的举动都这么粗暴而不知怜惜,可身下的人儿仍是未经情、事啊!   “不要……不要停……”   身下的人儿难受的扭曲的身子,颤抖的双手摸索着她的指,将它重新放至黑色丛林的入口处,可藜舒弯曲的指仍未动作,那条光滑纤细的腰枝只能焦急地扭动,磨蹭,黑色丛林里不断流淌而出的热流很快将藜舒的指浸湿。   藜舒望着身下人儿满脸的泪痕,迷离的双眸,低声的娇喘,起伏的胸脯,原本揪成一团的心瞬间融化了。   她伏下身子重新含着那双微喘的唇,双指探入丛林的深处,用力穿透那滚烫紧致的柔软,然后抽动,挑、逗,冲击,任由身下的人儿尖叫,弓身,颤栗,哭泣,一波一波,连绵不绝。   不知多久过后,山林深处的小小木屋里,羞人的动静已经告一段落,月光清明,淡淡的白光透过迷蒙的水雾笼罩大地。湖光水色,波光粼粼,山林里又恢复了飞鸟花虫的徐徐低鸣,青山绿水,幽谷兰香。   床榻上那个承欢过后的少女因过于疲惫早已昏睡过去,她身上刺青繁花缭乱,在这沉寂的深夜里,再度盛放,美艳绝伦。而另一个女子仍不知疲倦的伏在少女的背部,轻轻吮、吸着花丛中的点点晶莹剔透的玉露,不愿睡去。   今宵春、色靡靡,长夜依旧漫漫。 作者有话要说:  好羞涩(((o(*?▽?*)o)))感觉会被锁的………再说……这篇文到下一章就完结了,修文还得继续( ̄▽ ̄)   ☆、第十一章   每逢月中十五,夜空中的月亮便生得格外圆。满月潮汐涨,来自遥远月宫的神秘力量总会在这个时候变得更加强大,让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发生了某些变化。   玄月时,夜人总是难眠,喜与悲的情绪起伏不定,让人不禁感怀交加,触景生情。   而这一年的这个日子里,盛安元年五月十五日,对于所有曾经的悫国百姓来说,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明月当空,满月如壁,清冷的月光透过西窗悄然在床头前散下一片寂寥,暗淡无声,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色,让那些枕边人无不浮起对于亡国旧世的怀念与哀叹,他们丧失了曾经的国民身份,在如今的世道里,那些他们曾经视以为傲的文化认同,民族认同,国家认同渐渐退去华丽的色彩,外族变为至高无上的皇权,异族文化正一点点侵入先民的土地,甚至于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异族人还是正统的国民,因为他们在这个被颠覆的世界里,找不到属于他们的位置,定义,身份。他们似乎仍是融不进这个新的国家,一切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那个曾经引以为豪的悫国已经不在了,新国又是如此陌生,他们不由得开始感怀亡国旧时的风光与辉煌,那是他们与他们的父辈一点点积累创造出来的。可现在,好像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被抹去,他们找不到他们以为会长存的价值,那是一个国家的印记。   玄月让这夜的悲叹感伤之意愈加浓重,即使人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夜,那位葬送悫国的亡国皇帝跳海自尽了,悫国残存的唯一这么一点点鲜活的痕迹就在这个月圆之夜被抹杀殆尽。   盛安元年五月十五日,魉魁终于将闭关自锁的亡国皇帝逼得穷途末路,一夜之间南海的那座岛中之国被魉魁攻占。   旧国君臣竭力奋战未果,尽数亡于火光滔天的夜海之中。   亡国皇后携幼子饮毒,丧于皇庭别院的石亭边上。这个曾经是悫国上下最为尊贵的女人死相并不好,乌青发黑的脸上,眼目半睁,含冤而终。后世之人在在史书上是这样猜测的,她的头朝着南海的北方,至死也不愿瞑目,或是为了遥望故乡。   而那位年过六旬的亡国皇帝,黄袍加身,站在满月之下,远望南海之巅,强劲的海风将他身上的长袍拍打得扑扑作响,没人知道他在悬崖峭壁之上到底在冥想着些什么。据后来的史籍上记载,亡国之君苍发凌乱,赤足披发立于崖石边缘,面容甚是憔悴,却倒上平和没有一丝表情。这个曾经拥有天下所有,至尊无上的男人落魄于此,他在魉魁的长矛将士靠近之前,便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下的乱石惊涛之中,再不见尸首。   这一夜过后,或许不会再有人对于悫国的复辟抱有任何幻想,曾经悫国的印记将会在这片土地上渐渐淡去,但也只会褪色,不会消失。残缺的那一点点希望都破灭,极致失望过后,人们只能接受现实,努力去融入如今异族统治下的时代,这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毕竟大家都要活下去,若不去接受和顺应眼下的大环境,他们根本不能在这个陌生的社会里找到他们的立足之地。   谁当皇帝不是皇帝呢,无论世道如何变化,更朝换代,江山易主,百姓永远都是百姓,角色不变,生活依旧继续,他们能做的只是期望新王能够多些仁慈,多些慈悲,好让他们多一些活路,这就够了。   这世界上还是小人物居多,只要有活头,逆来顺受也罢,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江山依旧,没有太多的时过境迁,只是旧国留下的痕迹越来越黯淡,新国魉魁将张开它雄硕威武的羽翼,展翅高飞,在震慑人心的同时,一点点的扩张旧时的土地,绘制一幅更加辽阔的版图。   没有人会知道,属于魉魁的时代已经拉开序幕。   七月中,已是盛夏时节,常衾和藜舒在远山里也待了足足四月,她们决定启程前往更西边的一座小镇,藩禹。   十三娘说藩禹是西南之境中最西南的地角,小镇物产丰裕,异族共生,习俗也是多种多样的。那里没有太多的世俗偏见,条条框框,更加自由自在。她去过几次,甚至看见过许多蓝眼棕发的少女,她们有着深邃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穿着有些暴露却不失飘逸的长裙,身上的首饰叮叮当当作响,像魅惑的妖精在街头扭摆着纤细的腰肢,翩翩起舞。真是个好地方,或同或异,新奇生鲜。若是没有远山族群的束缚,她和阿兰早就迁居至藩禹,在那里安家了。   十三娘的叙述或许带着某些夸张的成分,可描述里的那座有着异域风情的小镇确实让常衾和藜舒动心了。   在远山短居四月之后,常衾和藜舒告别了十三娘,阿兰,还有远山,背着不大不小的行李前往另一个新的地方。   八月初,她们找到了那座坐落于山水丛林之中的小镇,藩禹。   这里的一切都被一片诗情画意的山水风景包围,藩禹有得是辽阔的湖泽山林、高低起伏山丘陵山地、绿意盎然的水稻田埂。依山而建的镇落在清晨与夜幕降临之后变得无比平静安逸,但小镇又不缺繁闹,每月的节日都会在市集中举行,族类各异,风俗节日也总是大不相同,使得欢闹的街市里聚满了前来游、行,买卖,集会,踏青,嬉戏的人们,让所有的节日都变得热闹非凡。而当红日西落,人们总会悄然散去,小镇恢复原有的宁静,各家倾斜的屋顶上方炊烟袅袅升起,小镇的深巷里隐隐约约能听到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碰撞声。人们在酒足饭饱后,便端着几只小板凳,依坐门前,慢悠悠的晃着只芭蕉扇,望着霞光漫天,斜阳夕照,把小镇一切琐碎的影子都拖得漫长。在闲谈絮语中,小镇的人们正等待夜晚的悄悄降临。不久之后镇景随着日落山头而逐渐变得昏暗而模糊,只是各家屋外,黄发垂髫,依旧怡然自得。   常衾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地方便是此生她与藜舒的归宿。其实也没有为什么,因为这座小镇与多年以前常衾的那个梦境里的地方实在太像,几乎如出一辙。那个被皇宫囚禁的梦或许已经被时岁搓磨得有些模糊不清了,可常衾却能在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梦中找到关于这座小镇的痕迹。   只是那时的她,只是一个做梦的人,她的梦境如此美好,以至于她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如同真实的梦境。   多年前,曾经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境毫无征兆的闯进她的脑海中,甚至让她留恋得不愿再度从睡梦中醒来。之后,这样一个梦境便在她的身体里深深的扎下了根,是她之后所做一切事情的动力,可那个时候,常衾并没有将自己纳入那个美得让人窒息的梦境之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或许可以在一旁推波助澜,但永远不会成为梦里的主角,因为实现美梦太难,这个美梦她是为另一个人做的,只要那个人能当上这场美梦的女主角,那自己是否能够出演其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多年以后,曾经不再是曾经,而现在也不是常衾自以为的现在,一切都有了出入。   现实是那个可爱的梦境,她为那个人实现了,而自己也成为了那场美梦的另一个主角。   “藜舒,我们到了。”   常衾不禁笑了,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的藜舒说。   常衾永远不会告诉藜舒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梦境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藜舒也永远不会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小小的梦蕴藏在常衾的身体里,生根,发芽,茁壮,结下果实。她更不知道在那场风花雪月的梦境里,她们都是主角。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们在此时此刻此地,正一一还原梦境里所有的内容。   她们在午后的某一时段里手牵着手,悠闲而惬意地游走在西南边境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的街头,在这充满异族风情的街头穿过熙熙攘攘的乡间集市,面带微笑的回应每一个向她们打招呼的村民。在被夕阳温暖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金黄色的乡间小路上,她们或说或笑,漫无目的的朝前漫步,前方不远处,她们能听到了圈养的鸡和鸭粗糙的嘶叫声,葱葱郁郁的杂树林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溪涧,那里搭建着几间简单素朴的竹木屋子,那是用着干竹作成的栅栏围成的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而篱笆墙上生长着的青翠欲滴的爬山虎里,一只墨灰色的壁虎正舔食叶子上残留下的晶莹的露滴。她们知道前方那座临溪而建的小小院落便是她们的此生的归宿。   九月末,秋天到了,常衾与藜舒回到远山,参加远山的族长就任宗祀,远山作为新一任族长在大山中继任。   第二年,同样是秋天,常衾与藜舒再一次回到远山,族长之位已是悬空,十三娘说,远山已经在夏天到来之前离开了西南,远走大山之外,如今族里的大小事务又落在她与阿兰的肩上。   “他什么时候回来?”常衾问道。   “远山没有给下期限,没人知道他的归期。”十三娘苦笑着回答道。   “远山还是走了。”   常衾与藜舒望着大山东方,那是她们来时的路,如今又有人沿着那些路离开这里,有的人继续留下,有的人选择离开。   时间过得似乎并不快,但好像有些东西,有些事情,有些人却早有了变化。   之后,十年悄然而过。   第十个年头过去了,还是秋天,安静的藩禹小镇多了两个新镇民,十三娘与阿兰离开了远山,与常衾和藜舒一起,选择定居于此。   “远山回来了,带着来自大山之外他的妻,还有他们五岁的孩子回到远山寨了。我们也可以当回甩手掌柜,好好潇洒一把了。”十三娘向藜舒她们解释道。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阿兰拉起常衾的手欣慰的笑道。   岁月匆匆,时间或许就这样过去,可光阴的斑驳并没有在这四个女子姣好的容颜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有些东西会慢慢沉积下来,但也有些东西在慢慢消失。   她们已经不再年轻了。   远山曾经问过他的两位母亲,问她们,为什么那两个来自大山之外的女子要离开远山,远山不好吗?   母亲们的回答是,她们都为了某个人而在不断寻找些什么,那是她们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远山又问,那她们是为了谁而出走呢?   母亲的答案太过模糊,她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如今,十年之后,他早己知道其中的秘密,包括他两个母亲的。   他的出走为了常衾,但他的归来又是为了另一个人,如今他的妻。   他的妻说她向往西南之境,所以他回来了。   原来心上人的一句话,一个梦想,一抹笑容是能决定他的归家的,就如同他的母亲们还有那两个大山之外的女子。   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有情之人终成眷属。   曾经漂泊不定的心也会因为那个人,选择不再流浪,而是在一片土地上降落,扎根,生长。   因为,若是两颗心同在,无论何处都是彼此的归家。   (第三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日出写这篇文也有两年了吧,一直断断续续的,很多时候都是写着写着没了思路,或者忙或者懒,然后搁笔暂缓,之后又重新开始,一篇文就这样拖了许久……不过终于结束了,写长文也不容易啊…… 下一篇文《夏暮经年》,现代文 。 到如今看了很多故事,故事总是无论女一怎么辜负女主,两个人怎样相爱相杀,两个人到最后一定会在一起。只是女二无论怎样付出,怎样体贴,永远也得不到女主的心,她永远是配角,所以下一篇文我想给女二一个机会。 下一篇文得等到下一年,现在只有个构想,框架也没出来,得慢慢写咯,16年再见吧!^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